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正文完

霍恒出门的时候交代了朝月,以后称呼周尽欢必须为“三少夫人。”

所以当朝月这么叫刚睡醒的周尽欢时,周尽欢都没反应过来,呆愣着跟朝月对视了好几秒。

朝月又温声重复了一遍:“三少夫人,那位蒋先生您要见吗?如果不想见的话我就让人送他出去。”

周尽欢撑着床坐起,这个称呼来得突然,但也是迟早的。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咳了一声,当做没事一样掀被子下床:“帮我更衣吧,我洗漱一下就下去见他。”

“是。”朝月扶着他起身,先陪他进浴室,然后打开衣柜,挑了两条不同颜色款式相近的长衫摆在床上等他选,接着便去叫门房的下人把人请进来,好生招待。

周尽欢洗漱完毕后便拿了左边深紫色的换上,他习惯自己洗漱换衣服,所以这段时间朝月不会进来打扰,等他都整理完毕了便叫朝月进来。

朝月从妆台上拿了一串压襟给他系上,又蹲下拉抻衣角后才陪着他下楼去了。

昨晚和霍恒折腾了近两个小时,即便没有做到最后,他还是觉得腰有点酸,好在肚子不痛。他挺直了脊背,松开了朝月的搀扶,独自走到客厅的沙发前。

蒋文邺穿着皮衣和西裤,整个人看去依旧是干练的,不过脸上戴了个棉口罩。看到周尽欢走过来,他立刻起身,刚想开口就咳了好几声。

周尽欢一见他这样就蹙眉,吩咐朝月倒杯热水来。

“你感冒了?”周尽欢走到蒋文邺身边,帮他拍了拍后背。蒋文邺让他不必,又闷咳了两声才道:“之前得了肺炎,现在还有点咳,不过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上次他俩在天津分别的时候,蒋文邺说过会尽快再跟他联系的,但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周尽欢便也一时没想着联系他。没想到蒋文邺居然得了肺炎,他让蒋文邺坐下,接过朝月递来的温开水道:“先喝点再说。”

蒋文邺背过他拉下口罩,把那杯水喝下去才觉得好多了,又把口罩戴好了才转过来。

朝月给周尽欢递了一杯热牛奶,里面加了麦片和鸡蛋,让他吃一点垫垫肚子。

周尽欢让她放在茶几上,先下去,自己和蒋文邺说会儿话再吃。

朝月恭敬地退下了,等到客厅只剩他们俩的时候,蒋文邺道:“我去南京后就得了肺炎,一直在医院躺着,没法去天津找你。昨天回来去你家,结果房东告诉我你退租了,我找警察局的旧同事帮忙打听才知道你搬来这里了。”

蒋文邺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咳了起来,周尽欢又伸手给他顺背:“你还没好就别说这么多话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蒋文邺边咳嗽边点头,看他咳得这么厉害,周尽欢愧疚不已:“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要担心我,是我不好。”

蒋文邺好不容易止住了,但是声音哑了许多,他道:“你还没回答我,这是霍恒他爷爷奶奶以前住的老宅,你怎么会搬进来了?”

周尽欢将最近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他不想蒋文邺担心,就没说霍家人刁难他的事,对于有了霍恒孩子的事也没提。可蒋文邺是最清楚他的,即便他不说也明白肯定少不了一通折磨。

蒋文邺道:“霍家真的就这么接纳你了?”

周尽欢本想说是的,结果朝月在这时候过来了,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安胎药放在了牛奶杯的旁边,提醒他道:“三少夫人,这药文英一早就熬好了,要是凉了再热效果就不好了,您还是先把牛奶麦片吃了吧。”

周尽欢一看到那药就皱眉头,他这两年来吃过不少苦药,可真没哪一种像这安胎药一样酸苦臭的,偏偏还要一日三次的喝。他跟霍恒说既然看了西医,就吃西医的安胎药就好,霍恒却说这是霍英年专门找的老中医开的好方子,为了哄他喝,霍恒还买了好几种蜜饯糖罐,让他喝完了就含一颗解嘴里的苦味。

