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谪又在偏室施了几个素洗砚教他的结界,确认雪满妆不能出去祸害他师尊,这才前去后院的冰泉待了一夜。
破晓后,天光大亮,牧谪浑身寒意地从后院回来,还没进房就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他神色冷漠,快步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雪满妆已经不见了。
满屋子的结界法阵都没能束缚住雪满妆那颗想见美人的龌龊之心。
牧谪:“……”
牧谪冷着脸前去寻找沈顾容,刚疾步走到沈顾容的房门前,就感觉到房间中一股灵力波动。
他还以为是雪满妆在偷袭沈顾容,立刻想要冲进去,紧接着面前的雕花窗突然一阵巨响,从里直直撞出来一个人,轰然一声,直接飞出半个院子远,将刚开花的夕雾花给砸了个东倒西歪。
定睛一看,那倒在残花中鼻青脸肿的,正是雪满妆。
牧谪:“……”
雪满妆“哎呦哎呦”地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十分可怜地道:“美人。”
沈美人从房中走出,抬起一只手手轻轻扶着长廊的木柱,眸子冷淡地扫了雪满妆一眼。
他衣袍凌乱,应当是还在睡觉被吵醒后草草披上的,肩上的大氅都只披了一半,松松垮垮地挂在左肩要掉不掉。
明明是这般不修边幅,却越发显得慵懒撩人。
沈顾容的冰绡戴反了,看人不是特别清楚,但隐约能从契感知到是雪满妆那个登徒子。
他冷冷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雪满妆此时已经知了事,虽然之前的记忆还没回来,起码不会像当年的小肥鸟一样只会啾啾啾了。
他委屈地用手指缠着衣带,小声道:“许久未见你,我想你了。”
沈顾容看到他这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牧谪已经沉着脸踩着台阶上前,将沈顾容的大氅往上一拉,裹住他单薄的身体,顺便将他露出一块胸口的衣襟给拢上了。
沈顾容看到牧谪,脸色才好看了些,他道:“不碍事。”
牧谪没吭声,继续将他衣服理好,又把戴反的冰绡扶正重新戴上。
沈顾容虽然嘴里说着不要,但身体却被伺候得很舒适,他微微眯着眼睛心想:「养个徒儿可真好啊,才这么大一点知道孝敬师尊了。」
牧谪手指一顿,将他的衣襟系好后,恭敬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沈顾容看清楚他刚长出花来的院子又被弄得一片狼藉,十分头疼,他一指雪满妆,冷冷道:“你,给我重新把花种好。”
雪满妆被指使种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欢天喜地,好像得到了什么恩赐似的,点头如捣蒜。
“嗯嗯嗯!好!给美人种花!”
牧谪终于开口了:“师尊,妖主应当已经到了,若是知道妖族少主在这里做这种粗活,恐怕会不满我们离人峰的待客之道。”
沈顾容仔细一想:“好像也对。”
沈顾容冲着挽袖子要来刨地的雪满妆,道:“你别种了,赶紧走。”
雪满妆一愣,茫然道:“啊?”
牧谪凉凉道:“少主八成是迷路了,牧谪带他回长赢山。”
雪满妆:“啊啊?”
牧谪走过去,一把拎住雪满妆的领子,将他强行拖走了。
雪满妆一边扑腾一边叫:“啊啊啊?美人,不种花了?我可会种花了!”
牧谪实在是听不下去他这般孟浪地唤沈顾容美人——虽然他知道他师尊肯定喜欢这个称号——但还是不耐烦地给雪满妆下了个禁言咒,堵住他聒噪的嘴。
雪满妆:“唔唔!”
沈顾容看到牧谪干净利落地将雪满妆给拖走了,十分欣慰,觉得小主角真是雷厉风行。
就在这时,沈顾容眼尖地发现泛绛居门口有个小小的脑袋正在那探来探去,像是小灵兽似的。
沈顾容往前走了几步,尝试着道:“夕雾?”
