第37章

棉花是好物,尤其对缺少御寒衣物的平民来说。

云泽新收上来的棉花分成两部分,都取了棉籽再仔细去除杂质,只是一半拿来制作棉被,一半拿来给纺织女工尝试做布料。

布料还没做出来,因为云泽对棉花如何制作成布料一无所知。不过他判断这种棉花是合适制作布料的,因为这种棉花的纤维平均有三厘米长,应该属于长绒棉。

倒是棉被很快做出了两床,在云泽制作出弹棉花的弓之后——感谢之前看过的一个沙雕视频,让他记住了弹棉花用什么工具。

这两床制作好的十斤重的厚被子送到了大神官处和国王的寝宫,他们睡了两日,第三日就马不停蹄来了。

就算是富贵如他们,冬日御寒也是用的羊毛毯和厚实的皮毛。这会儿的羊毛毯和皮毛,因为没有进行过彻底的处理,多多少少带着点动物的腥臊味,用了多少次熏香也无法彻底去除这种味道。

原来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会儿突然睡到这种柔软厚实、保暖并且只有淡淡植物芳香的被子,两人惊为天人。后来一听,说是种植出来的一种作物,产量很高,还能拿来制作布料,布料比亚麻布厚实耐磨,他们再也坐不住了。

“棉被睡得如何?如果合适,明年可以试种吗?假使成功了,以后泰锡人冬天也有厚实的衣物了。不过棉花也伤地,一样要和豆子轮种,大概会抢一点玉米的种植地。”不等大神官等人想好怎么厚着脸皮祈求神子怜悯,云泽一见到他们就说了这句话。

云泽的性格是,别人对他好,他就控制不住想要回报更多。别人看他的性格像是水一样,多数时候有点随波逐流的意思,其实他的性格更像是火,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如今泰锡人那种狂热和爱戴实在有点把他感动了,他现在开始主动地为他们考虑更多。

为什么有这样的感慨呢?

因为上一次的秋收祭祀,很多他连面都没有见过的泰锡人,拉着他们家里宝贵的财产,麦子、鸡鸭甚至鹅和羊,要送给云泽。神殿把这些礼物集中起来,一下堆满了他家的后院,甚至还多出了很多,为此不得不临时多修了两个储藏室。

后来神殿和王室也送来很多礼物,除了日常用品,还有很多比较珍贵的东西,像是被称之为液体黄金的橄榄油就一大桶一大桶送来。

这根本就是对着他的性格弱点死命戳,戳得心里头都是酸酸的,一边想着‘何德何能’,一边就开始扒拉手里头的好东西。

就不信了,自己带着这么强大的金手指,还不能把泰锡建设起来让泰锡人吃饱穿暖。

玉米和棉花肯定要推广的,下一个是不是可以琢磨一下黄豆和甜菜?这两种作物都能适应地中海气候。黄豆可以制作酱油和豆制品,榨油也很好啊。甜菜是蔬菜,更是糖的一个重要来源,而糖是热量和幸福感的一个来源。

另外,云泽观察到这边种植小麦都是春天的,也就是春小麦,按理说这边适合种植冬小麦,因为春秋两季多降雨,冬天也不特别冷,但是夏季高温少雨。他想试一试种植冬小麦能不能增加小麦产量。泰锡虽然有大麦小麦和燕麦,他们种的最多的还是小麦。

还有啊,明年是不是种一批打虫药的药材和其他日常用的药材?感觉习惯喝生水的泰锡人还蛮需要的。

云泽笑容满面把棉花往他们面前一推,来的大神官和国王瞬间哑巴了。

神子是属于宗教体系的,大神官等人本来看他就自带圣父光环,如今更是感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神殿体系的人一边感动一边还心酸:我们神子这么傻白甜,难怪上辈子被恶人拐骗走还那么被欺负,哎,还是得努力保护,太善良了,不知道人间险恶。

国王是不知道什么上辈子的,他摸着柔软洁白的棉花,美滋滋的地想着:明年春耕祭祀自己又有新的作物献上。神灵还是很偏爱他这个王的嘛,不然为什么让神子下来辅佐他呢?他的父亲和父亲的父亲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这岂不就说明了他比他的父亲和父亲的父亲更好,得到更多肯定?