他想着自己这两年的身体确实不太好,为了孩子着想也只能硬着头皮。不过今天可能是跟牛奶麦片的味道犯冲了,他闻着闻着就想吐了。

那反胃的感觉来得太突然,他都不及跟蒋文邺说句抱歉就匆忙起身。朝月一看他捂着嘴就赶紧拿过沙发旁备着的小垃圾桶,刚打开盖子就被他抢了过去,背对着两人呕出来了。

他早上没吃东西,吐的都是些酸水,朝月在旁边给他顺背,同时冲着厨房的方向叫文英倒水来。

蒋文邺不知他怎么了,靠过来想问,却被朝月挡住了,请蒋文邺坐着稍等。

蒋文邺可不是那种会听话坐等的性子,好在周尽欢吐了几下就停了。他接过文英递来的温水漱口,等到能转过来的时候才抱歉的对蒋文邺道:“我没事,坐下吧。”

他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蒋文邺道:“这是什么药?你的胃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严重了?去看过医生了吗?医生是怎么说的?”

面对蒋文邺的关心,他更觉得惭愧了,只好硬着头皮说还好。

只是他这边刚说完,文英就从厨房拿了一碟酸杏给他:“您快含几颗吧,这酸杏是三少爷前天去三洋商店买回来的,说您想吐了就吃几颗,止孕吐的效果比普通的蜜饯都好。”

文英说得急,周尽欢根本来不及拦着,只好让她和朝月都先下去,等到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周尽欢才僵硬地回头。

蒋文邺果然在看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凝着他所熟悉的情绪。他最怕看到蒋文邺这种眼神了,只好低下头去,轻声道:“对不起……”

蒋文邺没有说话,气氛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楼梯转角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这份尴尬。

朝月接起后便走来叫他:“是三少爷,他请您接电话。”

周尽欢看了蒋文邺一眼,只好起身过去接电话。

霍恒已经到商行了,在跟王永联开会之前想先给他打个电话。

“怎么起的那么早?”霍恒搅拌着咖啡勺,听周尽欢只是“嗯”了一声,便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我没事。”周尽欢答道。

“今天就别去院子里散步了,在床上多躺躺,昨晚你还是会肚子痛,今天一定要小心,有不对劲的就马上去医院,千万不能忍着。”霍恒叮嘱道。

周尽欢心不在焉的应着,他声音很小,态度又含糊,就是怕被蒋文邺听到。可蒋文邺听没听到不知道,霍恒却听出了不对劲,在电话里追问他到底怎么了。

他没办法了,只好说蒋文邺来了。

霍恒那边也沉默了片刻,他以为霍恒是介意了,没想到霍恒却说中午会回来一趟,让他留蒋文邺下来吃午饭。

周尽欢只得应下,挂了电话后回到沙发边上,正想着该怎么打破这份尴尬,就见蒋文邺抬起头看着他。

“欢。”

蒋文邺依旧是用以前的称呼叫他。

周尽欢抿着嘴唇。

蒋文邺继续道:“你现在是真的过得很好了,对吧?”

周尽欢点了点头。

蒋文邺藏在口罩里的嘴角动了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反正眼神恢复了,像平时那样温柔。

他站起身来:“那就好,跟霍恒好好过日子吧。”

他一副要告辞的样子,周尽欢不禁问道:“你要走了?”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既然你很好,那我也要赶回南京去了,那边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完。”蒋文邺顿了顿,笑道:“你知道的,我下个月也要结婚了。”

即便被口罩挡住了大部分面容,周尽欢还是能感觉得到蒋文邺的情绪很低落。

他们是两条平行线,因为蒋文邺的满腔热爱让彼此有了相连的理由,但是始终不是同路人,所以最后还是要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去走完彼此的人生。

有些事,一旦结束了就真的回不去了。

周尽欢的喉咙很酸,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对于蒋文邺,他是真的充满了愧疚与感恩。愧疚的是自己无法给他最想要的,感恩是在最痛苦难熬的日子里有这么个相知相伴的好友陪着,不断地给自己鼓励和温暖。

