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霍恒站在后门的拐角处,把一整包洋烟都抽完了,脑子才冷静了下来。

黄晓晓的车子早就开走了,可她刚才说的话还言犹在耳。霍恒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多大一个坑。

他和黄晓晓自小就认识了,虽不至于到青梅竹马的程度,但也是很了解彼此的性情。乔治这个人是不够成熟,可黄晓晓不是那种做事不顾后果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以后能跟乔治在一起就先跟他提假结婚的事。

当初霍恒能答应,一来是因为她的问题确实麻烦,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二来也是这段婚姻能给自己带来利益。在重新遇到周尽欢之前,霍恒并没有喜欢谁到非要娶不可的程度,自然也就不会介意跟谁结婚了。

不过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完全失控了。

且不说周尽欢那边的麻烦还一个都没解决,光是这个便宜老爸的头衔就压得霍恒浑身不舒服。他倒不是介意“戴绿帽子”,而是害怕周尽欢不明真相就误会他了。

他靠在墙上,望着脚边放着这段时间的心血的公事包,回家时期待的心情已经跌到了谷底。

要是乔治现在在他面前,肯定会被他打的满地找牙,可就算把那家伙打瘸了都没用了。如今两家人都认定那孩子是他的,他还怎么悔婚?

想起黄晓晓刚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霍恒就觉得头痛欲裂。他把真相说出来简单。但说出来的后果他有多严重他也很清楚。

就像黄晓晓说的,以黄中棋那种古板的性子,一定会逼她打掉孩子。且不说那是一条无辜的人命,光是他们两家人的名声也要赔上了,爹妈还会气的半死。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霍英年因此再给他安排别的结婚对象,那他想要娶周尽欢就更无望了。

霍恒在外面待了许久,直到一个下人打开后门倒垃圾,发现了他。

他在进去之前问了家里的情况,那下人是厨房打杂的,基本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回答就有点小心翼翼的了。

得知家里风平浪静,只有老爷和大太太在,霍恒拎着公事包跨进了院门。

路上他又遇到了两个下人,这两人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的,等他走过以后都拿异样的视线打量他,还小声嘀咕着什么。

他忍着一肚子火,刚走到庭园和大门的拐角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笑声。

那声音辨识度很高,还夹杂着洗牌的声音,一听就是他大妈杨娟兰又在跟人搓麻将了。

霍恒现在只想回房去洗澡休息,便避开她们往另一边走去,结果刚踏进家门就被管家请去了霍英年的书房。

管家是看着霍恒长大的,也知道这次的事情,便悄声提醒了他两句,说老爷前天得知后就没有出过书房门了,连二太太三太太都不肯见。

霍恒谢过管家,做了个深呼吸才推门进去。霍英年在露台的摇椅上闭目养神,听到他的脚步声了也没睁开眼睛,神情安详的就像真睡着了一样。

霍恒把公事包放下,想给自己先倒杯水喝,就听到霍英年低沉的嗓音响起:“回来了?”

那语气没了平时的和顺,把一家之主的气势都给端出来了。霍恒沉着的应道:“爹,你怎么又在这睡着了,吹多了风头又该痛了。”

霍英年睁开眼来,犀利的目光在霍恒脸上审视着。霍恒挺直脊背,直到霍英年的目光停在了自己的公事包上:“谈的怎么样了?”

他把公事包打开,拿出文件来:“这是合同的草本,还有新拟的未来三年盈亏的账。爹你先过目,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找黄中棋谈了。”

他语气不卑不亢,神情既不心虚也不急躁,就像黄晓晓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霍英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本来到喉咙口的话又压了回去,先翻开合同来看了。

霍恒暗自松了口气,开始主动给霍英年解释合同书上修改的条款。听到霍恒居然承诺了郑丰那么大的利润,霍英年脸色沉了下来,斥道:“只是要他行个方便,你就许了这么大的回报。把他的胃口养大了,以后你还指望他能收敛?”

这些霍恒也有考虑到,只是要打通一条全新的关卡,前期的付出是不能计较的,而且这条南北运输线一旦建起来了,日后就不愁没有货运。这些霍恒都有在未来三年的盈亏账上算出来,他让霍英年看,账上除了盈亏之外,还列出了这条运输线能带来的其它好处。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能带动北平的商业。

自民国建国后,北平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在运输这一块的发展上一直都被政府压制着。天津作为北平对外的第一站,早年因各方租界云集而日渐兴盛,现在已经把北平甩在后头了。这一点从这次去天津就能明显看出来,无论是民众的消费能力还是繁华程度,天津都能跟南京上海比肩了。