感觉头上的王冠更加闪亮了。

国王直接把库里的纺织局拨给云泽,那里面是一百多个精通织布的职业妇女。他还下了死命令,一个月内制作出棉布,否则直接赶走,若是还有破坏的,直接贬为奴隶。

这个时代的职业女性不多,而且纺织局的工资还挺高的,比这些妇人家里的男人还高,大家都舍不得丢失这份工作,更不想变成奴隶,都在拼命研究织布的事。

棉花想要变成布,还得先纺成线,绕成团,再织布,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不过国王也不仅仅是给了棒子,他也留下话,若是一个月内研究出来了,工资翻倍,有功者奖励牛羊。

这样的棒子加甜枣的双重压力下,纺织女工热情高涨,短短几日就搓出了十分均匀、纤细又坚韧的棉线。她们已经开始用棉线纺织。

云泽想起珍妮织布机,但他不清楚这种高效人工织布机的构造,只能先把这件事放在心底,以后再琢磨。

秋收后,王室有一个传统娱乐项目,叫做秋猎。国王要带领王子们和战士去打猎,一是为了检测大家的武力值,二是为了证明自己,三是为过冬的衣服和食物做准备。

民间也有这样的秋猎活动,村庄的年轻人组成了打猎的队伍,他们向心仪的女孩展示武力,为村民驱赶饥饿的野兽,同时还能分得皮毛和兽肉。

国王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炫耀自己手上的宝刀,展示武力是这个时代男性展示魅力的一种方式,据说秋猎的时候正是男女成姻缘的时候。

国王问云泽要不要去,云泽拒绝了,他对狩猎不太感兴趣。这个时间他想去第一王妃赠送的金矿看一看,据说离得不远,那一片都是王室土地,除了金矿还有别的宝石矿。

不过云泽还是赠送了他们一些药物,教他们制作担架,免得出现什么意外来不及救治。

具体有解毒的、止血的、加速骨折部位恢复的等等。

金矿就在圣山所在的山脉里,因为这片区域不止有一条矿脉,大部分矿脉属于国王,一些被赏赐给了王妃和几位王子,所以这片区域的山脚下有士兵守卫巡逻。

第一王妃送云泽的金矿是一个露天小矿,连守卫带奴隶有三四百人,每年出产的黄金有几公斤。

在这个贵重金属稀缺的年代,开采技术又不发达,几公斤黄金已经相当于几十万白贝。

库里的普通居民一年的收入也只有两三百个白贝左右,减去吃穿和必要开支,基本就没剩下。王妃殿下却把一个出产几十万白贝的金矿送人了,贫富差距可想而知。

可是平民的生活再差,也不会比这些矿奴更差的。

云泽跋山涉水,带着掘金的喜悦来到这里,却看到那些在深秋的天气围着一块腰布的奴隶们在吃着附近淘金的河流里的污水,吃着一种用野菜和树根制作的褐色糊糊,住随便搭起来的帐篷。

辛辛苦苦地工作,慢了一点就要被守卫抽鞭子。如果不幸生病,就要在那里等死。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一样。

而守卫们,虽然有正经的小屋子居住,有黑石头一样的面包可以吃,偶尔还能猎到一些野兽打牙祭,却也一个个营养不良的样子。只是他们有发泄的对象,就是那些比他们更惨的奴隶们。

云泽忍不住想起一个叫‘血钻’的纪录片,也忍不住想起在云母片矿区挖掘的小孩们。远方的灾难不到眼前,不会产生那种同理心。云泽或许称不上大善人,但这一刻,他心里有一种负罪感。

美尼斯伸手揽住云泽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云泽的眼睛微微睁大,眉头微蹙,脸上写着震惊和悲伤。

美尼斯不懂云泽的悲伤从何而来,但他在尝试着理解他,他想要‘懂’云泽。

对这个时代的权贵来说,奴隶们为他们献出生命地去劳作是理所当然的事,奴隶本来就是财产的一部分。

但是这一刻,美尼斯似乎有一点点领悟:“您在为他们悲伤吗?”

