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谪找到沈顾容的时候,他满脸魂不守舍,手中还捏着一个琉璃似的珠子。
牧谪道:“师尊?怎么了?”
沈顾容蹙眉道:“你十师伯,好奇怪。”
“嗯?”牧谪道,“哪里奇怪了?”
他说着一抬头,就瞧见原本满是毒雾的风雨潭已经恢复原状,一片纯净,连一丝毒雾都不见了。
沈顾容摇着头,道:“我也说不上来,说的话好奇怪。”
大师兄、疫毒,还有心魔。
不知道为什么,沈顾容不敢往下细想,一多想心就惶恐得仿佛要跳出来,仿佛本能地不愿意接受……某种他现在还承受不起的东西。
他丢弃这些杂念,正要和牧谪一起离开风雨潭,空中突然飞来一条青龙,长吟一声一头扎进了风雨潭中,溅起了瓢泼大雨。
牧谪面不改色地挥出一道浑身灵力,将天幕中的水珠遮挡住。
无垠水激荡一瞬后,重归平静,再也激不起半滴水花。
朝九霄在风雨潭翻江倒海了一番,才将巨大的龙头冒出水面,朝着沈顾容喷了一口龙息,冷哼一声,道:“你怎么还不走?”
沈顾容瞥他一眼,道:“等着和师兄道别。”
朝九霄说:“永别吧。”
沈顾容:“……”
沈顾容幽幽道:“你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就让我徒弟揍你一顿。”
牧谪:“……”
朝九霄还没被这么挑衅过,直接暴跳如雷:“来啊!看看谁揍谁!?”
沈顾容说:“我徒弟已是大乘期了。”
朝九霄咆哮:“我是龙!龙!”
沈顾容抬手抚了抚白皙光滑的额头,慢吞吞说:“还没有长出角的龙。”
朝九霄:“……”
龙要被气死了!
最后,还是牧谪害怕两人真的打起来,拽着他师尊赶紧跑了,这才制止了这场孩子拌嘴似的恶战。
都出了离人峰,沈顾容还在心里念叨:「朝九霄就是不说人话,要我是他师尊,早就罚他抄书了。」
牧谪:“……”
牧谪笑了笑。
沈顾容还在气头上,看到他笑顿时:「笑什么笑?!最该罚的人是你!」
牧谪:“?”
祸从天降,牧谪不敢笑了。
沈顾容气咻咻:「要是罚得你和我一样,听到先生这两个字手腕就抖,看你还敢不敢大逆不道?你就是小时候罚抄罚少了。」
牧谪:“……”
和在生气中的人是无法讲道理了,牧谪只好默默低头,任打任骂。
沈顾容和牧谪从离人峰离开后,镜朱尘沉着脸去玉絮山寻南殃君。
“师尊。”
南殃君在洞府中闭着眸,冷淡应了一声:“何事?”
镜朱尘道:“让十一和一个小毛孩子去咸州,当真好吗?”
南殃君没应声。
镜朱尘眉头紧皱:“那咸州……可是离酆都近得很,满城的鬼魂……”
“已是大乘期了,怕什么。”南殃君道,“再说,让那个牧……”
镜朱尘提醒道:“牧谪。”
南殃君:“……跟去已够了。”
南殃君已飞升成圣,不可插手干涉三界之事结下因果,他微微闭眸:“你若担忧,可让三水去咸州一趟。”
镜朱尘犹豫了一下,才颔首称是。
扶献城,沈顾容已经和牧谪上了灵舫。
沈顾容将离人峰书阁的坤舆图取了一份,此时正盘膝坐在榻上研究咸州。
牧谪煮好了茶,端过去递给沈顾容,沈顾容却摆手不要,抬起纤细的手指一点咸州:“咸州旁边这一大块,全是雾障吗?”