门口的小脑袋立刻缩了回去,半天后才怯怯地伸出来,夕雾扒着门框,小声说:“兄长,晨安。”
沈顾容……沈顾容被雪满妆激起的起床气立刻就散了。
他眸子一弯:“晨安,昨日睡得好吗?”
夕雾从门框后走出来,低着头点头。
沈顾容将她引到了院子,从储物戒里拿出来素洗砚给他的小点心放在桌子上,示意她吃。
夕雾像是受了惊的小兽似的,乖巧又怯弱地坐在沈顾容对面,沈顾容让她吃她才敢吃,而且往往都只是拿离她最近的点心,远一点的她碰都不敢碰。
沈顾容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了,唯恐吓到她:“昨夜做噩梦了吗?”
夕雾抿了一口点心,摇摇头。
沈顾容和她说话时,她总会抬头认真注视着沈顾容,而沈顾容一不开口她立刻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但很快她就像是忍不住了似的,怯怯地抬头偷偷看沈顾容一眼。
那副模样简直能将沈顾容的心都给融化了。
两人正喝着茶,虞星河突然从外面跑过来,还没进泛绛居就嚷嚷着:“师尊!师尊啊!”
沈顾容眉头皱了皱,将茶杯放下,淡淡道:“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虞星河穿着一身抓眼的金黄衣衫一溜烟跑了过来,躬身行了一礼,眸子亮晶晶的,将声音放轻了些,但还是炸耳朵。
“师尊,出大事啦。”
沈顾容给他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坐下来说。
虞星河是个十分爱凑热闹的性子,离人峰各个犄角旮旯的秘闻他都知晓,往往有热闹的地方肯定有他一席之地。
他坐下来,将沈顾容那上好的茶一饮而尽,牛嚼牡丹似的。
沈顾容唇角一抽,心道真不该给这孩子倒这么好的茶的,就该给他喝白水。
虞星河喝完后,润了润嗓子,开始长篇大论。
虞星河叨叨叨:“风露城带来的几个弟子,各个都是金丹修为,我们离人峰参赛的大约只有小师兄能与之一战了!啊,说起风露城,他们中竟然还有女修哎!师尊!女修!”
沈顾容:“……”
虞星河哒哒哒:“这次来离人峰的女修好像也不少呢,闲云城也有两个,啊!她们真好看!我若是抽签遇上她们,肯定就直接认输啦,美色杀我。”
沈顾容:“……”
虞星河叭叭叭:“哦对,徒儿方才要说什么来着?哦哦哦对!风露城,风露城!风露城的弟子里有个女修……也不对。”
沈顾容:“……”
逐、出、师、门。
最后,在沈顾容冷冷地注视下,虞星河终于求生欲作祟,想起来了他到底要说什么了。
“对,风露城一个弟子,死了。”
沈顾容本来都想把他赶走了,听了半天好不容易听到重点,这才来了些精神,他撑着下颌,道:“哦?怎么死的?”
虞星河终于等到师尊回应,精神一振,立刻又要开始嘚啵嘚啵。
夕雾在一旁实在是没忍住,小声说:“要告诉兄长重点呀。”
虞星河:“……”
看到本来好好的“小师妹”直接变成了“小师叔”,虞星河脸上再次浮现一抹惨不忍睹的神色,亢奋终于退去一些,中规中矩地讲重点了。
“我在旁边听了听,好像就是前几天冒犯师尊的那个弟子,本来他在长赢山的客居中住着好好养伤,但不知怎么的,昨天晚上突然从窗外闯进来一条赤练蛇,咬了他一口。”
沈顾容:“赤练蛇?”
虞星河点头:“就红色的,身上还有斑纹。那弟子修为已废,蛇毒无法逼出,当即就毙了命,没救过来。”
倒春寒已过,寒冰初融后,休眠一冬的蛇纷纷清醒,加上离人峰的界灵碑已经撤去,它们便毫无阻拦地循着灵力所在爬向离人峰。
这几日,蛇类很容易就瞧见,虽然蛇毒对凡人来说算是致命之毒,但在修士看来却根本不值得上心,所以也未曾有人特意去驱逐。
没想到却酿成大祸。
虞星河道:“封筠城主正在寻掌教问罪,但蛇咬人,哪里能归到我们离人峰身上?怪就怪他自己学艺不精,哼。”
沈顾容有些沉默了。
夕雾看到他垂下的眸子似乎有些黯然,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兄长?”