“美尼斯,你希望看到一个什么样的泰锡呢?”云泽突然问。

美尼斯选择和沙姆王子合作,他当然是有自己的政治抱负的,他说:“我想要看到一个人人向往的泰锡。一个强大、让人憧憬,提起来就会微笑的国家。”

“可是我想要看到的泰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他们的劳动可以带来足够的收获。勤劳的人能养育自己的家庭,他们住在坚固的房子里,有许多粮食。孩子们都有人抚养,不会因为贫穷被丢弃。老人们不会因为冬天绝望,他们年轻时努力工作,年老时也能吃饱穿暖。仅仅强大还不够,每个人都能活得幸福的国家,才是让人向往的国家。”

云泽看向那些麻木的矿奴,继续道:“即便卑贱如奴隶,只要他们认真工作,也应该取得身体的自由,获得属于自己的财产,可以养育后代。今年,我会把家中一部分仆人的奴隶身份解除,他们的认真工作,理应得到回报。”

美尼斯也看向矿奴们,这是活得最卑微的奴隶,如草芥,如蝼蚁。但他们也是人,也在工作。

很多奴隶之所以是奴隶,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和父母的父母是奴隶。而他们的先祖之所以是奴隶,一般是因为贫穷,或者是犯罪,或者是被拐卖。

美尼斯倒没有觉得免除奴隶身份是在挑战阶级。因为王室和神殿的尊贵,是神所赐予(他们认为自己是神的后裔),而奴隶的卑贱,是人所赐。神所赐予的是不可更改的,但人所赐予的却能更改。

美尼斯猜测云泽觉得不忍,是因为这些奴隶没有犯罪,不应该以罪人的态度对待他们。他揽着云泽的肩膀,说道:“殿下,您想做,那便做吧,我陪您一起。”您要解除一些奴隶的身份,我陪您一起解除一些奴隶的身份,如有人不满,也应对着我。

神子驾临,守卫们和奴隶们都来迎接他,一个个诚惶诚恐。这类身份尊贵的大人物从不出现在矿区,他们只需要矿区每年准时上交金子,别的什么都不管。所以神子到来,别说矿奴们,就是守卫都一下紧张起来。

“神子大人是来责备他们迟迟没有上交今年的金子的吗?”他们忍不住这样想,然而云泽第一句就让人呆住。

“附近有没有干净的水源?”云泽问这里的负责人,“淘沙河里的水不干净,人吃了要生病的。”

“只有这条河。”负责人生得魁梧,浓眉大眼,说话也是粗声粗气的,“殿下要喝水吗?那边崖上有一条细流,一天也只能流一个大瓦罐。”显然,这一个大瓦罐只是给这二十几个守卫使用,奴隶们只能用肮脏的河水。

金矿在一个小山谷里,这些人也住在这片小山谷里。除了人工挖出来的那一个矿洞和洗沙的河流,别的地方还是绿茵茵的。云泽看着这条河:“这条河流上游在哪里?也这样污浊?带我去看看。”

“是的殿下。”

他们顺着河道往上游方向走,因为路途弯曲陡峭,行走很不方便,所以不长的路走了十几分钟。

洗沙的河流上游和矿区完全不同,因为那是一个微小的瀑布,冲出了一个扇形的水潭,水潭里的水满了流下来,就成了这条通向淘金区的河流。

“这片区域属于谁?”仔细说来这里距离山谷也不是十分远,怎么没人来这里取水?是因为这里已经是属于别人的地界了吗?

“也是您的。”负责人说。金矿的范围包含了那个山谷和附近至少一公里范围的土地山地。

云泽十分惊讶:“那么为什么不来这里取水?”

负责人也很惊讶,他惊讶于云泽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奴隶不允许出矿区,这是规定。有些奴隶会偷偷藏起金子,积攒到一定分量潜逃。以前发生过很多次,而且这会耽误他们工作。”

“……”一下子云泽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矿区奴隶的工作就是挖金子,云泽想要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却从来没有想过说:你们离开吧,你们自由了,带着金子走吧。

“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奴隶主了吗?”云泽心里唾弃自己的虚伪。

但是改善生存环境的事情还是要做,就从饮水和居住开始吧。

“好吧,我们回去商议一下,关于取水问题。现在先回去,我要见见他们,所有的守卫和奴隶。”他一边说一边走,眼睛仔细地打量四周。

这里地方那么大,就算是山地,明年春天也可以种一些玉米和豆子,甚至可以种一些蔬菜自给自足。如果需要荤菜,可以圈一块地养鸡养羊。

矿区的奴隶中不只是壮劳力,还有老人和孩子。老人和孩子可以在其余地方发挥自己的能力,分工合作才是最适合的。

既然不可能推翻目前这种奴隶制度,至少,他应该保障名下人员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那是最后的道德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