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谪冲去了隔壁林束和的房间,急道:“六师伯!”
林束和已经躺下了,内室珠帘、床幔垂下,两个木偶人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不让牧谪进去。
林束和披散着发半靠在软枕上,手指轻轻在水镜上一抚,淡淡道:“聒噪。好了,解了。”
牧谪不疑有他,连忙跑回房间。
药确实已经解了,沈顾容也没有再狂笑不止,只是……
牧谪尝试着走上前:“师尊?”
在床榻上背对着他的沈顾容微微一偏头,两行清泪珠子似的滚了下来,沾满了脸庞。
他泪流不止,哽咽道:“去……去找林束和。”
牧谪:“……”
牧谪再次冲了过去:“六师伯!我师尊本就眼睛受损,经不起这个哭法,您手下留情!”
林束和“啧”了一声,道:“他眼睛又未曾受过伤,怕什么?”
牧谪一愣,没有受过伤?那为什么眼盲?
但是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牧谪道:“可是这样极易伤神……”
林束和小声道:“真是娇气——好了,回去吧。”
牧谪警惕地说:“师伯不会再下奇奇怪怪的药了吧?”
林束和摸了摸唇,似笑非笑道:“你说呢?”
牧谪:“……”
牧谪无言以对,只好先回去看看情况。
林束和说到做到,沈顾容果然没有再掉眼泪了。
牧谪唯恐林束和再下其他的药,但他又找不出他师尊是如何中招的,左思右想只能是这个房间出了问题。
他尝试着道:“师尊,要不今日宿在我那吧。”
沈顾容正拽着被子缩在榻上,眼中还有未掉下来的水珠,被他轻轻一眨,顺着绯红的眼尾落到了发间,他双眸朦胧地看着牧谪,唇角一勾,软声说:“好的呀。”
牧谪:“?”
沈顾容挣扎着坐起来,朝着牧谪的方向伸出两条手臂,撒娇似的说:“那你抱我。”
牧谪:“……”
他六师伯果真又下了什么奇怪的药吧?!
隔壁林束和房中的灯已经熄了,木偶人守在门外,牧谪一靠近两人就拔刀,最后没办法,牧谪只能第三次折返回去。
沈顾容正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微微垂着眸,嘴角瞥着,看起来十分委屈。
听到脚步声,沈顾容连忙抬头,小声哼唧:“你去哪里了呀?”
牧谪摸不准沈顾容中的是什么药,只好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我去……”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伸手一扑,直接抱住了牧谪的腰身,依赖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声说:“别丢下我啊,我一个人很害怕。”
牧谪:“……”
牧谪尝试着道:“师尊,您认得我是谁吗?”
沈顾容噗嗤一笑,像是被逗乐了,软声说:“牧谪。”
牧谪正要开口,沈顾容又蹭了蹭他,说:“不是说要宿在你房里吗,那为什么不抱我去?”
牧谪:“……”
牧谪哪里招架得住,当即就抄起沈顾容的腿弯,将他打横抱着去了自己房里。
沈顾容似乎很喜欢被抱,双手搂着牧谪的脖子,穿着罗袜的脚还微微晃着,等到了牧谪房,他足上的罗袜已经掉了一半,堪堪挂在足背上。
牧谪将他放在榻上,正要撤身离开,沈顾容却依然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眼眸弯成月牙,声音又娇又软:“今晚你陪我睡觉吗?”
牧谪一怔,脸庞莫名发热,他垂下头,小声说:“不敢冒犯师尊。”
沈顾容认真地看着他的方向,左歪头右歪头:“睡觉便是冒犯吗?”
牧谪低着头,没吭声,算是默认。
沈顾容有些失望地说:“那好吧。”
牧谪莫名失落,正要强迫自己将沈顾容的手臂拿下去时,就听到他师尊轻笑一声,说:“那你来冒犯师尊吧。”
牧谪:“……”
沈顾容说:“师尊准啦。”
牧谪脑子轰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炸了,等到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沈顾容扯着躺在了床上。
牧谪这才恍惚意识到,方才炸掉的,是他的理智。
沈顾容蹬掉罗袜,将脚贴在牧谪小腿上,整个人往他怀里贴,等寻到了个舒服的位置,他惬意地叹了一口气,说:“好暖。”
牧谪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这次不像幼时那样,软软的三岁小师尊靠在他怀里取暖,牧谪这几日本来都在为那场春梦和青玉的那番话苦恼挣扎,沈顾容突然一贴过来,他刚刚堆好的理智再次不堪一击,溃不成军。
牧谪结结巴巴地说:“师尊……太近了。”
他依然还是这句,哪怕觉得再近却也不想伸手推开沈顾容。
果不其然,沈顾容也依然回了他一句:“可是我冷啊。”
冷,就要取暖,而最暖的地方就是牧谪的怀里。
沈顾容自认为逻辑并无问题,反而很奇怪牧谪为什么说太近了。
他眨着眼睛,突然凑上前和牧谪几乎脸贴脸,两人的呼吸交缠,旖旎又带着压制的色气。
沈顾容还在那说:“可我觉得这样才是近啊。”
牧谪:“……”
牧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脏猛跳,大概是为了逃避他狼狈地垂下了眸,视线却落在了沈顾容近在咫尺的薄唇上。
牧谪几乎僵成了一根柱子,死死握着拳才避免做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放肆的事来。
好在沈顾容很快就撤了回去,他依然舒舒服服地窝在牧谪怀里,问:“那这样还近吗?”