而霍恒之所以这么看重天津这一站,也是因为目前铁路运输这一块还没有人插手,黄中棋又因为有内部消息的缘故,提前知道政府已经打算放宽北平铁路运输的发展了。

黄家做了三代的事业,已经握有几条很成熟的路线了,黄中棋对新开一条运输线的兴趣不大,但他不想把这块肥肉让给外人,便同意了由霍恒来试试。

见儿子理冷静又理智的在跟自己分析利弊,并没有天花乱坠的胡说,霍英年的脸色渐渐和缓了下来。

他做了一辈子的生意,对于前期要付出多少心里是很清楚的。之所以板起脸来呵斥,也是想看看儿子的应变能力。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霍恒在独自筹划,他没给过意见,听说黄中棋那边也没有过多的干预。霍恒能在经验不足的情况下跟郑丰谈了两个多小时,还敢许出这么丰厚的利润给郑丰。这在外人看来是很冒险和冲动的,但在霍英年眼里,这就是做生意的人该有的胆识和拼劲。

看着儿子眼中没有被疲惫掩去的锋芒,霍英年欣慰的合上了账本,拍着霍恒的肩膀道:“你的想法很好,可行性也很高,不过账本算的有些出入,这样拿去给黄中棋说服力不够。等等让董掌柜来一趟,把账本给他改一遍你再去找黄中棋。”

霍恒本来没有把握能说服霍英年的。毕竟这是他谈回来的第一笔生意,一开始就涉及到数十万的投资,他也不敢保证霍英年一定会答应去做。

因此在得到父亲的首肯时,刚才还架在心头的压力顿时被一扫而空。他兴奋的站了起来,刚想说话就感觉到一阵晕眩袭来。

见他突然摇晃了下,霍英年赶紧拉住他的手臂,问他怎么回事?

霍恒的身体一向很健康,这次只是蹲久了又突然兴奋导致的,便对霍英年说可能只是昨晚没睡好,没什么问题。

霍英年放心不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也顾不得怪他跟黄晓晓搞出人命的事了,叫来管家把他扶回房去。让他泡了个热水澡,又叫人用黄芪炖了一锅牛肉,捞上细细的线面给他吃下。直到他的脸色比刚才好多了才肯离开,叮嘱他马上睡觉。

霍恒吃饱喝足,生意的事又过了霍英年这关,而且看霍英年的态度,应该不会再气黄晓晓那件事了。但他没有放松下来,黄晓晓怀孕不会影响到他们结婚,也不会影响到两家生意上的合作,唯一有影响的就是周尽欢那边。

躺在自己那张两米大的床上,霍恒的心里却惦记着在天津时睡的那张一米二的单人床。虽然那床远没有现在躺的舒服,可那张床的旁边却睡着他喜欢的人。

霍恒盯着旁边的床头柜看,身体明明很疲倦了,可他就是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在想着周尽欢现在在做什么,腰会不会痛,有没有也在想他?

想着想着,霍恒的心思就歪了,眼前仿佛出现了周尽欢喝醉了躺在自己身下的画面,还有那句在假山后的“你轻点……”

等到霍恒意识到身体又起反应后,他终于克制不下去了。

他和黄晓晓的婚姻被套上了太多的牵扯,不是现在的他靠一己之力就能解除的。而且一旦被家里人知道他悔婚的真正原因和周尽欢有关,那他以后想要娶周尽欢就难如登天了。

但他也不想继续原地踏步了,至少要先让周尽欢知道他的心意。如果周尽欢还没喜欢上他,那就追到喜欢上为止,然后把一切都坦白了。相信只要有了感情,周尽欢不会真的狠心离开他的。

想通以后霍恒便掀被子起来,找了一套修身的藏蓝色西服换上,又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戴上领夹袖扣和腕表,在镜子前面转了两圈,确定自己英俊的挑不出毛病了才溜出门去。

他没有开车,而是走出巷子叫了一辆黄包车。先拐去买了烧腊和酒,又选了一盒心形包装的德国酒心巧克力。路过一家鲜花店的时候,看到门口摆的洋玫瑰鲜嫩欲滴,他又让店家包了一大束,这才往周尽欢的家去。

不过到了大院门口时,他又开始忐忑了。

他这一副俨然就是去见心上人的架势,惹得两旁路过的人频频回头观望。特别是那束由三十三支白玫瑰和勿忘我组成的花,在那个穷苦人家住的巷子里别提有多显眼了。

看着西边落下的斜阳,霍恒想起了回来后第一次来找周尽欢也是在这样的夕阳下。

当时的他怎么都没想到和周尽欢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来到这里了,就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而且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也能感觉到周尽欢对他越来越纵容了。也许周尽欢也喜欢他呢?也许那个人也在等他开口呢?

霍恒这样催眠着自己,提着一口气正要敲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李先生?”

他回头一看,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迎着夕阳余晖站着,臂弯间挎了个菜篮子,显然是刚买完菜回来。不过在看到他怀里抱的东西时,那人脸上写满了惊讶:“你这是……”

霍恒的喉结滑动了下,心道死就死吧,走到他面前把那束花递了过去:“周老板,这是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