他把蒋文邺送出去,到了院外的大门处时,蒋文邺让他别送了。

“你知道我在南京的地址的,有空的话可以给我写信,打电话,也可以过来看看我。”蒋文邺站在车门边上对他说道。

周尽欢点着头,即便拼命压抑着心头的情绪,眼眶还是不知不觉间红了。

蒋文邺的眼睛也红,但还是努力保持轻快的语气:“到了天津记得给我你的地址,有时间我也会去看你的。要是霍恒欺负你了就告诉我,我一定教训得他满地找牙,让他知道你娘家是有人的。”

周尽欢用力吞咽着唾沫,用这种方式来保持平静。他不想再让蒋文邺看到没用的自己了,不想再让蒋文邺来安慰他了。他笑着回答:“你顾好自己吧,肺炎刚好就这样奔波,以后年纪大了要吃苦的。”

蒋文邺抓着他的手臂,晃了晃他的袖子:“你还说我,穿这么点,赶紧进去添衣服。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还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周尽欢摇着头:“我不冷。”

他身上穿的是少,可霍恒给他选的衣料都是保暖的,比起以前那些漏风的粗布棉衣来说好太多了。

蒋文邺并不是真的要赶他进去,相反的很想再跟他多待一会儿。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再纠缠下去要是被下人看见了,闲话传到霍家人的耳朵里,周尽欢又得遭罪。

蒋文邺已经不想再看到他受一点苦了。

“进去吧,我走了。”蒋文邺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里。他发动车子,摇下玻璃窗,动作一点都没有停顿。在准备踩油门的时候听到周尽欢叫他。

“文邺,你也要保重。”

蒋文邺的眼睛一湿,泪水猝不及防地滑落。好在他戴着口罩又坐在车里,周尽欢没看到。

他朝周尽欢比了个OK的手势,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周尽欢目送着那辆车子消失在远处的转角,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朝月拿着一件长外套披在了他肩上才回过神来。

中午霍恒回到家里,他把蒋文邺已经走了的事说了,霍恒倒没显出介意的样子,只抱着他,轻抚着他的后背,问他有没有后悔。

他从霍恒怀里抬起头:“后悔什么?”

霍恒凝视着他:“蒋文邺那么好,你当初为什么不肯接受他?要是接受了,你也不用吃两年多的苦了。”

他又靠回了霍恒怀中,望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感慨地道:“他是待我很好,对我也是认真的。可他的家的形式比你们家更复杂,何况……”

“何况什么?”霍恒立刻问道。

“我对他只有知己好友的感情,又怎么能误他一辈子?”周尽欢叹着气。

霍恒抬起他的头,在他唇上细细地啄吻了好几下才道:“那对我呢?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仰视着霍恒,手臂不自觉地圈紧了眼前人的腰身,心里那些酸涩惆怅的感觉渐渐被一阵甜蜜冲淡了。

“你知道的。”他道。

“我不知道。”霍恒难得跟他扛上了:“我要听你说。你从不跟我说这些,就连爱我都没说过,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霍恒盯着他的眼睛,见他又想找话题岔开,便故作失望道:“算了,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不勉强你。”

说罢就要放开手,周尽欢赶紧解释:“你没勉强我。”

霍恒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周尽欢的耳朵开始热了,他知道霍恒的这个要求是很理所当然的。只是……

他真的没有这么一本正经地跟谁说过爱这个词。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楼下客厅的留声机响起了下一首歌的旋律,是钢琴弹奏的《白娘子传奇》。

那温柔的旋律响起的瞬间,他脑海中便记起了以前唱过的一出戏。

是许仙刚得知白素贞有喜。

那对即将为人父母的爱侣紧紧相拥着彼此,满心满眼都是对对方的浓情蜜意以及对那个孩子的期许。

戏本上的白素贞还说了一句让他记忆深刻的话。

当年的他不懂,可现在,他却深深地体会到了。

他拉着霍恒的手移到了自己的腹部,笑着问:“感觉到了吗?”

霍恒不知他的意思,便问:“什么?”

他低着头,看着那只温暖宽厚的手心轻抚着他与未出世的孩子,眼中的爱意渐渐化为了一江深情,映绿了两岸的春色。

他清了清嗓子,退开两步,修长的手指挽了个花,头一次用戏台上的娇羞眼神去望着霍恒。

霍恒怔住了,接着便听到他唱:“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