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顾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被困在雷劫中,逃都没地方逃。
雷劫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连个空当都没有,噼里啪啦就往下落,很快就已经劈下了十几道雷劫。
仔细想来,牧谪大乘期的机缘似乎来得也太轻而易举了,仿佛就是被天道直接送到他手中似的。
也许,自沈顾容踏进孤鸿秘境那一刻起,天道就已经开始盘算着利用牧谪的大乘期雷劫来劈死沈顾容了。
镜朱尘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哪怕当年沈奉雪的大乘期雷劫,也没有这么不要命的劈法,好像是怀着将两人置于死地的打算,不等喘一口气雷霆又是落下。
“九霄。”
朝九霄正目不转睛盯着那雷劫,闻言道:“嗯?”
“若是他们熬不过八十一道雷劫,你不要出手。”
朝九霄一听,暴躁道:“我才不会自找死路,擅自插手旁人的雷劫可会为自己招来因果祸端,我可不想化龙时多蜕几层皮。”
镜朱尘点头,又道:“但若是他们扛过了雷劫,天道势必会降下雷罚,就像当年牧谪的元婴雷劫一样,到时……”
朝九霄暴怒喷火:“我才不去!我不要去!你去我都不去!”
镜朱尘慢条斯理地瞥他一眼。
朝九霄哼了一声,双手环臂,气咻咻地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最前面的雷劫全都是牧谪利用修为和灵器硬生生扛过去的,这么多年过去,沈顾容已经熟练掌控沈奉雪的壳子,不像当年元婴期雷劫一样只知道一门心思硬抗。
又是一道雷劫劈下,沈顾容赶在牧谪出手前横手一劈,大乘期的修为悉数用上,竟然将那道雷硬生生地挥着拐了个道。
不远处的镜朱尘素手一动,猛地将手中扇子打开,轰的一声格挡住朝他扑来的雷劫。
镜朱尘将拐了弯的天雷挥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十一是不是故意的?”
朝九霄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点着脚尖,不耐烦道:“赶紧劈,劈死他了事。”
天道赶紧劈。
雷劫一道又一道的落下,很快牧谪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他抱着沈顾容,听着耳畔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不知怎么的突然笑了出来。
沈顾容怒道:“你笑什么?”
「马上要死了还笑,笑笑笑!在为含笑九泉做准备吗?!」
牧谪抱着他的脖颈,伏在他耳畔,喃喃道:“师尊,我们这样算是同生共死了吗?”
沈顾容一愣。
“我想和您同生,不想共死。”牧谪轻声道,“我不想死,不想没得到你的回答就死在这里。师尊,若我们能活着出去,您……”
沈顾容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烧,心又开始乱跳了,他有些慌张地打断牧谪的话:“想都别想,我们……没可能。”
牧谪在这些年来曾无数次地设想过被师尊断然拒绝的场景,所以闻言也不觉得气馁,他笑了笑,道:“那师尊若是有朝一日想要寻道侣,能不能最先考虑我?”
沈顾容气得不行:“都什么时候,你还在想着这档子事?!”
牧谪声音又轻又柔:“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事。”
沈顾容:“……”
沈顾容愕然,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在这种生死未卜的情况下,牧谪竟然还有闲情调戏师尊?
他微微咬牙,也没时间脸红了,一把揪住牧谪的衣襟,逼近他的脸,冷冷道:“你最好有保命的底牌……唔。”
沈顾容离得太近,本来是打算给牧谪一些压迫感,没想到牧谪往前一扑,直接用唇堵住了沈顾容的嘴。
沈顾容:“……”
「逆——徒!!!」
沈顾容心里的尖叫声几乎越过那雷鸣声了。
牧谪在心中轻笑一声,直接扣住沈顾容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死死抱在怀中。
沈顾容脸颊发红地挣扎了一下,彻底抛弃了沈奉雪的清冷气势,怒道:“放开我!牧茞之!你想我打你吗?!”
