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着细密的小雨。
有一人影踏着浅浅雨水而来,豆大的雨珠落在他的身上,顺着那黑色的布料滑落。
头顶的帽子为他遮挡了大部分的雨水,但那橘红色的发丝还是被雨水浸湿,最终自肩膀垂向胸口。
他缓缓的向前迈着步子,神情恍惚,眼神中暗淡无光,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糟糕的情况一样。
当港口黑手党负责守门的警卫远远看见他的影子时,便眯起眼睛露出戒备的模样,直到那身影在他的视野中越加放大,他才陡然吃了一惊。
“……这是,中原先生?!”
意识到那是大名鼎鼎的重力操纵使中原中也时,他连忙从一旁的属下手中拽过毛巾,朝中原中也的位置小跑了过去。
“中原先生,快请您擦一擦。”
他来到中原中也的身侧,配合着对方的步伐走着,同时将手中的毛巾恭敬的递了过去。
像是反应神经慢了半拍一样,中原中也迷茫的侧过脸看向那条毛巾,几秒后才抬手接了过去:“……啊,谢了。”
将帽子取下,又把毛巾搭在头顶后,他垂着眼帘虚散着目光落在地面上,又缓慢的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黑手党警卫站在原地,无声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将眉心紧紧拧在了一起:“中原先生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样子不太对劲。”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有人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中原先生可以操纵雨水的重力,只要他想也不会被淋的这么惨,应该是有什么烦心事吧。”
“说起来下午他跟和泉先生是一起出门的,但是和泉先生却早就回来了,而中原先生……”
议论声戛然而止。
众人心领神会,这大概就是所有恋人都会有过的吵架期,只要能够度过这次危机,他们之间的感情还会更上一层楼。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中原中也本人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机械的推开门回到房间内,随手脱了湿漉漉的大衣后,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身体前倾,双手搭在膝盖上。
头顶的毛巾掩盖住他的脸,额前散下的发丝更是将他的表情遮挡的严严实实,他就这么孤寂的坐在原地,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与全世界隔离。
而他脑海中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到的是和泉莲方才冷硬的离去的表情,一会儿想到的又是月影假面明日就会被处决的消息。
无论哪一点,都会让他的心脏如同刀割,他无声的将掌心攥紧胸口的布料,眉宇痛苦的蹙起,紧咬起牙关。
按照理智来看待这一问题,他应该要听从和泉莲的要求才对,因为组织的约束和和泉莲的要求同时都如同枷锁一样,将他的心上了锁,让他哪里都不能离去。
只是闭上眼睛,就能浮现出那张照片离月影假面狼狈的模样,又让他开始焦躁了起来。
他就如同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一般,不断在房间里徘徊着,纠结着,但最终,直到月明星稀,他也依旧没办法在两个选择之中作出取舍。
中原中也将自己摔在床上,让面部陷入柔软的枕头中,深深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应该不去在意月影假面的事情,但越是这样,越像是被施展了魔咒一般,满脑子闪过的都是月影假面的影子。
有第一次见面时,那人笑着送给他花束的模样,有第二次见面时,他失去理智将那白皙脖颈咬下,那人却目光缱绻注视着他的模样,从此之后,他跟月影假面的缘分逐渐加深,他甚至能够凭空回想起,月影假面一贯对着他笑着的神情。
那是一种带着些暧昧,眼尾睨着勾人的光的笑容,是他只注视着自己时的表情。
现在想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让他气的跳脚,却又记得很清楚的回忆。
大概,在那一日,月影假面用温柔的声线在他耳边呢喃出的喜欢是他无法逃离这个人的最重要的原因。
‘承认吧,你喜欢我。’
然而中原中也到底喜不喜欢月影假面,他自己已经分不清了。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这都不重要了。