牧谪只好自己喝茶,点头道:“嗯,那些雾障全是剧毒,能吞噬修士的灵力,一旦沾染上,根本无解。”
沈顾容“哦”了一声:“那可不能轻易靠近啊。”
沈顾容比沈奉雪更理智,或许是因为两人对离更阑的恨意不同。
沈顾容余光扫见牧谪正在喝茶,不知怎么的突然也来了兴趣。
「我也想喝。」
牧谪犹豫了一下,正要将茶杯放下去给他倒一杯,沈顾容已经欺身凑过来,直接咬着他的杯沿,微微倾斜着茶杯,喝了一口。
牧谪:“……”
牧谪呆呆地看着他。
沈顾容喝完后,也没觉得有什么,继续埋头研究咸州,徒留牧谪一人呆怔许久。
看了一会,沈顾容还问:“咸州这边是什么?怎么瞧着这么奇怪?”
牧谪这才红着脸回过神,干咳一声,凑上前帮沈顾容看。
“这里,好像是酆都。”
沈顾容歪头:“酆都?丰都?”
“酆。”
沈顾容顿时一言难尽:“那不就是鬼城?”
牧谪道:“那座城池本就是鬼修酿成的大祸,里面全是被困一隅的凡人,最开始时还有鬼修进城去吞噬魂魄修炼,后来好像就没有修士敢去那里了。”
“为什么?”
牧谪也不清楚:“离人峰早课关于鬼修的书上是这般写的。”
沈顾容若有所思,也没在意,道:“我们一定要绕过这里。”
牧谪知道他师尊怕鬼,忍笑着点头。
咸州和离人峰所在的京州距离甚远,灵舫行了半日才终于到了咸州之地。
咸州数百年被魔修占据,和陶州大泽一样,已经被三界众人默许是魔修聚集之地。
魔修的脾性千奇百怪,喜好阴郁森寒之地,灵舫刚过咸州边境,沈顾容就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
他眉头紧皱,推开灵舫的门走到甲板出,往下面灰黑的雾气扫了一眼。
那周遭的灰雾令他十分不适。
牧谪跟上来,在他肩上披上鹤氅,解释道:“这里离咸州城还很远,但瘴气已经弥漫了,师尊忍一忍适应了就好。”
沈顾容点头,他看了看灵舫上的法阵,蹙眉道:“灵舫能在这雾气中寻到准确的路吗?”
牧谪道:“能,那法阵是根据灵舫阁在咸州刻下的固定法阵而行的,只要不被破坏,哪怕在黑暗中也能准确寻到路。”
沈顾容这才放下心来。
下一刻,面前的灰雾突然冒出一柄重锤,轰的一声直直砸在灵舫顶端的法阵石上,法阵顿时四分五裂,簌簌落在木板上。
沈顾容:“……”
牧谪:“……”
有人袭击。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阻挡住朝他袭来的重锤,满脸木然,不怀希望地问牧谪:“没了法阵,灵舫还能……”
牧谪如实说:“不能了。”
沈顾容:“……”
牧谪猛地拔出九息剑,横剑一扫,那在半空的重锤直接被他挑飞出去,轰然一声砸向不远处的浓雾中。
咸州地险,除了魔修几乎没有人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而且还是在高空上准确地砸中他们的灵盘。
“是魔修。”牧谪道,“八成是离更阑知晓我们要过来了。”
沈顾容已经蔫了,什么魔修鬼修妖修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他转身如丧考妣地往灵舫里走,蔫哒哒道:“交给你了。”
牧谪无奈:“是。”
沈顾容满脸木然地加了一句:“把他的头给我拧下来。”
牧谪:“……”
沈顾容砰地一声关了门,觉得此番真是出师不利,看来要想轻而易举搞死离更阑,还需要花费好大的力气。
沈顾容最烦的就是麻烦。
魔修在那灰雾中十分擅长隐匿身形,否则按照沈顾容牧谪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出周遭有人。
牧谪和那魔修的重锤过了几招,终于在一片浓雾中将其打成重伤,拎着翅膀回到了灵舫。
到了房中,牧谪随手将手中的一只五彩斑斓的鸟扔在木板上,淡淡道:“师尊,抓住了。”
沈顾容正在满脸绝望地看坤舆图,闻言一抬头,就和地上的鸟打了个照面。
沈顾容:“?”
