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献城百里之外。
朝九霄化龙后,所过之处乌云密布,他也不在意,一门心思往离人峰飞,期望可以早些见到师尊。
只是还没飞多久,被他镶嵌在爪子上的玉髓猛地发出一道光芒,夹杂在电闪雷鸣之间竟然意外的灼眼。
朝九霄一怔,接着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睛霍然张大。
他直接在半空化为人形,裹挟着狂风骤雨轰然一声落地,因为灵力强悍,直接将地面砸出龟裂地裂纹。
他落到一处郊外,四下无人。
朝九霄脸色难看,冷冷道:“你竟然逃出来了?”
漆黑的四周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一抹人影缓缓捧着一盏小灯出现。
那人面容邪异,唇角含着笑,一身张扬的红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
正是离更阑。
离更阑淡淡道:“九霄,许久不见,你就没有什么想对大师兄说的吗?”
“你不是大师兄。”朝九霄冷声说,“师尊已将你逐出师门了。”
离更阑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笑得色气又阴邪:“九霄说的对,被困在埋骨冢这么多年,我险些忘了这一茬。”
朝九霄微微一抬手,手中一把青麟剑跃然掌心,被他紧紧握住。
离更阑一瞧,破有深意地笑了:“怎么,你要同我动手?”
朝九霄面无表情道:“你不该离开埋骨冢。”
离更阑抬起一只手,宽袖被风灌满,他似笑非笑道:“埋骨冢困不住我,除非你能杀了我。”
朝九霄冷冷看他。
“可是你舍得杀我吗?”离更阑仿佛看透了朝九霄似的,幽然道,“你杀了我,谁替你铲除掉沈十一?”
朝九霄冷笑一声:“别拿我和你混为一谈。沈十一虽然令我厌恶,但却没有到让我亲自动手杀他的地步,倒是你……当年做足了戏去欺骗他的感情,末了又亲口告诉他真相。若是他知道你逃出来的消息,定会不择手段追杀你。”
离更阑却道:“我来寻你,不是来听你讲我当年做了多少好事的。”
朝九霄蹙眉,猛地一抬手,青麟剑呼啸而出,刺在离更阑身上时却仿佛触碰到水面倒影,那身影荡漾出一圈波纹,毫发无损。
见状,朝九霄仿佛料到似的,面无表情收了剑。
离更阑好不容易从埋骨冢逃出,此时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怎么可能亲身过来寻他?
朝九霄不耐烦道:“有话就说,师尊要出关了,我急等着回去。”
整个离人峰中,朝九霄虽然性子暴烈,但却是最好骗最容易被人拿捏的,离更阑索性开门见山,慢条斯理道:“将我的帘钩送到魔族来。”
朝九霄:“离索?”
“嗯。”离更阑漫不经心地撩了撩散乱的墨发,柔声道,“我想他了。”
朝九霄立刻一副“狗男男”的嫌弃表情,他直接拒绝:“想要帘钩就自己去拿,别随意指使我。”
“好吧。”离更阑像是在纵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又道,“那我要另外一个人。”
“谁?”
“夕雾。”
朝九霄一怔:“谁?”
离更阑抬手轻轻按住朝九霄的肩膀,柔声道:“素洗砚的弟子。”
“夕雾。”
“沈夕雾。”
***
离人峰,界灵碑处。
沈顾容踩着灵舫的木阶拾级而下,在下到最后几层时,一只手朝他伸过来。
他抬头看去,牧谪正站在下面朝他抬手,一副要扶着他的架势。
不远处奚孤行正看着,沈顾容不太好意思,脸莫名烧得慌。
「扶什么扶?我又不是身怀六甲。」沈顾容小声嘀咕,「再说师兄都在一旁看着呢,我手搭上去了,师尊的面子往哪儿搁?」
牧谪犹豫了一下,正想将手收回去,就看到沈顾容一边耳根发红一边将手搭到他的掌心里。
牧谪:“……”
他师尊反向的口是心非,一直都可以的。
牧谪将五指收紧,握住沈顾容的手,将他轻柔地扶了下来。
不远处,镜朱尘正在和奚孤行说着什么,还没说两句,余光扫到两个不知羞耻牵手的两个人,奚孤行直接炸了,他怒道:“你们在干什么?别碰他!”
