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雪的贴身丫鬟如芬一路跑上三楼,进门前看了眼身后,确定没人才把门关上,把刚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房里正焦虑等待的母女:“大夫人,管家说是董掌柜亲自去接的人,还说是老爷和太夫人的意思,晚上也不在家吃了,已经打给海滨楼定位置了。”
杨娟兰一拍手心,恼道:“我就知道老太太靠不住!她那么疼霍恒那小子,周尽欢还怀了双生子,这一下就把你大嫂那一胎给比下去了!要是真让他生下来了,以你爹那个疼小不疼大的臭德性,指不定你弟弟的孩子又是不受宠的!”
屋里就她们三个,如芬是跟着霍雪多年的丫鬟,早就被杨娟兰视作自己人了,说起话来自然不需要顾忌。只是相较于她的恼怒,霍雪反而放松了下来,道:“这些天我安排的人在老宅那边留意着,周尽欢足不出户,那边的下人又机警,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这下倒好了,他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杨娟兰眼睛一亮:“你打算在饭桌上动手?”说完又马上摇头:“不行,老爷和霍恒都在,很容易被发现的。”
霍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就是人多才好。这顿饭可是在海滨楼吃的,谁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
杨娟兰低声道:“你这是打算下药还是?”
霍雪道:“妈你别问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反正我心里有数,今晚就能成。”
杨娟兰是信得过霍雪做事的,只是现在不同于当年了,周尽欢肚子里可怀着霍家的子孙,一旦被老爷或太夫人发现了她们想动歪念头,那可是要闹家变的啊。
杨娟兰又叮嘱了几句,霍雪让她放一百二十个心,带着如芬回房去准备了。看女儿这么淡定,杨娟兰也不好再多想,便去看看程月玫怎么样,等等能不能出门。毕竟这顿饭是为了庆祝家里添丁的大喜事,要是程月玫不能去,那今晚的风头可都要被霍恒和周尽欢抢走了。
杨娟兰进了儿子的房间,只看到床上正闭目休息的程月玫,没见着霍丞的人影。她问大少爷去哪了,程月玫的丫鬟说大少爷回书房去了。
杨娟兰叮嘱她好好陪着大少夫人,自己又上了一层楼,进了霍丞的书房。
墙角的留声机正放着一首旋律有些悲情的歌曲,左边的立式书柜玻璃门开着,一个精致的收藏盒放在书桌上。
杨娟兰走过去,发现盒子的盖子是虚掩着的,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株雕刻的很逼真的黄金树,有手掌那么大。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周尽欢第一次来见她时带的礼物。
树的下面还放着几样小东西,都是旧了的首饰。因为没有保养又堆放在一起的缘故,很多的表面都已经被氧化了。
这些东西杨娟兰可不曾见过程月玫戴,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都是周尽欢的!
当年霍丞和周尽欢分开后,杨娟兰明明记得自己把周尽欢送的东西给扔了,现在居然会在霍丞这里,这说明了什么已经不用解释了。杨娟兰怒从心起,走到书房外的露台上,果然看到霍丞靠在躺椅上睡着,旁边放着喝了一大半的洋酒瓶,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捏在手里。
杨娟兰忍着怒气拿过那张纸,发现是一张画,构图是一条小河畔边两个人走远的背影。
那两人都没转过身,其中稍矮的一个依偎着个高的那个,右下角写着日期,是三年前的四月十一号。
这是什么日子杨娟兰并不知道,可从那两人的身形和打扮以及时间来看,她就明白这是霍丞和周尽欢了。
杨娟兰气的要撕碎画,霍丞却在这时候被她的动静弄醒了,一看到她手里拿的东西,顿时伸手来抢。
杨娟兰也不放手,结果就是霍丞眼睁睁看着那张画被她撕碎了,从手掌心里飘落下来,就像失去了生命的落叶一样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看着那些碎屑,霍丞的眼眶迅速红了,一股怒气从胸口直冲上了脑子:“妈你是不是疯了啊!”
“我说你才疯了!”杨娟兰没想到他还敢冲自己吼,赶紧看了眼外面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骂道:“你不下去陪老婆,坐在这里对着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干什么?你可别告诉我还想着他啊!你是不是真想气死我?!”
其实这些话不必杨娟兰说出口,她心里也已经确定了。霍丞是她生的,这个儿子有什么弱点,心思是什么样的她清楚得很。当年也是因为知道儿子是一头热,并不是真的非周尽欢不可,她才敢在意外发生以后收买了医院的医生,说周尽欢不能生了。
因为她明白对儿子来说这只是一时的激情,只有这个家,只有霍英年以后留给他的财产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东西。
事实证明杨娟兰猜得没错,霍丞果然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了周尽欢。可对于程月玫,霍丞明明没有那么爱的,却坚持娶进门了。
那是杨娟兰第一次看不透这个儿子在想什么。
可现在她看懂了。
霍丞没有否认,更没有辩解。他只是沉默的弯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纸片,但是才捡了几张就被杨娟兰拉住了。他心烦地想要推开,却看到他妈蹲了下来,望着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花。
“阿丞,你听妈说。你老婆已经有孩子了,等那孩子生下来就是霍家的长孙,你只要安安分分的不出错,以后你爹的位置就是你的。你可千万不要再去招惹周尽欢了,他已经不是你能想的了 !”
