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顾容朝着牧谪一伸手,面无表情道:“剑呢?”
牧谪:“……”
牧谪默不作声地将九息剑召回来收起来,不想让他师尊落个拿剑打算威胁人、反而被林束和下奇奇怪怪药的下场。
林束和耐心地等他用完早饭,让牧谪将医馆药柜上的几块五光十色的石头拿来。
沈顾容还在生气林束和给他下药,正趁着牧谪没看到,在桌案底下踢林束和的小腿。
林束和也不生气,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一脚若是再重一些,我都要卧床好几日了,小十一,饶了师兄吧。”
沈顾容根本没用多大力气,蹙眉道:“我见你好得很,活蹦乱跳的,还会给我下各种乱七八糟的药。”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将不安分的脚收了回来。
牧谪走过来,将紫檀盒放在桌案上,后退半步立在一旁。
林束和将盒子里数种颜色的灵石拿出来一一放在桌案上,他随手掰着沈顾容的下巴让他正对着自己:“看着我的方向。”
沈顾容皱眉,偏头躲开他的手:“干什么?”
林束和敲了敲手中的一枚红色灵石,淡淡道:“为你做冰绡。”
沈顾容连忙坐直了。
林束和似笑非笑:“现在该说什么?”
沈顾容轻门熟路,咬着牙说:“多谢师兄,辛苦师兄。”
林束和笑着说:“真乖真会撒娇。”
沈顾容一脸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耻辱。
牧谪:“……”
牧谪拼命低着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林束和扫了他一眼,道:“笑吧,你师尊什么怂样你没瞧见过,不必憋着。”
牧谪:“……”
沈顾容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家徒儿还在旁边看着,他道:“牧谪,你先去忙吧。”
牧谪称是,转身离开了。
林束和嗤笑一声:“自欺欺人。”
沈顾容踹他脚。
林束和点到即止,也没有再闹,他将手中的红色灵石在沈顾容面前晃了晃,道:“什么颜色?”
沈顾容眼前一阵白雾茫茫,根本瞧不见那特殊材质的灵石光芒。
“白色。”
林束和小声嘀咕了句“瞎子”,又换了块金色的。
沈顾容:“金色,这个我瞧见了,我小徒弟总是穿金戴银在我面前晃。”
林束和随手召来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个繁琐的初始法阵,然后将金色灵石上的阵法缓缓刻上去。
随手,林束和又接连拿了其他灵石给沈顾容瞧,将他能看出来的颜色画在法阵中。
林束和披着鹤氅起身,叮嘱道:“在这等着,我去为你做冰绡。”
医馆中有结界,哪怕开着门赏雨也没有冷风刮进来,沈顾容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含糊应了声:“好。”
林束和这才慢吞吞地离开了。
沈顾容一个人用耳朵赏雨,一旁的小案上温着热茶,他一抬手就会有木偶人走过来为他奉茶,十分方便。
“师兄。”沈顾容朝着医馆里说,“你这木偶人真便利,我能带走一个回离人峰吗?”
林束和的声音隐约传来:“行,只要你瞧见它的脸不觉得害怕。”
沈顾容:“……”
沈顾容干巴巴地说:“那、那我不要了。”
林束和没理他,里面灵力四溢,大概是在刻冰绡上的法阵。
沈顾容继续等。
一刻钟后,他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起身进医馆,一直只有雨声的十三子巷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出现的十分突兀,仿佛是凭空踩在地上,没有半分预兆。
一阵胭脂香传来,很快,沈顾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道:“劳烦,林仙医在吗?”
沈顾容耳朵轻轻一动,认出来了来人是谁。
三界暂时的第一美人,桑罗敷。
他偏头淡淡道:“林仙医,有人寻您。”
林仙医说:“就说我不在。”
沈顾容:“……”
桑罗敷:“……”
桑罗敷也不觉得尴尬,相反她还掩唇轻笑了出来,娇声惑人,哪怕只是听着声音都能察觉到她定是个极美的女人。
她也没有再寒暄,微微福身,开门见山:“林仙医近日可是在寻鲛人泪?”
沈顾容霍然抬头。
医馆的林束和没吭声,继续做他的冰绡。
沈顾容开口道:“你知晓哪里有?”
桑罗敷看着他,柔声道:“这位是?”
沈顾容正要说话,林束和从医馆走出来,冷淡地扫了桑罗敷一眼:“何事同我说。”
桑罗敷收回视线,微微颔首:“正是。”
林束和挑眉:“世间没有亏本的买卖,你是打算拿鲛人泪交换,让我为你换骨?”
桑罗敷含笑默认。
林束和皮笑肉不笑:“我昨日就说过,我不会为你换骨,此话一直作数,我绝不更改。”
桑罗敷脸色丝毫未变,她将视线在沈顾容身上转了一圈,才道:“林仙医若执意妾也不好强求,您也可以拿其他的东西来换。”
林束和淡淡道:“哦?”
桑罗敷的余光一直在看沈顾容,眸中闪现一抹极其诡异的光芒,她笑得极其温柔:“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
林束和:“说说看。”
桑罗敷吐气如兰,柔声道:“美人骨。”
林束和闻言,也笑了,他双手懒散地环着,消瘦的五指轻轻敲打着小臂,似笑非笑道:“你要抽我的骨头?”
