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潭外,楼不归欢天喜地地想要往里面冲,却被奚孤行死死拽着手腕寸步不能动,他丝毫没有停止挣扎,依然卯足了劲想要进去那满是毒雾的风雨潭。
楼不归罕见地兴奋:“师兄!师兄啊!‘离魂’有效用了!师兄师兄!”
奚孤行一个头两个大,怒道:“我不是说了禁止研究毒药吗?!”
楼不归情绪丝毫不减,还在奚孤行手里扑腾,跌跌撞撞想要往前跑:“我就知晓摄魂草一定会有用的,离魂一成,我……”
奚孤行:“楼不归!”
下一刻,一声蛟龙咆哮从天边响彻,转瞬便到了两人面前。
朝九霄飞快化为人形,和沈顾容一起飘飘然落地。
两人身上沾染了些许楼不归的“离魂”,刚落地时脚下都有些飘。
朝九霄气势凛然地抬手一挥,一袭黑袍风似的裹住身体,他活像寻仇似的衣衫猎猎快步而来,怒道:“小废物!给我过来!”
楼不归反应慢了半拍,看到他歪了歪头。
两人身上全都湿淋淋的,沈顾容冰绡已经软趴趴地落在脖颈上,他脸色苍白,一头白发垂在背后,还在往下滴着水,眸子涣散地落着虚空,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朝九霄妖相强悍,哪怕方才被震得吐了一口血,又被离魂扑了满脸,依然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他暴跳如雷,只是朝楼不归走来的脚步有点不成直线,好似走着走着就能偏到旁边去。
奚孤行干咳一声,有些心虚地松了手。
楼不归立刻往前冲了几步,正好撞到了朝九霄手上。
朝九霄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过去,正中楼不归的脑袋,将他打得偏头一歪。
楼不归的亢奋散去,有些迷茫地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五师兄。”
五师兄怒道:“你又研究了什么鬼东西?!有这个心思就不能用在正途上!啊?!说话!”
楼不归说话:“五师兄,你出关啦。”
朝九霄又是抬手拍了过去,他中了离魂,力气根本不大,但楼不归还是被打得一歪。
奚孤行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道:“他本就傻,你别总打他脑袋。”
朝九霄六亲不认,冲他喷火:“他傻是被我打出来的吗?!”
朝九霄栖息多年的幽潭一朝被毁,加上无缘无故沾染上那劳什子的毒药,让他的脾气更加暴躁了。
他根本不管奚孤行,抬着食指重重地往楼不归脑袋上点,楼不归被他点得一晃一晃的。
朝九霄一边点一边骂:“我不打你,你就不知道蛟有几条腿!躲什么躲,风雨潭是师尊为我引来无垠水千辛万苦筑成的,一朝就给你个小废物给我毁了,你打算怎么赔我?!又怎么打算向师尊请罪?嗯?说!”
楼不归被点呆了,迷茫地看着他。
一旁的沈顾容被离魂毒了个正着,他在原地迷迷瞪瞪站了一会,朝九霄的谩骂声都没怎么听清楚,只觉得耳畔一阵蒙蒙的,仿佛笼了白雾似的。
凤凰灵力虽然强悍罕见,但极难炼化为己用,这次沈顾容误打误撞和凤凰结了契,那在经脉中原本没什么作用的凤凰灵力就能被他轻易吸纳到元丹提升修为。
只是沈顾容太过倒霉,刚恢复修为又中了楼不归那罕见的毒。
之前沈顾容私藏了楼不归的一颗摄魂草,但是后来根本不知道怎么用就随手丢掉了,现在“离魂”一出,他才知道摄魂草真正的用法。
离魂如名字般,中了后感觉魂魄都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
素洗砚从远处赶来,看到沈顾容恢复人身,笑了笑上前:“十一,感觉如何?”
沈顾容循声望去,不太确定地开口道:“素洗砚?”