杨娟兰声泪俱下,希望能以利益再说动霍丞。可霍丞却不想听,他只想把手抽回来,继续捡地上的纸片。
见儿子被周尽欢影响成这个样子,杨娟兰真恨不得现在就把周尽欢五马分尸。她也不拦着霍丞捡了,站起身威胁道:“你要发疯妈也劝不住,但你最好把那些不必要的心思都给我断了!否则过了今晚,他就不只是孩子不保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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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尽欢换了一身不算隆重,却很适合见长辈的衣服,由朝月帮着他整理着衣角。
这些天霍恒里里外外的给他添置了不少新衣服,光是现成的就有八套了,更别说还约了裁缝师傅上门来给他量尺寸,选布匹,又定做了五套隆重一些的。
他说不用了,哪能穿得了那么多。霍恒却说他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不能再穿以前那些旧衣服出去见人。
霍恒在这件事上的兴致很高,周尽欢便顺着他了,没想到新衣服刚添置就派上了用场。看着镜子里那垂顺柔亮而没有一点褶皱的烟灰色长衫,以及芋紫色,镶了鹿皮和狐狸毛的厚短褂,再到脚上看似简单,实际垫了厚棉花底,针脚又密又细的布鞋,周尽欢身上暖洋洋的,心里头更是甜丝丝的。
霍恒疼他,当真是从每一个细节都在为他着想。
朝月整完了衣服,正要往他胸口上别压襟的坠子,就看到霍恒门也不敲的进来了。
霍恒刚才也去换了身衣服,周尽欢从镜子里看到他,顿时吃惊地回过头去。
霍恒居然也穿了中式的长衫,外面套着黑色的短马褂,胸前还系了银色的怀表链子。整个人看去儒雅斯文,倒是和平时那个干练的做派完全不一样了。
霍恒咳了一声,伸开手臂转了一圈让他看,问道:“怎么样?”
周尽欢笑了起来,冲他竖起大拇指:“好看。”
朝月也抿着嘴笑,叫了一声“三少爷”就退出去了,还把门给带上。
霍恒走到周尽欢身后,从镜子里看着彼此的身影,赞叹道:“果然这样穿会更般配。”
周尽欢打量着他这身衣服的细节,好奇道:“这衣服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么贴身。”
霍恒道:“上次去天津的时候你不是做了旗袍吗?那时候我就想着做长衫了,后来回来就找了师傅。”
提起上次穿旗袍的事,周尽欢还有点不好意思。霍恒没有放过他眼角浮起的红,从身后抱着他:“其实那天给你量尺寸的时候,我让师傅又做了两件旗袍,料子选的是最轻薄的那种,里面没有衬,适合在睡房里穿,等做好了你就穿给我看。”
一听他的形容,周尽欢就知道这旗袍做的很不正经,不禁掐了一把他的手背:“要穿你自己穿。”
“我可穿不下。”霍恒沿着短褂底下的一圈白狐狸毛摸到了他的肚子上,暗示性的抚摸着:“穿旗袍得腰细,你的腰就够细,上次穿的时候看得我眼睛都转不开了,那时候多想这样抱着你。”
周尽欢被他吹在耳边的热气弄得浑身发痒,从镜子里看他的动作,又听他说起那时候的事,心里不免感触了。转过身去抱住他,让自己有些烫的脸贴在他的颈侧。
霍恒抱紧他,看着镜子里依偎在一起的两个身影,想着这一路走来的重重误会和阻挠,心里也满是感慨。
幸好啊,即便有波折有困难,他们的心却是紧紧相连的,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就更没什么人和理由可以拆散他们了。
霍恒低下头去,沿着周尽欢的眉眼亲到了嘴唇,亲着亲着就又擦枪走火了,想要去解周尽欢的衣领盘扣。刚解开一颗就听到朝月又在敲门,董掌柜说时间不多了。
霍恒简直没脾气了,周尽欢也不痛快,咬了他下巴一口当做发泄。等他帮自己把那颗扣子又扣上了才站直了,跟霍恒一起出门。
路上周尽欢惦记着要买礼物,霍恒就让董掌柜把车开到了热闹的街市,两人挑了一件老太太会喜欢的玉把件,又给霍英年带了两罐好茶叶,给李秋和另外两位夫人选了最稳妥的首饰。
因为挑礼物又费了些时间,到家的时候下人说老爷和太夫人他们已经去海滨楼了,让他俩直接过去就好。
董掌柜便又开到了海滨楼,上三楼的包房。周尽欢很紧张,到了门口的时候更是心跳得厉害,不安地去看霍恒。
霍恒一手牵着他,一手拿着买的那些礼物,笑着鼓励他:“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相较于上一次同霍家人吃饭,如今的他已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优势了。可那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却给了他力量,让他想起了现在的他有霍恒不离不弃的爱,有他们的孩子,比起当年,他拥有的其实更多了。
望着那扇虽然紧闭,却传出了霍家众人说话声的门,周尽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以前每一次登台时一样,眼神逐渐变了。
他道:“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