桑罗敷立刻颔首:“不敢。”
她将视线落在沈顾容身上,下一瞬,一直温温和和的林束和脸色瞬间变了。
他冷淡地说:“桑罗敷,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桑罗敷半分不怵,满脸淡然道:“鲛人泪百年难得一遇,价值万金,林仙医莫不是想什么都不付出便得到吧,天底下会有这般好事吗?”
林束和面容冷漠,掌心已经露出了几根银针尖,微微闪着寒光。
桑罗敷仿佛没瞧见,依然在说:“美人骨对修士性命而言不值一提,一根骨头而已,抽了便抽了。”
林束和道:“过分追求皮囊的艳丽去抽旁人的骨头,你迟早有一日会有天谴。”
桑罗敷抚了抚绝美的脸蛋,言笑晏晏:“未来之事谁又说得准呢?说不定我也有这般好气运,能像林仙医一样,拿着别人的天道机缘苟且偷生这么多年……”
她刚说完,耳畔一阵尖锐的声响,几根银针直直插在了她的身体上,将她撞得一个趔趄后退半步。
林束和一把按住想要不知因何动怒而去夺一旁木偶人刀的沈顾容,眸间仿佛淬着毒冷冷看着桑罗敷。
桑罗敷深吸一口气,抬起捂住胸口的手,灵力催动,将灵脉中的银针直接逼了出来,叮的几声脆响落在满是雨水的青石上。
她也不动怒,依然笑靥如花:“鲛人泪名字听着好听,实际上却是从鲛人的心挖出来的心头血,您连这种东西都能用在人身上,为何还要执着一根骨头呢?”
桑罗敷看着沈顾容,舌尖轻轻舔了舔唇,眸中闪现一抹寒光:“这位公子只是一介凡人之躯,却能有这世间最美的美人骨。若他能抽出,妾可许他一生荣华。”
沈顾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方才听到了这个女人骂林束和什么“苟且偷生”,没忍住想要摸刀却被林束和按住了,现在又说什么“美人骨”“凡人之躯”,更是一脸懵然。
就在这时,林束和在他身后轻轻俯下身,在他耳畔低声道:“奉雪师弟,有人说你是一介凡人呢。”
沈顾容:“……”
啊?谁?我?
搞了半天,竟然是要抽我的骨头吗?!
沈顾容勃然大怒。
沈顾容不可置信。
下一瞬,沈顾容……老脸腾地红了。
他心想想:「那方才那句“世间最美的美人骨”,应该也是说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林束和本意是想调侃一下沈顾容,没想到他话说完后,这厮耳根都红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束和:“……”
林束和没好气地戳了一下沈顾容的腰,沈顾容这才回过神,无神的眸子往桑罗敷的方向一瞥,淡淡斥道:“放肆。”
桑罗敷一怔,由林束和那句“奉雪师弟”猛地联想到此人的身份,她脸色一僵,接着猛地垂下头,似乎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她艰难道:“圣君。”
沈顾容冷淡道:“你要抽我的骨头?”
桑罗敷死死握着拳,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妾,不敢。”
沈顾容手撑着下颌,哪怕浑身没有半分灵力,但那气势威压依然半分不减,他冷然一笑,道:“我的骨头太重,恐怕你抽不起。鲛人泪我们不要了,送客吧。”
林束和的手背在腰后轻轻打了个响指,木偶人摇摇晃晃地强行将桑罗敷送客。
桑罗敷浑浑噩噩地走出十三子巷时,白皙的掌心已经被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一片血肉模糊。
她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里强装出来的风情温和,眼眸阴鸷,仿佛酝酿着风雨。
“沈、奉、雪。”
桑罗敷一字一顿,仿佛将这个名字撕碎了吞入腹中,那张倾国绝美的脸上像是瓷石似的轻轻裂开一条裂纹,将那张脸蛋都分割成了两半,画皮似的诡异之极。
她抬手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掌心渗出来的幽蓝色的血,那裂纹才缓缓地愈合,重新变回瓷白如玉的脸庞。
临关医馆。
桑罗敷一走,沈顾容立刻回头:“师兄,鲛人泪怎么办啊?还能不能寻到其他的了?”
林束和:“……”
你方才的气节呢?!
林束和带着他回到了医馆,道:“三师兄说得果然没错,你性子当真变了许多。”
若是寻常的沈奉雪,根本不会一边气势凛然的威胁完人,扭头又一副怂哒哒向旁人寻求帮助。
沈顾容一愣,突然有些心虚。
林束和道:“看来走火入魔倒有些好处,你之后多走走。”
沈顾容:“……”
你说得是人话吗?
林束和走到药柜旁,看了看已经成型的冰绡,取出来仔细看了看。
他一边检查一边随意道:“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善茬,你未恢复灵力之前不要靠近她。”
沈顾容趴在药柜上,疑惑道:“她还会来吗?”
