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天狗食日。
覆在孤鸿秘境之上的冰雪在刹那间融化,化为冰水汹涌地朝着四周灌下。
一旁的修士纷纷撑起护身结界,省得被水冲走,只是今年的水势似乎比前些年要大的许多,有些修为低的修士一时间招架不住,只好撤身飞往半空,才堪堪躲过那彻骨冷水的袭击。
沈顾容撑着伞,只是抬手一挥,面前波涛的水流瞬间一分为二,从两人身边簌簌穿过,没有溅起一滴水珠。
片刻后,天边明日恢复如初,而面前的“血盆大口”也逐渐打开,一股清冽的灵力从秘境中打着卷袭来,带起离得最近的沈顾容一绺白发。
莫名的,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沈顾容微微挑眉,还没细想,牧谪就道:“师尊,我们先进去吧。”
沈顾容点头,撑着伞慢条斯理地走了进去。
孤鸿秘境第一个天赐机缘,十有八九便是第一个进入秘境的人,所以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想要最先跨入秘境。
沈顾容虽然动作很慢,但胜在他离门很近,很快就将被水冲得乱七八糟的人甩在了身后。
就在他即将要跨入秘境的石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蛟龙咆哮,沈顾容想也没想就要冲进去,一阵狂风铺天而来,一缕黑色的影子尾巴一甩,将好不容易冲上来的众位修士打出八丈远,抢先沈顾容一步冲入了秘境中。
黑影落地后,化为身着黑袍的人形,朝九霄挑衅地看着沈顾容,道:“我先来的。”
沈顾容:“……”
「幼稚。」
成熟的沈顾容悄摸摸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在朝九霄脚下,幼稚的朝九霄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沈顾容:「哈、哈、哈、哈!」
牧谪:“……”
您更幼稚。
朝九霄怒气冲冲地爬起来,嘴中放着狠话:“等着吧,等我从秘境化龙出来,你死定了沈十一。”
沈顾容刚要说话,就听到后面被朝九霄一尾巴扫倒的修士怒气冲冲地说:“方才那是什么兽?!也太狂妄了些!”
有人哎呦一声,艰难爬起来,道:“我怎么瞧着像是蛟?”
“豁!三界不是只剩下一只蛟了吗?正是离人……”
沈顾容一见朝九霄惹了祸,立刻扬声道:“岁寒城的朝小五,我等着你来杀我。”
朝小五:“……”
身后的修士窃窃私语。
“岁寒城的?那八成不是离人峰的那只蛟了,应该只是妖修。”
“嗯,也对。”
“啧,据说岁寒城的城主这次也到了,他可真是不懂得管教手下啊。”
不远处坐在轿子上摇扇子的镜朱尘:“……”
朝九霄气得半死,无能狂怒了半晌,才冷哼了一声,转身化蛟飞入秘境。
他打算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化龙第一件事就弄死师弟。
沈顾容解决了掌教师兄来回叮嘱的危机,也和牧谪一起抬步进去。
孤鸿秘境的最外面一层便是混沌之境,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伸手不见五指,沈顾容和牧谪并肩进去后,没过片刻,身边的人便不见了。
沈顾容也做好了准备,只管默念静心咒往前走,也不管方向对不对。
其他修士也陆陆续续进入混沌之境,片刻后,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彻底进入了秘境中。
刚出浓雾,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在丛林旁等待已久的无数凶兽狰狞咆哮着扑了上来,没经验的修士险些被一口咬碎喉咙,只能挣扎着一路狂奔。
沈顾容听到耳畔逐渐清晰的凄厉叫声,心想:「不是我先进混沌之境的吗,怎么有的人比我更先进秘境?」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
旁人都是走直道的,他是走了九曲十八弯。
沈顾容循着声音走了片刻,眼前突然一阵白光,他终于走出了混沌之境。
和其他人一样,迎接他的依然是虎视眈眈的凶兽。
沈顾容眉头一挑,在这个世界活了这么久,他早已经不再像刚来时那样一惊一乍,一点小事都能把他吓得一蹦三尺高。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伞阖起来,屈指一弹,竹骨伞瞬间化为一把锋利的剑刃。
但就在这时,那些本来面目狰狞的凶兽浑身一颤,就像是瞧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似的,竖瞳骤缩,发着抖盯着沈顾容。
沈顾容一歪头,疑惑地看着它们,心道不扑上来吗?
