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车子驶出了两条街后,后座上的人才缓过了那阵剧痛,有力气说话了:“不去医院……”

他一开口就是拒绝,霍恒并不知道他为了还自己钱所受的委屈,还以为他是不想接受好意,便道:“都痛成这样了,你就别犟了!”

霍恒注视着前方的路,说话时没有回过头来。周尽欢看不到他的脸,但听声音能感觉出他像是不耐烦了,不禁想起了昨晚同样不耐烦的霍丞。

他揪紧了身下的皮垫子,觉得眼睛又开始热了,只能把脸转到椅背的方向去,忍着这种屈辱又无处宣泄的苦闷。等霍恒终于把车停下,打开后座门要抱起他了,才发现他双眼通红,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霍恒以为他是痛的,动作就越发的轻了,可就算再小心,只要一动还是很痛。

周尽欢咬牙忍着,手指不自觉的拽着霍恒的前襟。到了医院大堂后,霍恒叫护士拿来轮椅让他坐下,进电梯直奔三楼。

他们去的还是远东的诊室。

远东刚接待完一个病人,伏案在写病例,见他们进来了便站起身。周尽欢靠在轮椅背上,有气无力的看着霍恒跟远东交谈。记忆仿佛有些错乱了,竟然觉得在哪里见过霍恒这张脸,并不是在相识以后的。

霍恒正说些周尽欢的情况,西装下摆突然被扯了下。他转头一看,周尽欢捏着他的衣角,目光飘忽的看着他。

霍恒蹲下来,问道:“怎么了?”

周尽欢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看着霍恒担忧的视线,他又有种在漆黑的夜里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灯火的感觉。那双干涩的唇张开一道缝,居然说了个“疼”字。

霍恒安慰他道:“别怕,我让远东马上给你检查。”

他被推到了隔壁间的诊疗床边,霍恒的手臂穿过他腋下和膝窝,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将他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远东要他趴着才能检查,霍恒便扶着他的肩膀,由远东抱住他的腿,两人合力给他翻了个身。

即便这两人的动作很轻,还是让他疼出了泪。周尽欢把脸埋进床单里,这回也顾不得霍恒是不是在场了,由着远东将他的裤子脱下,露出腰部那一截。

在刚露出来的时候他就听到远东抽着气说了句日文,霍恒也立刻问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他看不到自己的伤势,但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次能痛成这样,想必在皮肤上会很明显了。

他不想让霍恒知道那些丢人的事,就摇了摇头,只说不小心撞的。

霍恒不疑有他,转达给了远东。远东戴上医用手套,手指在他的腰椎附近轻轻按了几下,见他痛的浑身打颤,便对霍恒道:“这次的情况比上次严重多了,我要先给他打一针止痛剂。”

霍恒自然没有意见,远东又说止痛剂是打在屁股上的,让他先跟周尽欢说一声。

等远东出去拿针剂了,霍恒便靠近他:“医生要给你打一针止痛剂,打在屁股上,你忍一忍。”

周尽欢一听就紧张了,霍恒安慰他道:“别想这些了,先止痛才是最重要的。”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痛的这么厉害了,大冬天的身上都是汗,连呼出来的气也是烫的。眼下一切的犹豫和羞愧都被这无止尽的疼痛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实在是不想再挣扎了。

霍恒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他听得断断续续的,也没力气回答,只能拽着头顶上的铁床扶手熬着。

远东的动作很快,东西拿进来了就放在床脚的支架上。他让霍恒按住周尽欢的肩膀,把周尽欢的裤子又往下拉了点,拿过消毒棉球在打针的位置上擦了擦,这才拿起针管,示意周尽欢忍一忍。

霍恒知道打针的感觉很不好受,他没有用力压住周尽欢,而是蹲在床边,跟周尽欢平视着:“周老板。”

周尽欢睁开眼来,含着泪光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张温柔的脸。

霍恒松开他拽着铁栏杆的手,把那柔软的掌心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笑道:“我在这陪你,别乱动,打完就不痛了。”

周尽欢茫然的看着霍恒,还没做出回答就感觉到针刺入皮肤的痛楚。他闭紧眼睛,身体下意识就要绷着,霍恒忙提醒他:“放松,越用力越痛。”

远东的手指在针头附近打着圈的抚了几下,帮助他放松下来。

以前打针的时候,要么是妹妹陪在身边,要么就是周尽欢一个人撑着。还从没有试过像现在这样,由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陪伴。而且霍恒对他的语气和态度让他又有了一种错觉,总觉得跟霍丞还爱着他的时候很像。

他脑子迷迷糊糊的,怔怔的看着霍恒,连屁股上的酸痛感觉都变得不明显了。

直到远东把针抽出来,霍恒才抹去他眼角的泪痕,像是鼓励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了,闭上眼休息一下,马上就不痛了。”

他看着霍恒站起来,心里莫名的有了点失望的情绪。不过霍恒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就着这姿势继续用日文跟远东沟通。

上一次听霍恒说日文的时候他觉得很别扭,这一次却觉得挺好听的,像是催眠的调调一样,没一会儿他就阖上了眼皮,渐渐失去知觉了。

见他终于睡着了,远东便让霍恒出去,开始为他治疗。

霍恒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远东才出来,立刻迎上:“怎么样了?”