他只是知道,他不想听见月影假面死亡的消息,只要月影假面平安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便可以毫无顾忌的斩断两个人的联系。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月影假面死去,为了报答曾经月影假面给予他的帮助,为了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划上完美的句号。
他想要去救月影假面。
如果这里不踏出一步,将来他一定会感到后悔。
中原中也的眼底迸发出希翼的光芒,忽然从床上直起了身体,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崭新的外套。
随后,他又在抽屉中摸了摸,等到摸到一片用硬纸折叠成的樱花,将它攥到手里时,他的脸上再次溢出几分悲伤。
……抱歉,莲。
虽然这么做你应该会对我感到很失望,但我绝不是想要与你分手,这是我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等到我回来,再来亲自向你道歉,如果你无法原谅我,我也对此无怨无悔。
中原中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眸时他的脸上已经变成了坚定的神色。
黑色的外袍下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毅然决然的推开了房门。
利用重力的悄声无息,他偷偷来到和泉莲所在的宿舍面前,眉眼犹豫的颤了颤,终究化成一声无声的叹息,将手里的纸张塞进了门缝之中。
同一时刻,躺在床上的织田作之助猛地睁开眼睛,清明的眼底没有任何刚清醒时的困意。
只是静静等待了半晌,也没有听到外面人有什么动静,织田作之助感受着那气息的离去,特意瞥了眼墙上的钟表,尔后才再次阖上双眼静悄悄的睡了过去。
……
和泉莲怎么也没能想到,他都用分手来威胁中原中也了,竟然还是没有制止住那个二傻子偷偷跑走的想法。
看着地面上那张字迹熟悉的白纸,和泉莲死死的盯着它,仿佛能将这张纸盯出个洞。
下一秒,他猛地收拢掌心将纸张用力捏成一圈,愤愤的跺了下脚。
这个不听话的混蛋,真是气死他了。
要说昨天他的生气只是伪装出来的,那么今天,他的怒火都已经燃烧到了眼底。
“昨晚有人出现在我们的宿舍门口?”他拼命压制着语句中的火气,尽可能不将情绪发泄到织田作之助身上:“什么时间?”
“大概凌晨两点。”织田作之助看着他那脸色不善的模样,抬手摸了摸发丝,“因为什么都没发生就没有在意,很严重的事情吗?”
“请不要在意,都是那个蠢货自己作死。”
和泉莲气的都使用了以往绝对不会使用的词语,可见他心情有多么的差。
“我先去找太宰,不用担心,织田先生。”
他硬生生的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容,这才大步流星的往太宰治办公室走去,那背影来势凶猛,连开门的气势都很是猛烈。
“哟,早上好啊,莲。”正在椅子上无聊打转的太宰治率先与他打了个招呼,但当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时,又很快露出了个看透一切的笑容,“不过你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呢。”
和泉莲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纸团摔在了办公桌上:“那个家伙,果真擅作主张!昨晚一个前去敌人的老巢了!”
“哈哈哈我猜的没错吧,月影假面给他的影响真是不小啊。”太宰治将双手交握抵在下颔处,眼神微妙的打量着他,“吃醋了?”
“啊。”和泉莲痛快的应了下来,没想到他以分手的威胁竟然比不上他的半个马甲,就算是一个人,他也非常的不爽,“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他擅作主张。”
他怒气冲冲的瞥了眼那坨纸团:“还说什么‘我走了,抱歉,等我回来’,要是道歉有用的话还要黑手党做什么,真是气死我了。”
相比他那气的跳脚恨不得揪着中原中也的领子揍上去的模样,太宰治一脸乐呵呵的就跟个看戏的一样。
这直接引起了和泉莲的怒火转移:“你还在愣着做什么,赶紧派人去搜索啊,万一他中了敌人的陷阱怎么办?”
不管怎么生气,他心理还是在担心中原中也的安危的。
“嘛,你冷静一下。”太宰治将身体往椅背上靠去,他的声线温柔又从中透着一丝缓慢,很容易将人的情绪舒缓。
“首先中也可不是你,他的异能几乎没有人能够应付哦,除非敌人更加的厉害或者是脑子比较灵活。”
随着他的分析,和泉莲的情绪也逐渐开始平复了起来,太宰治说的确实没错,能够在战斗上赢得了中原中也的人,那恐怕整个港黑去了也没什么帮助。
“况且,森先生可没有下令去帮助月影假面哦,这要是被他知道了,中也会受到了严重的惩罚,罪名比如说……无视首领命令,这可是大罪。”
“所以现在,还是静静的等待着他回来比较好,不是吗?”
太宰治朝他微微一笑,脸上带着十足的笃定。
看着他那处事波澜不惊的表情,和泉莲也被带动的安心了起来。
“不过……万一敌人是有备而来,中也一不小心中了陷阱?”