他诧异道:“还真是一只鸟。”
牧谪抬手将那只鸟身上的黑布撤掉,露出它的全身,随之那黑布下散发出来的,竟然是妖修的气息。
妖修只有人半条手臂大小,翅膀险些被牧谪拔秃了毛,此时正一边呕血一边瞪着沈顾容。
沈顾容交叠着双腿,来了兴致,他淡淡道:“妖修为何要来杀我,谁派你来的?离更阑?”
妖修不说话,反而张嘴吐出一簇火苗喷向沈顾容,被沈顾容抬手一掐就灭了。
沈顾容挑眉,对牧谪道:“不说就算了,把他放了吧。”
牧谪犹豫了一下,妖修反而冷笑一声,似乎在嘲讽他的心慈手软。
沈顾容又加了一句:“把他绑着翅膀,从灵舫上扔下去放了。”
妖修:“……”
有翅膀的鸟类,竟然是从空中坠落摔死的,这死法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笑。
妖修眸光微动,似乎有些迟疑。
沈顾容见威胁有用,才似笑非笑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谁让你来杀我的。”
妖修尖喙轻轻动了动,挣扎片刻,才艰难道:“妖主。”
沈顾容淡淡道:“我和妖主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我?”
妖修狠狠看着他:“妖主只是下令,并未告诉我等缘由。”
沈顾容看向牧谪。
牧谪没有当着妖修的面多说,反而抬手将妖修拎出了灵舫,面色阴鸷地地盯着妖修的眼睛,冷冷道:“回去告诉那只杂毛凤凰,别再过来随意招惹我。”
妖修怒道:“你竟敢说吾主是……”
牧谪没等他骂人,随手把他扔了下去。
他洗干净手才走近灵舫,沈顾容正在窗棂旁看着下方的灰雾,灵舫失去了寻路法阵,虽然很平缓地飞行着,但也不确定是不是在原地打转。
在咸州的地盘,沈顾容也不能随意将灵舫乱停,还是先和牧谪商议商议再说。
沈顾容看到他过来,道:“问出什么来了吗?”
牧谪犹豫了一下,才道:“师尊,您知道……圣君的神器到底是什么吗?”
沈顾容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和妖主有关?”
牧谪点头:“若是我未猜错的话,那第四件神器应该是存在的,而且正在圣君手中。”
“啊?”沈顾容疑惑道,“你知道是什么?”
牧谪道:“不太确定,只是大概知晓,那神器八成是有通晓三界之能。”
沈顾容一怔:“那妖主……”
“今日,青玉告诉我他知晓了妖主一个隐瞒多年的秘密。”牧谪低声道,“而这件事,或许记录在那神器之上。”
沈顾容蹙眉:“什么秘密?”
牧谪抿唇道:“妖主,并非凤凰。”
沈顾容一怔,无法理解:“可雪满妆不是凤凰吗,当年那凤凰灵力……”
他说着,大概是想起了自己丢人事,咳了一声才含糊道:“确实是凤凰的灵力。”
牧谪却道:“雪满妆的确是凤凰,但妖主不是。”
沈顾容沉思了一下,“豁”的一声:“妖主头顶跑马?”
牧谪:“……”
他师尊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牧谪无奈道:“不是,他也许是鸠占鹊巢,占了雪满妆生父的身份。”
沈顾容这才反应过来,他又咳了一声,道:“这样啊。”
青玉知晓了妖主的真实身份,妖主却认为是沈奉雪身上的神器所泄露出去的,所以才会派人来追杀他。
沈顾容冤枉,林下春听了都要泪淹咸州城。
就在这时,灵舫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似的,突然一声巨响,整个灵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沈顾容一个趔趄扑到了牧谪怀里,牧谪忙将他扶着站稳。
两人飞快从灵舫里走出,发现灵舫大概是寻错了地方,已经晃晃悠悠落了地。
而在不远处,灰雾包围中,一座城池仿佛地府大门,慢悠悠地大开着,幽蓝色的鬼光倾泻而出,鬼泣声打着旋地灌入沈顾容的耳畔。
城池上方,有一处牌匾,上面写着两个大字。
酆都。
沈顾容:“……”
沈顾容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