镜朱尘:“……”
这么多年过去,他师兄还是这么老古板。
奚孤行怒气冲冲地跑过去,一把打散两人的手,握着沈顾容的手腕将他扯离了牧谪身边,连离人峰好不容易出来一个大乘期的事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沈顾容也没生气,随口问道:“五师兄回来了吗?”
奚孤行正在对着沈顾容上看下看,发现他没被劈出什么好歹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闻言没好气道:“他早就回来了,此时正在玉絮山盘着等师尊出来。”
沈顾容犹豫了一下:“师尊要出关了吗?”
奚孤行狠狠瞪了不远处的牧谪一眼,道:“嗯,对,我们都要过去。”
沈顾容扯了扯身上朴素的白衣,道:“我要先回泛绛居换身衣裳,很快就好。”
奚孤行一听他要回泛绛居,想起来被林下春泪淹了一半的泛绛居,立刻有些心虚,他重重干咳一声,道:“来不及了,师尊马上就出关,我们作为弟子,合该去等着。”
他没等沈顾容再说话,直接拉着他就跑。
沈顾容只来得及给牧谪一个眼神,就被拽走了。
走在后面的镜朱尘似笑非笑地看了牧谪一眼,轻启红唇,慢悠悠道:“你还是先不要露面了,师尊若是知道你对十一的心思……”
他啧了两声,没将话说完,就慢条斯理地走了。
牧谪留在原地许久,才抿了抿唇,不甚在意地前去泛绛居。
南殃君宠沈顾容他是自小就听说过的,沈顾容其他师兄得知他的大逆不道心思时都恨不得活剥了他,更何况是南殃君了。
不过牧谪却一点都不惧怕。
只要沈顾容一句话在,他能心甘情愿付出性命。
牧谪还没走到泛绛居,一只灵蝶从草丛中飞来,准确无误地停在他面前。
这是妖族的连讯灵蝶。
牧谪抬手让灵蝶落在他手指上,蹙眉道:“青玉?”
青玉的声音从灵蝶传来:“牧谪!牧谪你都不知道我到底发现了什么?哈哈哈哈哈!”
牧谪揉了揉耳朵,不耐烦道:“少说这种废话,你答应我的灵脉到底什么时候送来?”
青玉被噎了一下,沉默半天才扭扭捏捏道:“对不住啊牧谪大人,灵脉可能暂时……送不来了。”
牧谪冷冷道:“你已经推了三年了,还要继续骗我吗?”
“不敢不敢。”青玉忙说,“主要是我现在终于知道了妖主为什么那么忌惮神器了。”
牧谪一愣,才道:“仔细说。”
与此同时,远处的玉絮山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仿佛是雪崩了似的,震得牧谪手指上的灵蝶无头苍蝇似的乱飞了起来。
牧谪抬头望去,那声音却直接戛然而止。
而整个离人峰,一股森寒冷冽的威压神识骤然铺开。
牧谪瞳孔一缩。
他已是大乘期修为,竟然还能被这股威压震慑住?
那南殃君……到底是何种人物?
玉絮山,漫天飞雪。
南殃君门下所有在离人峰的弟子全都在此等候,哪怕心高气傲如奚孤行朝九霄,也神色恭敬,没有半分不耐烦。
沈顾容站在素洗砚身后,周身灵力阻挡住周围的寒意,拢着衣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素洗砚看了他一眼,拿出一袭大氅披在沈顾容身上,柔声道:“别害怕。”
沈顾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害怕?为什么害怕?
这些年来沈顾容也大概知晓了,沈奉雪和南殃君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他歪头想了想,等会南殃君出来的时候自己要如何应对。
难道要学沈奉雪冷脸相待吗?
而且,南殃君不是手段通天吗,不会一眼就看穿他,把他一掌拍死吧?