他还是有些担忧的蹙起眉,这也难怪,与信息量不足的太宰治相比,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为了捕捉月影假面的陷阱,自然想的就多。
“嗯,那这样好了。”太宰治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眯眯的竖起一根手指,“如果等到晚上中也还是没有回来,也联络不上的话,我就派东京的部下秘密拜访下敌人的基地,打探下情报。”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就到那个时候再说,怎么样?”
和泉莲满意的点了点头。
潜意识中,他对太宰治的信赖已经远远超出他所认为的程度,这大概是因为太宰治所说的话没有一次是错误的,就跟高高在上的神明的指示一样。
有人会质疑永远不会出错的神明吗?
只要有太宰治这一存在,和泉莲就能打心底的放下心。
他听从太宰治的命令,非常平稳的度过这一天,看起来就跟曾经的每一天一模一样。
除了让自己心安外,也为了小心地掩盖着中原中也擅自消失的真正理由。
只要是碰见一些想要与中原中也会面的部下,和泉莲全部以‘他今天身体不舒服在屋内休息’为理由拒绝了。
同时,他还装模作样的端着食物来到了中原中也的房间内,看着屋内空无一人的环境,默默叹了口气。
这么艰难的做戏了一天之后,等太阳落山的时刻,和泉莲这才快步来到了太宰治办公室,将双手抵在办公桌上,眼神锐利。
“果然,还是出什么事情了,电话关机打不通,也没有任何的消息,这非常奇怪!”
“哦?”太宰治悠悠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跟月影假面过二人世界去了?”
“那是不……”和泉莲差点就要将真相脱口而出,然而对上太宰治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又连忙闭上了嘴。
最终,他只是下意识别开了视线,闷闷的回答道:“总之他不是那样的人。”
太宰治的眼神中似乎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只是很快就归于了平静,一手托起下颔缓缓的开口:“玩笑话就到此为止吧,你猜测的确实没有错,他那边是出问题了。”
和泉莲一怔,眼神顿时犀利的眯起:“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已经派人去查看了?”
“当然。”
太宰治时常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因此,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和泉莲并没有感到意外。
“探查的结果倒是在预料之中,原本敌人的巢穴已经全部清空,半点人影也没有,且周围草地上有干涸的血迹,看起来经历过很激烈的打斗。”
太宰治顺手拿起桌面上的钢笔,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在指腹中摩挲着钢笔的外缘:“可以推断出敌人用了某种方法将中也捕捉,并且迅速转移了位置,基本可以看出这就是场针对月影假面或者月影假面有关者的阴谋就对了。”
“那他现在到底在哪?”和泉莲迫不及待的问道,一听说中原中也被抓了起来,他的心脏被猛地一跳,充满了惶恐不安。
“不清楚,还在搜索中,不过哪里都没有找到痕迹,也是个怪事。”
太宰治转动着钢笔的动作倏地停止,眼底似乎散发出疑惑的光芒。
只是和泉莲想听的不是这些,他现在无比担忧着中原中也的生命安全,眉心紧紧的拧起,咬紧了下唇:“……要加派人手去搜索吗?”
“我也很想这样做。”太宰治松了松肩膀,“但是动静一大,势必会让森先生察觉,很麻烦啊。”
“……”
最终,他们又陷入到一个怪圈中,即使知道中原中也身处险地,也没有办法前去救援。
太宰治只是承诺会想办法营救中原中也,但未来的事情,他们二人都很清楚,谁都无法做出决定。
和泉莲垂着头,快步往宿舍中走去,被黑色发丝遮挡住的眼眸中,浮现出深邃的光。
现在到了这麻烦的一步,他所能为中也做的,只有一件事。
——既然港黑无法救援中也的话,那就只能由他去了吧。
本来中也也是为了救他而被抓起来的,现在,他只是去还这个恩情而已。
决定好今晚就派月影假面出场,和泉莲默默的回到宿舍内,趁着织田作之助不在而迅速整理下下手头存着的硬币。
这次去营救中也必定会费一番力,因为敌人一直等待着的,恐怕就是他的到来。
为了能够在任何情况内都能够迅速做出反应,和泉莲要做好最完备的准备才行。
而等到在身上藏了足够多的钱币,和泉莲便按耐住心思一直等到了晚上月明星稀时,确认一旁的织田作之助是背对着他的方向睡觉后,这才又靠着障眼法变成一只轻巧的蝴蝶,沿着提前窗户留下的缝隙,往外面飞去。
等到离港黑总部的距离足够远,身侧也没有陌生的人影时,和泉莲才将自己的身形重新显露,将月影假面的一套礼服穿在身上,尔后便匆匆的打算踏着月色往东京赶去。
只是他刚抬起脚,茂密的树丛里便传来了颇为缥缈的声线。
“果然出现了呢,月影,或者说,还是叫你莲比较好?”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和泉莲的身体猛地僵住,连呼吸都无意识的屏住了。
他机械的扭过头,看向树丛的方向。
映入眼帘的则是在月光下稍显阴暗的人影,正随着轻微的踏步声逐渐与他拉近距离。
很快,太宰治的音容笑貌便展现在他的面前,脸上带着的是他一贯最擅长的、似笑非笑的笑容。
“……”
“晚上好先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和泉莲目光僵硬的看着他,发挥不要脸的精神率先打了个招呼。
他不知道太宰治何为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冷静下来思考,太宰治出现在这里,也就证明了,他知道月影假面会在此出现。
难不成……他的马甲终于要保不住了吗?!