“嗯。”林束和道,“修真界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她之所以能在风露城的美人榜榜首待三十年,手段必定不低。”
沈顾容歪头:“这也需要手段?”
“看到她方才将我银针逼出来的灵力了吗?”林束和说完,才反应过来,嫌弃地看他一眼,“哦对我忘了你是个瞎子,瞧不见。”
沈顾容:“……”
“那灵力……”林束和啧了一声,“她八成就是个鲛人。”
沈顾容诧异道:“三界竟然还有鲛人存在吗?”
“自然是有的,你当年将……就是扶献城的那只水鬼关入洞庭时,一只鲛人在洞庭外徘徊十年不归,这事你可知晓?”
沈顾容根本不记得,只好冷哼一声:“手下败将之事,不配让我知晓。”
林束和扫他一眼,才继续道:“这只鲛人八成就是当年洞庭那只,四十年前你害得人家生离,十年前你又害得他们死别,她十成十不会轻易放过你,定会再来的。”
沈顾容:“……”
十年前扶献城的水鬼……
他都忘得差不多了,怎么竟然还有续章的吗?
林束和道:“你自己注意。”
沈顾容点头,知晓自己现在灵脉被封,不便用灵力护身,道:“我有徒儿护着我,一只鲛人而已,牧谪定不会放在眼里。”
林束和发现冰绡好像有一处阵法错了,需要再改一改,索性没再和他说话,认真改法阵。
没一会,牧谪和虞星河从后院走过来。
虞星河看到沈顾容,忙美滋滋过来行礼:“师尊,您起得真早。”
沈顾容摸索着拍了拍他的头,道:“是你太晚了。”
“我要收拾东西回家嘛。”虞星河特别喜欢沈顾容摸他的头,当即心花怒放,扭着身子撒娇,“星河就顺道回去瞧一瞧,明日就回来。”
沈顾容:“回家?”
虞星河点头:“嗯嗯,牧谪陪我一起回去。”
沈顾容诧异地道:“牧谪也去?”
不知道为什么,沈顾容总是莫名觉得牧谪似乎有点不喜虞星河,但两人平日里交流又没有丝毫问题,总让沈顾容有种自己是不是感知错了的错觉。
而现在,一向对其他人的事不值一顾的牧谪竟然要陪虞星河一起回家……
沈顾容还是觉得很奇怪。
不过很快,他就回想起来,若是时间没错的话,虞星河的家国指不定就是这段时间被屠戮,牧谪若是跟过去的话,也许能为虞星河解决危机。
若是解决不了也没什么关系,林束和妙手回春,之后将他灵脉解封后,沈顾容再去一趟虞星河的家倒也无妨。
三人的命运在一开始就已经改写偏移,断不可毁在这件促使师徒离心的事上,况且这还关于这么多人的性命。
沈顾容想着,微微点头:“好,那快去快回。”
牧谪点头,上前低头行礼:“牧谪会很快回来的。”
沈顾容点头:“嗯。”
牧谪却没动,依然站在沈顾容面前,高大的身形存在感十足,哪怕沈顾容是个瞎子也能感知到他。
沈顾容眨了眨眼睛,心想:「嗯?这是在干什么?该不会……又是等摸头?」
沈顾容只好尝试着抬起手想要想摸虞星河一样摸牧谪的头,但他手抬得有些低,直接摸在了牧谪温热的侧脸上。
他指尖一颤,本能地就要缩回来,却感觉牧谪非但没有撤开,反而歪着头在他掌心蹭了蹭。
乖巧极了。
收回手后,在一旁的虞星河也开开心心地过来,不假思索地说:“师尊,星河也走啦,您能也摸摸我的脸吗?”
沈顾容:“……”
沈顾容心想,这都是哪来的臭毛病,一个个的都喜欢被摸脸?
沈顾容随意抬起手,在虞星河肩上拍了拍,随意道:“好了,走吧。”
虞星河:“……”
牧谪的唇角悄无声息地勾了起来。
虞星河蔫哒哒地跟着牧谪走了。
林束和在一旁:“啧啧啧。”
沈顾容:“你啧什么?”
林束和笑着说:“我啧你,错把猛兽当灵宠养。”
沈顾容疑惑:“什么意思?”
林束和没多说,将制好的冰绡塞到沈顾容手里,道:“给你,好了。”
眼盲的感觉太过难受,沈顾容一喜,展开冰绡就要往眼睛上带,不过千钧一发之际他堪堪止住动作,古怪地问:“六师兄,你该不会又在这冰绡里放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林束和唇角一勾:“我是那种人吗?”
沈顾容还是觉得不可靠,再三确认林束和都说没加东西,他才尝试着将冰绡蒙在了眼睛上。
沈顾容小心翼翼,沈顾容提心吊胆。
他戴一下就立刻扯下来,唯恐又被奇奇怪怪的鬼吓得跳起,来回几次,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一颗心比被吓到还要刺激,最终确定这冰绡果然没有加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束和半个身子歪在药柜台上,懒洋洋地拨了一下算盘,道:“冰绡,五千灵石。十一啊,若是在一年内你没有付清账,那这冰绡里会跳出来什么东西,师兄可就不确定了。”
沈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