沈顾容想着想着,更抖了。
就在这时,面前的雪宛如沸水似的剧烈地跳动,仿佛下一瞬就会从山巅滚落。
猝不及防间,山巅雪崩骤然爆发。
沈顾容:“……”
沈顾容面无表情。
「出、出个关动静这么大的吗?!不愧是师尊!」
很快,等得不耐烦的朝九霄一甩龙尾,将呼啸而来的雪崩阻挡住,等到雪崩停息后,一人从茫茫大雪中出来。
南殃君玄衣长剑,气势凛然从冰雪筑成的山阶拾级而下。
朝九霄见状,立刻化为一条细长的小龙,呼啸一声扑了过去。
“师尊!”
南殃君面容冷峻,微微一抬手,朝九霄就九曲十八弯地把身子缠在了他的小臂上,一边缠还在一边喊师尊,孩子似的。
南殃君整个人看着仿佛就是一块寒冰,没有丝毫人气,哪怕是赞扬弟子,语气神色也是古井无波,没有半分起伏。
“你化龙了,很好。”
朝九霄点着龙脑袋:“嗯嗯!”
沈顾容还在盯着南殃君的脸看,而此时南殃君已经缓步走至众人面前,深沉的眸子冷冷一扫众人,风雪声从他背后呼啸而起,半晌才转身消散。
奚孤行等人齐声道:“恭迎师尊出关。”
众人齐齐单膝跪地,沈顾容又慢了半拍,连忙跟着要屈膝下跪。
但他刚动作,却被一股寒冽的气息包裹住身体,强行让他站起。
沈顾容愕然抬头,就看到南殃君正在看他。
南殃君道:“十一不必行礼。”
沈顾容:“……”
沈顾容看到周围所有跪着的人,有些尴尬窘迫。
奚孤行等人已经习惯了,倒是缠在南殃君手腕上的朝九霄趁着师尊不注意,气势汹汹地朝他龇了龇牙,恨不得咬死他。
沈顾容终于知道沈奉雪为什么会招人恨了,南殃君这么多徒弟,却单独对他这般特殊纵容,换位思考,沈顾容八成也要酸得眼发绿。
沈顾容乐得不用行礼,正要说话时,南殃君寒冰似的面容上神色竟然柔和了许多,他轻声道:“前些日子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吗?”
沈顾容又是一愣,总觉得莫名的奇怪。
南殃君这张脸,明明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但一旦他露出这种温和的神情,就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沈顾容思索半天,到底是哪里熟悉呢?
还是说只是沈奉雪残留的意识在作祟?
沈顾容还在沉思,突然听到耳畔一声恶龙咆哮。
他愕然抬头,就看到朝九霄原地化为巨大本相,巨大的龙瞳死死盯着沈顾容,浑身上下全是遮掩不住的杀意。
沈顾容:“……”
嗯?怎么了这是?
朝九霄冷冷道:“沈奉雪,把剑收回去。”
沈顾容不明所以,疑惑地一低头,愕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凝出了一把虚幻的长剑,手正死死抓着,剑身上全是凛冽的灵力。
沈顾容一惊,后知后觉自己心口中出现的浓烈杀意。
那杀意……竟然是对着南殃君的!
怪不得朝九霄会这般愤怒,直接化为了本相。
沈顾容还没等把灵力散去,一旁闷不做声的楼不归突然拔剑,冷冷对着朝九霄:“你先变回去。”
朝九霄咆哮:“是他先冒犯师尊!”
楼不归不管,眼睛眨都不眨地说:“你变回去。”
朝九霄:“我才不变!他不收回剑我就不变!”
镜朱尘懒洋洋地站着,手持着烟枪吞云吐雾,那烟雾飘到半空,飞快幻化为一把尖利的长剑,被他操控着飘到楼不归心口。
他眉目间万种风情,懒散地说:“楼不归,你先把剑收了再说。”
奚孤行怒道:“你们在干什么?当着师尊的面成何体统!?都给我把剑都收了!”
没人理掌教,就连一旁的二师姐也拔出了剑,柔笑着对着镜朱尘道:“你先收剑。”
镜朱尘:“他收剑我就收剑。”
楼不归:“他变回去我就收剑。”
朝九霄:“嗷呜——”
奚孤行:“……”
沈顾容:“???”
你们离人峰,平时都这么玩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