额头上的汗珠瞬间凝聚,和泉莲怎么也没能想到,现在不仅要担忧中原中也的安全,也要开始担忧港黑会不会全力逮捕他。
“又来又来,还要让我送上证据才能承认吗?”太宰治无奈的耸了耸肩膀,迈开步子往和泉莲那里走去。
他现在露出的表情并不像是揭穿月影假面真面目后的痛快感,反而有种淡淡的宠溺和无奈。
和泉莲的双脚就仿佛黏在了地上一样,明明现在应该快速的与太宰治拉开距离,但对上太宰治那双温柔的鸢眸后,他便怎么也无法离开。
“刚才你的……变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太宰治顿了下,随后轻笑出了声:“我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哦。”
他始终以匀速向前走着,并且看看停在和泉莲面前不到半米的位置,眯着眼睛打量着和泉莲的脸。
即使有一层面具遮挡,和泉莲也宛若能够感到那股灼热的视线投到他的脸上,让他紧张的绷起神经。
“还是我要亲自把你的面具揭开比较好?”太宰治忽然一抬手,眼看就要揭开他的面具。
在这危机之中,和泉莲连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一把捂上面具往后退去,同时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焦急:“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宰治收回想要掀开面具的手,开始不断的围绕在他的身边打着转:“如果和泉莲就是月影假面的话,听到我无法救援中原中也的消息一定会想到亲自前去救援,而东京的方向就在这边,你要想离去势必会经过这里。”
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中浮现出一层诡异的光芒,太宰治漫不经心的说着,完全没有想到和泉莲此时心中会席卷什么惊涛骇浪。
原来从与他交谈的那一刻,太宰治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布局。
只要太宰治按照剧本中的台词所演绎,最终只需要安静等待和泉莲的自投罗网就行了。
多么高明的、又极为可怕的谋略。
和泉莲自认为自己还算有点脑子,虽说有救人心切的负作用,但能够被太宰治这样耍的团团转,还是无自知的……这实在是太恐怖了吧。
顿时,和泉莲看向太宰治的眼眸中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情绪。
“嘛,不过具体在哪里埋伏纯粹是瞎蒙的啦。”太宰治忽然一敲自己的头,可爱的吐了下舌头,有种说不出的卖萌既视感,“没想到竟然正中红心,我的运气真是不错。”
“你到底是怎么悄声无息的出来的,我刚才完全没有看见你的身影呢。”
他将右手挡在眼睛上方,做了个眺望远处的动作:“在我的眼里就跟变魔术一样,凭空就出现了。”
和泉莲不想回答他的话,反正马甲都已经掉的没办法在披上了,他自暴自弃的叹了口气,语气不爽道:“所以,你想怎么样,要逮捕我吗?”
他没有解除变声器的效果,但语气却是用和泉莲一贯的习惯,两者结合在一起,就会让人升起一种很是诡异的感觉。
但在太宰治的耳中,成年人的声线以及有些傲慢的口吻,通通都是和泉莲这个人的本来面目。
脱离了少年的外貌,他给人的印象却更加丰满了起来。
“嗯,那就逮捕你吧。”
太宰治晃动着两侧柔软的黑发,悠悠的靠近了和泉莲,将身体压低,唇角勾起戏谑的弧度。
“逮捕你,把你关进我的心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