牧谪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牧茞之是在唤他,他笑了笑,将沈顾容拥得更紧。
“别乱动。”牧谪俯下身,轻轻蹭了蹭沈顾容的眉心,“最后的雷劫马上就要到了,你不要动,一切交给我。”
沈顾容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八十一道雷劫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两人的所有灵力消耗殆尽,就连最后的一枚灵器也直接被雷劫震碎,而那雷劫的威力竟然还在逐渐增强。
看模样,牧谪是打算一个人扛下最后所有的雷劫。
沈顾容呼吸一顿,才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太过用力直接都一阵发白,他讷讷道:“你……你真的能扛住?”
牧谪道:“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而且此时还关乎于师尊。
牧谪幼时曾在离人峰藏书楼借过一本书,名唤《问心》,但因为小时学艺不精,匆匆看过一遍将其中的字记住,就还了回去。
直到长大后,他回想起当年所记下的字,这才意识到《问心》中曾有一段是关于元丹一分为二,便可听懂对方识海中话语的记载。
而在那最后一页,也写了一小行标注。
「共享元丹之人,性命相连。」
也就是说,牧谪若是死在雷劫中,沈顾容也不能独活。
除非他能突破化神境,晋入大乘期,这样才能和沈顾容分开因果和命数。
在前世的回忆中,沈奉雪孤身在那连绵无边的冰原之上,一边忍受着凌迟般的痛苦一边强行撑着不肯陨落,就那么强撑了十年,是不是也和这个相关?
牧谪狠狠一闭眼,不敢再想下去了。
雷劫依然在一片疾风骤雨疯狂落下,很快就到了第七十九道。
牧谪的背后已经被雷劈出了阵阵血痕,有的伤处已经深可见骨,但他一直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
沈顾容靠在他心口,嗅着周围的血腥气,挣扎着想要出来却被牧谪死死抱着。
“别乱动。”牧谪咬牙,咽下涌上喉中的血,喃喃道,“这本就是我的雷劫。”
沈顾容急道:“可是……”
牧谪勉强冲他一笑,道:“我没那么轻易地死。”
他见沈顾容还是满脸惊慌,又轻笑一声,抬起一只手捂住沈顾容的眼睛,柔声哄他:“别看,好不好?”
牧谪本来是打算安慰一番沈顾容,不让他担心,但当他的手抚上沈顾容的双眼时,之前还安安静静的沈顾容不知为什么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凄厉地尖叫一声。
“不要——”沈顾容仿佛癫狂似的死死扒着牧谪的手,浑身发抖着全是抗拒,让牧谪别捂住自己的眼睛。
牧谪一愣,连忙把手放下:“师尊?”
沈顾容冰绡下的双瞳都在剧烈地晃动,一会猩红一会灰茫,仿佛陷入了魔障似的。
“别捂我的眼睛……”沈顾容几乎是乞求地喃喃道,声音里全是含着血的悲戚,“我不想什么都看不见,你……你别这样,我害怕。”
牧谪愕然看着他。
与此同时,仿佛裹挟着雷霆万钧的雷劫轰然劈下,直直落向牧谪的背后,而沈顾容神色虚无,不知是不是陷在了梦魇中,突然往前一扑,直接为牧谪挡了一击。
牧谪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那雷劫落在沈顾容身上,带出一阵刺眼的血光。
“师尊!”
沈顾容看起来还没有清醒,冰绡微微垂下一角,露出一只猩红的眼睛。
他紧紧抱着牧谪,脸上似乎是欢喜,又像是孩子似的邀功,梦呓似的喃喃道:“你看,我救到你了,你……你别捂我的眼睛。”
牧谪茫然地看着他。
沈顾容说完这句不明所以的话后,便安安静静地伏在牧谪身上,好像在噩梦奔波数百年,终于找到了归宿。
牧谪觉得怪异万分,但这个时候已经不容他想太多,因为第八十道雷劫竟然跟着最后一道雷劫一齐落下。
这根本不是历劫,反倒像是受刑。
镜朱尘死死握住手中的扇子,几乎控制不住地冲上前,却被朝九霄一把抓住。
他怒道:“你做什么?!方才还要我不准去,你自己倒是坐不住了?”