沈顾容看她。
夕雾看起来有些慌乱,笨拙地安慰他:“不、不是兄长的错,兄长当时只是为了救我。”
沈顾容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有些发寒。
他方才沉默只是在想事情,并不是夕雾以为的,他是在怪罪自己那一剑将那弟子的元丹废了,导致他惨死而产生自责之心。
只有沈顾容自己心里清楚,哪怕听到那弟子已毙命的消息,他的内心竟然没有半分波澜,冰冷得好似一个身经无数杀戮之人。
为什么我不会自责呢?
沈顾容苦思冥想,明明若是在回溏城,有人因他间接惨死,他定会自责万分,但现在他竟然在反向地询问自己。
我为什么不会自责。
“有什么好自责的。”很快,想通了的沈顾容近乎冷酷地心想,“他心思歹毒,自然会遭报应。此前我未杀他,已是手下留情。”
再说,这只是一本书而已。
沈顾容抬手摸了摸夕雾的头,轻声道:“没事。”
他起身,让虞星河带着夕雾回偏院,快步走出了泛绛居,利用弟子契寻到了温流冰。
很快,温流冰御风从天而降,身上还有些许寒霜,似乎是刚从玉絮山上下来。
他躬身行礼:“师尊。”
沈顾容道:“昨日你在偏院吗?”
温流冰:“是。”
沈顾容眸子微沉:“你有瞧见夕雾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温流冰回想了一下,才道:“师尊去见她后,她便将那条蛇扔到了花丛里,之后什么都未做便回了房。”
“然后呢?在房中,她有动过灵力吗?”
“未曾。”
沈顾容这才彻底松下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他竟然怀疑那弟子之所以被赤练蛇咬死,会是夕雾干的。
还好还好。
沈顾容道:“带我去长赢山。”
温流冰颔首称是,在前方为他引路。
阐微大会的比武场已经在长赢山的演武场搭建完毕,此时那处已经聚集了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正在比试切磋。
沈顾容路过时,本来没什么兴致,余光一瞥,发现那比试台上竟然是牧谪。
他来了兴趣,和温流冰一起走上前观看。
比试台上的牧谪面如沉水,手中已经能熟练操控的九息剑横剑一扫,直接将对面的弟子扫到了台下去,滚了几圈才狼狈地爬起来。
牧谪抱拳,冷冷道:“承让。”
那穿着风露城衣衫的弟子满脸通红,握着剑回到了人群中。
一旁围观的离人峰弟子立刻欢呼道:“牧师弟!牧师弟英勇!再下一筹,十连胜!”
牧谪对十连胜没什么兴趣,他只是想多交手,尽量在阐微大会前将九息剑彻底掌控,为夺魁获得多一份的胜算。
他环顾一圈,冷淡道:“还有谁?”
闲云城的弟子看不过去他这副目空一切的模样,冷哼一声,轻飘飘跃上比试台,大拇指一指自己,道:“老子我!”
牧谪眉头蹙了一下,想来是看不惯这种自称。
离人峰以和为贵,全都和和气气地说:“放肆!敢在牧师弟面前自称老子,你爹我同意了吗?!”
牧谪:“……”
众人:“……”
牧谪揉了揉眉心,也没做什么评价,微微颔首行了一礼,道:“请指教。”
他刚将九息剑握紧,就听到九息在他神识中说:“哎,你师尊来啦。”
与此同时,沈顾容的声音从不远处直直撞入了牧谪的耳畔。
「打他!」
「给爷爷我把他打下来!」
牧谪木着脸偏头看去,就看到沈顾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此时正站在不远处,双手拢着袖子,神色冷淡地看着他。
「快打啊!他都这样自称了你竟然还能忍?还是个不是个男人了?打啊!看什么看?师尊脸上有花儿,这么好看啊?!」
牧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