沈顾容本不是个会主动挑衅别人的人,只有当别人对他产生了威胁,他才会逼不得已出手。
看到那些狼似的凶兽一个个吓得四肢都在发抖,沈顾容只好将剑一垂,淡淡道:“不来吗?”
他这句话,像是一个讯号似的,本来僵在原地不动的凶兽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突然“嗷呜”一声,转身拔腿就跑——还有几只因为四肢发软,逃跑时还险些将四只软哒哒的爪子给打上结。
一瞬间,周围的所有凶兽跑得一干二净。
沈顾容:“?”
沈顾容满脸疑惑,但没凶兽来咬他,他乐得自在,很听话地待在原地,撑着伞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乖乖地等着徒弟来寻他。
牧谪比沈顾容要早出来一刻钟,已经干净利落地收拾好袭击他的凶兽,此时正跟着红色的“弟子契”往前走。
孤鸿秘境最多的便是凶兽,一路走过去根本杀不完,牧谪最后都杀的不耐烦了。
“我只是想去到师尊旁边。”牧谪冷冷地心想,“这世上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不必要存在的东西?”
凶兽是。
那个道侣……也是。
九息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出去,一路掠过,替牧谪将一群群凶兽悉数吞入腹中。
暂时清理完周围的凶兽,九息化为人形出现在牧谪身边。
四年时间,九息也不知道跟着牧谪吃了什么东西,身形高挑,面容已经是个青年模样了,只是他笑起来还是脱不去的稚气。
“牧谪啊牧谪。”九息面对着牧谪,往后边退边笑吟吟地说,“我觉得你都不必去寻机缘了,你丹田中的那半个大乘期内丹便是整个三界最顶级的机缘,有了这个,你甚至不必去修炼心境,靠着无数灵力就能一步跃为大乘期,啧啧,真想吃了你的元丹。”
牧谪冷冷道:“你挡着我的弟子契了。”
九息只好闪在一旁,转身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盯着那红色的弟子契半天,道:“我还是很奇怪,别人家弟子契不都是黑色的吗?为什么你的和旁人不同?”
牧谪漫不经心道:“应该是因为那半个元丹吧。”
每回牧谪都是这个理由,九息只好撇撇嘴,没再问了。
“啊,前面又有凶兽啦。”九息像是个看到糖的孩子,没等牧谪说就欢天喜地地冲了上去。
不远处传来一阵凶兽的哀嚎声,等到牧谪走过去时,发现九息正在对着两个少女说话。
牧谪扫了一眼,脸立刻阴沉了下来。
“九息,回来。”
九息回头看他,笑着道:“牧谪,快看,你的老熟人。”
九息口中的老熟人,正是当年在阐微大会上同牧谪比试的宿芳意,以及把虞星河打得满场跑的妙轻风。
两人结伴而行,此时有些狼狈,衣摆上都沾了血。
牧谪视线瞥过后就收了回来,一点都没兴趣去叙旧,他冷淡道:“走了。”
宿芳意手中握着剑,微微咬着牙看着牧谪。
“你……已入化神境了?”
牧谪并不想搭话,揪着九息的小辫子转身就要走,一点都不留情面。
“牧谪!”宿芳意唤他。
牧谪不耐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事?有话快说。”
不能让师尊等得太着急了。
宿芳意犹豫半天,才讷讷道:“多谢你救了我们。”
四年前,和自己同一水平的人已经从金丹期成为了化神境,而他们却才刚晋入元婴。
这种落差,又哪里是能相比的?
宿芳意回想起当年自己在阐微大会上的挑衅,脸色刷的一下红了。
年少时真是年轻气盛。
啊,羞愤欲死。
牧谪并没有救她们的打算,只是九息贪吃而已,所以他也没有揽下这个功劳:“不关我的事,你向我的剑道谢便好。”
宿芳意:“……”
妙轻风:“……”
牧谪说完扭头就走。
宿芳意眼泪都要下来了,一向寡言的妙轻风沉默半天,才不太熟练地安慰道:“他……你别伤心。”
宿芳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哽咽道:“太过分了!他怎么总是这般过分?难道他就从来不会说人话吗?”