素洗砚觉得有些奇怪,正要摸一摸沈顾容的额头,却被他后退半步躲过去了。
“他和九霄被不归研制出来的‘离魂’给毒倒了,好在吸收得不多,几日就能好。”奚孤行忙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沈顾容,朝素洗砚道,“现在风雨潭全是毒雾,我已布好结界,师姐还是和不归研究一下如何让毒雾消散吧。”
素洗砚眨了眨眼睛,诧异地道:“不归给十一的,当真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奚孤行脸都黑了:“我说棺材只是玩笑,但他给毒药好像是真的打算让十一和九霄同归于尽。”
素洗砚:“……”
素洗砚无奈失笑:“好,我知晓了,你先把十一送回去吧。”
沈顾容短短几日遭了这么多罪,好不容易恢复真身又被毒了个正着,连奚孤行都有些同情他。
“嗯,好。”
奚孤行带着迷迷糊糊的沈顾容回泛绛居,朝九霄依然在骂楼不归。
楼不归做事说话往往都慢好多拍,哪怕有人骂了他,他也许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而朝九霄骂人的气势之足,竟然硬生生把他骂得委委屈屈蹲在地上,手指揪着地面上的小草。
素洗砚道:“九霄,别骂了,不归知道错了。”
“他才不知道错。”朝九霄瞪他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
楼不归的眉心都被他戳红了,此时委屈地抱着脑袋,闷声不说话。
朝九霄拢了拢宽大的衣袍,没好气道:“风雨潭现在不能住,你让我盘在哪儿。”
素洗砚道:“莲花湖不是更大更宽敞吗,在毒雾未散前你便去那儿吧,不过要小心不要吓到路过的弟子。”
朝九霄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又炸了:“师姐!莲花湖旁就是泛绛居!你要活活恶心死蛟吗?!”
素洗砚正要温声劝他,楼不归微微仰头,小声说:“五师兄可以住在我那。”
朝九霄嗤笑一声,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住你那,你好去风雨潭研究毒雾是吧?”
楼不归眼睛一亮,以为他同意了,忙点头。
朝九霄又开始拽着他的衣襟戳他脑袋。
素洗砚道:“如何?”
朝九霄愤怒地说了一句:“我去就是了,你让沈十一小心点,一天十二个时辰最好别出门,否则我见他一次吞一次!”
他说完后,冷哼了一声,一挥衣袍,原地化为巨大的妖相,腾云驾雾飞去了莲花湖,一头栽了进去。
莲花湖中被激荡起的水花宛如大雨似的噼里啪啦落在泛绛居,将还没进屋的奚孤行和沈顾容淋成了落汤鸡。
奚孤行:“……”
奚孤行也是个暴脾气,将沈顾容往旁边一推,抬手拔出短景剑,怒气冲冲地去了莲花湖。
“朝九霄!给我滚出来!”
朝九霄休眠了一个冬日,刚一出关就遇到这种糟心事,他正要松松筋骨,瞧见奚孤行浑身湿淋淋地过来宣战,立刻亢奋地出了莲花湖。
蛟朝着岸边的奚孤行低吟:“你来!”
奚孤行面无表情,拎着短景剑就冲了上去。
整个离人峰被两人打架的动静吵得全都来九春山看戏,但又因为两人交手时将莲花湖的水激荡地飞起又落下,怕会淋到水只敢远远看着。
牧谪好不容易将那四百五十遍“以和为贵”抄好,正要去找师尊外面就下起了一阵一阵的暴雨。
他看了看晴空万里,疑惑地撑着伞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虞星河正在抓耳挠腮地抄“以和为贵”,在窗边扫过牧谪跑出去,忙喊:“小师兄,你抄好了吗?”
牧谪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矜持地点头:“抄好了。”
虞星河“啊!”了一声,立刻抓了抓头发,焦急得不行:“我也要快些抄!”