牧谪沉默。
和方才的脸贴脸对比,这样确实不近了。
牧谪缓缓地放松身体,沈顾容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手指勾着他的衣襟,突然像是被什么硌到了似的,含糊地“嗯?”了一声。
牧谪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沈顾容纤细的手指顺着他的衣襟往下一探,摸索着摸到了牧谪腰间的一个琉璃瓶。
沈顾容好奇地把琉璃瓶拿上来,左看右看都看不到,只好问牧谪:“这是什么?”
牧谪:“……”
牧谪的视线猝不及防落在琉璃瓶中青玉的妖修灵力线似的绕来绕去,脸唰的红了。
他立刻从沈顾容手中夺过来,声如细丝,讷讷道:“没什么,只是……盛灵药的瓶子。”
沈顾容仿佛把全部的依赖都给了牧谪,闻言也不质疑,继续窝在他怀里,闭眸沉沉睡去了。
牧谪一个人僵在榻上,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雨依然在下,牧谪早早从榻上起身,到了林束和医馆后院的枫树林练剑,顺便发泄一下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满心郁结。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牧谪收剑回去。
到了房间时,果不其然,沈顾容刚醒。
牧谪将剑收起,莫名不敢看他,行礼道:“师尊,晨安。”
沈顾容墨发披散,坐在榻上撑着头,似乎十分头疼,听到声音他睡眼惺忪地偏过头,蹙眉道:“牧谪?”
“是。”
沈顾容揉着眉心,道:“把我衣服拿过来。”
牧谪将一旁的衣服拿过来,双手捧给沈顾容。
沈顾容根本都没有仔细穿,将外衫披在身上后,草草系了两下腰封,便从榻上下来。
牧谪刚要给他系凌乱的衣襟,就听到沈顾容冷冷道:“九息剑,借我一用。”
牧谪本能地将本命剑剑给他,丝毫没有半分犹豫。
给完后,他才尝试着道:“师尊拿剑做什么?”
沈顾容随手一撩墨发,眉头轻挑艳丽逼人,他面如沉水:“杀人。”
牧谪:“……”
沈顾容不知哪来的神通,不靠着牧谪竟然准确无误地从房里出去,拎着剑披头散发一路冲去了前院医馆。
林束和正坐在院门口赏雨,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唇角一勾,微微偏头。
下一瞬,裹挟着戾气的凶剑九息破空而来,直直抵在他脖颈处,再多一寸便能割破他的喉咙。
林束和面色丝毫未变,他一如既往地淡淡笑着,满脸疲倦的病色:“十一,晨安。”
沈顾容冷冷道:“有什么遗言需要我为你转达,快说。”
林束和“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抬起消瘦的五指,轻轻摸着脖颈旁的九息剑刃,一点也不怕被割伤。
他赞道:“真是一把好剑,你确定用它来杀我?”
沈顾容:“正是如此,你的荣幸。”
林束和挑眉:“哪怕我能为你做冰绡,你也要杀我?”
沈顾容的手一顿。
林束和又道:“能帮你解开被封的灵脉?”
沈顾容被羞恼蒙蔽的脑子逐渐清醒。
林束和又给了致命一击:“我还能为你解开雪满妆的契。”
沈顾容:“……”
等到牧谪匆匆赶来时,他师尊早已叛变,随手将九息剑扔在一旁,坐在林束和旁边,吃林束和买好的早茶。
牧谪一过来,正在给沈顾容夹糕点的林束和扫了他一眼,眸中全是揶揄的似笑非笑。
牧谪不知他什么意思,但就是莫名的尴尬。
“六师伯。”
林束和轻轻一眨羽睫,对着沈顾容轻声问:“三师兄说你很会撒娇,我还不信,昨日一见,果真如此。”
沈顾容:“……”
牧谪:“……”
沈顾容险些一口汤喷出来,剧烈地咳了一阵,眼中全是水雾,他艰难道:“你……”
林束和将帕子递给他:“当心着点。”
沈顾容摸索着接过来胡乱擦了擦,才怒道:“还不是因为你那撒娇药!?我还未找你算账,你可倒好,主动送上门来!”
昨晚的事沈顾容记忆犹新,他清醒后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小水沟一头栽进去自溺而亡,本来打算的是这事他不提,一向很会看人脸色的牧谪肯定也不会主动提,索性当无事发生就好。
没想到,罪魁祸首倒是先开口了。
林束和撑着下颌,指腹轻轻抚过眼底的泪痣,笑着道:“那可不叫‘撒娇’药。”
沈顾容一愣,本能地问:“那叫什么?”
林束和唇勾起,道:“‘随心’,能让你随心所欲,抛下所有伪装,展示真正的内心。”
沈顾容:“……”
牧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