镜朱尘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媚气和勾魂,他那双桃花眸敛一个冰冷的弧度:“他们会死。”
朝九霄:“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
镜朱尘正要甩开他,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灵兽咆哮的声音,两人顺势望去,就看到那原本的雷劫中心两人的身形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九尾狐。
九尾狐为陶州大泽自成的灵兽,天生而有灵,以灵兽之躯来对抗天道雷劫,再合适不过。
镜朱尘一怔:“他……牧谪是从哪里得来的九尾狐灵力?”
朝九霄瞥了一眼被九尾狐护在爪子下的沈顾容,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才道:“妖族有个叫青玉的,是为数不多的九尾狐,好像之前觉醒了传承灵脉。牧谪和他一向交好。”
镜朱尘点头,终于展开扇子给自己扇了扇,彻底放下心来。
牧谪用青玉给他的浓郁妖修灵力吸纳入体内,那灵力太多,几乎是瞬间就让牧谪妖化成巨大的九尾狐本相,来对抗最后两道雷劫。
牧谪用爪子将沈顾容护在身下,巍然不动地仰起头,硬接最后的雷劫。
两道雷劫轰然劈下,气势之大险些将九尾狐巨大的身躯给劈倒在地,但遭受巨大痛苦的牧谪余光看了一眼正伏在他爪子上温顺睡去的沈顾容,狠狠一咬牙,硬生生扛住了那雷霆一击。
天雷劈下后力道丝毫不减,轰然一声几乎将周遭劈出一圈圈漆黑的焦痕来。
只是九尾狐的妖相实在是太过霸道,两道雷劫硬挨下来,牧谪竟然还能勉强站稳。
八十一道雷劫终于落完,沈顾容和牧谪这对狗男男依然活蹦乱跳,天道虽然不甘,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散去了雷劫。
雷云虽然缓慢散去,但牧谪却还是强撑着不敢恢复人形。
据他所知,雷罚天劫马上就要到了。
而他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挨过那一道雷罚了?
不过他虽然现在伤痕累累,灵力飞快地治愈被雷劈伤的身体,经脉也在不断重组愈合,但也算是个半吊子大乘期了,就算他死在天雷下,沈顾容应该也不会有事。
牧谪突然有些害怕了。
他还没有得到沈顾容的回答,竟然就要死在天雷之下了吗?
牧谪微微俯下身,盯着沈顾容的脸出神。
很快,果然如他所料,天罚雷劫再次猝不及防地凝聚在头顶,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当头劈下。
牧谪深吸一口气,直接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耳畔一阵蛟龙咆哮,牧谪霍然张眼,抬头看去,就看到一条幽蓝色的蛟龙在空中摆尾,悍然地迎上那道紫银色的天雷。
空中一声巨响,仿佛是两种颜色霍然相撞,直接激起一阵猛烈的火光,刺得周围的人眼睛睁都睁不开。
朝九霄化为巨大的本相扑向那紫银色的天雷,强悍的灵兽之体对抗上雷罚时,身体上的鳞片竟然被劈得一片焦黑,转瞬间簌簌往下落。
与此同时,新的鳞片转瞬长出,但又在那余威未散的天雷中再次被劈落。
蛟龙的嘶吼咆哮声响彻整个孤鸿秘境,镜朱尘面上不显,手却几乎将那把骨扇给生生握碎了。
不知这样来回了多少次,雷劫终于不甘心地彻底退去。
空中的朝九霄终于直直落下,被镜朱尘挥出一道灵力托着险险落地,才没有摔出个好歹来。
不远处,牧谪已经化为了人形,黑发间隐约有两个狐耳在微微动着,他将沈顾容打横抱在怀里,飞快上前,疾声道:“四师伯!”
镜朱尘一抬手,看着面前仿佛被劈焦了的朝九霄,制止他过来。
“先带十一离开。”镜朱尘说着,唇角轻轻一勾,一直紧皱的眉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九霄要化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