牧谪没管他那始终如一的好胜心,撑着伞出去了。
莲花湖中依然在激战,时不时溅起巨大的水花落在泛绛居,也不知道朝九霄是不是故意的。
牧谪没敢靠近莲花湖,扫见一旁大开的泛绛居正院的门,犹豫着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是一看,他就呆在原地。
泛绛居正院里种满了如雾似的夕雾花,此时被水浇得东倒西歪惨不忍睹,而沈顾容已经恢复了原身,正呆呆地坐在长廊的木阶上,冰绡落在前襟上,双眸呆滞地盯着虚空。
他浑身湿漉漉的,几缕白发被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就连唇都泛着点病态的白。
又是一股水流从天而降,直直从沈顾容头顶浇了下来。
而他却仿佛没有看到,连躲都不躲,任由水把他浇个头顶,那用水珠凝成的白衫已经被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体上,隐约露出如玉似的躯体。
牧谪:“……”
牧谪忙跑了过去,将伞撑到了沈顾容头顶:“师尊!”
沈顾容眼神涣散,根本聚不了焦。
牧谪抬手晃了晃他的手臂:“师尊,师尊?”
沈顾容被他晃了半天才勉强回过神来,他喃喃道:“阿谪?”
牧谪一怔。
沈顾容摸索着抬手抱住他,小声说:“师尊护你。”
牧谪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沈顾容说完这些话后,又开始神游太虚。
牧谪呆愣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师尊现在八成是又出了什么问题,只好将那纷乱的情绪放在一边。
他撑着伞将沈顾容半抱半拖地哄到了房间里,随手把伞扔在一边。
沈顾容摇摇晃晃地跌进椅子里,膝盖屈起,脚踩着椅子上,保持着抱着膝盖的姿势整个人蜷缩在狭窄的椅子中。
牧谪力气不大,这番折腾已经开始喘粗气了,他看到沈顾容这番狼狈的模样,拿了干巾将沈顾容脸上的水痕轻轻擦掉。
他刚擦完,眼睁睁地看着沈顾容如琉璃似的眼珠缓缓流出两道水痕。
牧谪又愣住了。
沈顾容安安静静地落泪,精致得仿佛是琳琅阁精心制造能卖出天价的傀儡。
神使鬼差的,牧谪抬起手轻轻地将沈顾容脸上的水痕擦掉。
“师尊?”
沈顾容轻轻阖上眼睛,不知有没有听见。
沈顾容这副神游空茫的模样一直持续了整整两日,直到第三日的时候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而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楼不归算账。
沈顾容穿了身素洗砚送他的红色长袍,面容阴沉地出了泛绛居,打算杀去白商山。
但是刚走两步,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走不到白商山,因为他不认路。
沈顾容:“……”
沈顾容只好又退了回去,觉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下次再说、他还是个孩子。
他刚回泛绛居,温流冰就捧着一沓纸快步而来。
“师尊。”他行礼,道,“前几日你让我抄写的‘以和为贵’,徒儿已经抄好了。”
沈顾容把这档子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凉飕飕看他一眼:“我记得都是五日前的事儿了吧。”
温流冰点头。
沈顾容也只是随口一说,抬手示意他把抄好的书递过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罚人抄书,打算亲自检查检查。
温流冰恭敬地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沈顾容接过,随手翻了几下,突然沉默了。
几十页的纸上,写满了“以和为贵”,最上面一半的字体虽稚嫩但极有水准,是沈顾容之前在牧谪房里瞧见过的字迹;
而最下面的一半纸上,“以和为贵”写的歪歪扭扭,大概是因为焦急写到最后那字都几乎飞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写的是“魑魅魍魉”。
沈顾容将指腹轻轻按在那沓纸上,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尽量保持冷静地问:“徒儿,这些字为何字迹不一样?”
温流冰说:“师尊,徒儿要去练剑了。”
沈顾容:“……”
温流冰根本连谎都不会撒,见状不妙转身就走。
沈顾容沉声道:“站住!”
温流冰脚步一顿,突然也厉声道:“站住!”
一旁不远处正结伴下早课回来的牧谪和虞星河被喊得脚步一顿,疑惑地看了过来。
沈顾容双手环臂,冷冷看着温流冰怎么圆谎。
温流冰对着两人不满道:“师尊在此,你们见到为何不来行礼,你们的规矩被狗吃了?”
牧谪、虞星河:“……”
不是你说没别的事,不要来叨扰师尊吗?
沈顾容终于没忍住,声音森然,一字一顿地说:“温、三、水。”
温三水背后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