妙轻风:“……”
妙轻风轻声说:“他大概是怕你纠缠他吧。”
宿芳意满脸泪痕,茫然道:“什么意思啊?”
妙轻风犹豫了一下,才道:“方才在他身边的是道侣契。”
宿芳意一愣,连哭都忘记了。
“他已有道侣,自然不会同其他女人过多纠缠。”
宿芳意怔了半天,才歪了歪头,喃喃道:“那他还真是个好男人啊。”
妙轻风:“?”
“不行!”宿芳意擦干脸上的泪水,哼了一声,道,“我倒要跟上去瞧瞧,看他的道侣是何方神圣,他又会不会对他道侣恶言相向不说人话?”
妙轻风面露难色:“不、不了吧。”
宿芳意一把拉住妙轻风的手,气势汹汹地追上去:“不,就要去。”
妙轻风:“……”
不说人话的牧谪走了一会,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他,他也没在意,依然自顾自地跟着“弟子契”往前走。
九息就负责在一旁啃凶兽,啃了一路牙口依然很不错。
走了半天,宿芳意和妙轻风终于追上了牧谪。
前方的凶兽有些多,九息啃了半天还是没啃完,牧谪懒得出手,只好站在原地等,轻轻抬起手指,让蝴蝶似的红色契落在他的食指上,盯着那明显很奇怪的契看个不停。
幼时他曾看到过温流冰的弟子契,那是如泼墨似的蝴蝶模样,和这个样式十分相似,但颜色却是大相径庭。
起先牧谪以为每个人弟子契的颜色都不一样,但后来无意中撞见过其他人的弟子契,好像都是和温流冰如出一辙的泼墨,他才终于有了些疑虑。
只是他的弟子契能和师尊如常地联系上,似乎和其他弟子契没什么不一样,所以牧谪只好归于他体内有一半师尊元丹的原因。
但九息总是在他耳边说个不停,搅得牧谪一时间也有些不太确定了。
而且昨日他闯入灵舫师尊的房里时,那契就一直在莫名的骚动,最后搅和得牧谪像是被什么上了身似的,觉得床榻上的师尊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他若是不下手,根本就是违背天道。
所以牧谪就顺应着天道,面不改色就对师尊做了那种大逆不道的事。
太奇怪了。
牧谪心想,这契实在是太奇怪了。
因为九息的开道,这一路宿芳意和妙轻风都没遇到什么凶兽,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只是走了一路,原本杀气腾腾的宿芳意就彻底收敛了锋芒,觉得她们蹭着牧谪一路的“护送”,再冷脸相对,好像太没有礼数。
宿芳意方才还叫嚣着牧谪不说人话,此时瞧见九息一路无差别地开道,她才意识到,方才或许牧谪根本没打算救她们,只是顺路而过罢了。
他那句“谢我的剑”也并非有意侮辱。
这么一想,宿芳意的幽怨之气才缓缓消散。
她干咳一声,迈着轻巧的步子走上前,知晓牧谪有道侣不喜和别的女人纠缠,她特意离得远一些,问道:“方才误会了你,对不住。”
牧谪皱眉,偏头看她:“误会我什么?”
宿芳意说:“误会你冷血无情,不说人话。”
牧谪:“……”
牧谪古怪地看着她,觉得女人真是奇怪,方才还在背后骂他,现在竟然当着面骂他了。
就在这时,九息已经开好了道,牧谪手指轻轻一抬,“弟子契”往前振翅一飞,继续摇摇晃晃地引路。
牧谪抬步去追,宿芳意也跟了过去,随口问道:“你道侣也来孤鸿秘境了啊?”
牧谪不甚在意地继续往前走,只是走了三步,他步子突然一停,怔然地看着宿芳意。
“你说……什么?”
宿芳意奇怪地看着他,指着面前飞来飞去的道侣契:“这难道不是道侣契吗?”
牧谪一时间头脑整个空白一片,他生平第一次满脸写着茫然:“道侣什么?”
宿芳意:“道侣契。”
牧谪:“什么契?”
宿芳意:“……”
宿芳意脸一红,斥道:“你看看,你又开始不说人话了,在耍我吗?我要把我方才的道歉收回来。”
牧谪:“……”
道侣……
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