远东摘下医用手套,去水池边洗手:“他的情况比上次严重,我换了一种疗法,现在还不好说,要等他醒了才知道。”

霍恒又道:“他多久能醒?”

“可能要两三个小时,不过就算醒了也不适宜马上挪动,我建议他住院观察。”

“那要住多久?”

“一周这样吧。”

霍恒点着头:“这不是问题,那新堂教授还能不能再过来一趟?”

远东擦干手,遗憾道:“昨天下午他已经上了去天津的火车了。”

霍恒叹了口气,正想问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就听远东继续道:“那天你的哥哥不是也来了,还说会把周先生带来,最后是没有谈妥吗?”

霍恒疑惑道:“我哥?”

“对。”远东回忆了下:“好像是叫霍谦。”

没想到霍谦也牵扯进来了,霍恒立刻道:“他当时还说了什么?”

远东摇着头:“我们只谈了周先生治病的事,具体的你还是问那位下人吧。”说完就去给周尽欢开入院的单子了,留下霍恒独自思索着这件事。

黄家的亲戚住的地方偏远,附近一带都没有电话这种东西。霍恒是昨晚开车到县城买东西才有机会打回去问的。

元明在电话里只跟他说周尽欢不肯看病的事,在他问起原因的时候,元明支支吾吾的说周尽欢不同意是不想占他的好处。

周尽欢确实一直都在拒绝他的帮助,这点霍恒是没有起疑的,于是也没多问,第二天天刚亮就找借口回来了。

原以为只是件小事,现在搞得霍谦也知道了,关键是元明还没跟他提过。不过霍恒倒是没有焦虑,毕竟霍谦不是大嘴巴的人,而且这事要是真被家里人知道了,只怕早就闹起来了,哪还会那么安静。

远东开完了住院单,递给霍恒道:“初步估计要住院一周,等治疗结束了我就让人送他去病房。”

霍恒看了眼住院单上的内容,在看到病房情况的时候问道:“是单间吧?”

远东道:“上次你就提过了,这次是单间。”

霍恒没有再说什么了,回到诊疗室看了一眼,周尽欢依旧睡得沉。

外面还有其他患者在等,他也不能在这耽误,便去办了住院手续。等护士推着病床把周尽欢送到病房后,他便去打了个电话,把元明叫来了医院。

约摸一个半小时后,元明推开了病房门。霍恒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周尽欢不知在想什么。

他把霍恒叮嘱买的粥和水果放在了桌上,低声道:“少爷。”

霍恒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没什么情绪,却看得元明心虚不已,低下头去攥着衣角揉着。

周尽欢还在睡,霍恒就带他去了阳台,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床上的人,声音也不容易传过去。霍恒拿出一根烟来点上,抽了两口才道:“二少爷知道了多少?”

刚才在电话里听说霍恒在医院,元明就知道肯定穿帮了,也就不敢隐瞒了,把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霍恒的脸色越听越难看,连手里的烟燃了一截灰都没有注意到,厉声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元明塌着两道眉毛:“少爷,小的这不是怕您人还在黄家那边,知道了心里不定嘛。而且二少爷没把这事说出来,您可以放心的。”

“就算他不说你也不能瞒着我。”霍恒依旧严厉的瞪着元明:“还有什么事没说实话?”

元明的脸都要皱成苦瓜了,周尽欢现在就在床上躺着,醒了以后肯定要在霍恒面前告自己一状的。与其被他抹黑,倒不如自己招了。

听到元明居然跟周尽欢说了那么难听的话,霍恒气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正想骂元明自作主张,就听到病房里传来了微弱的咳嗽声。

他探头一看,周尽欢醒了,依旧是趴着的姿势,不过撑起了上身,艰难的想要拿床头柜上的水杯。

霍恒立刻进来帮忙,周尽欢看到他的脸,动作有片刻的僵硬,但没有拒绝他的帮助。

喝完水后,霍恒扶着他又趴了回去:“腰还痛不痛?”

周尽欢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的,但是刚才的止痛针起了效果,他现在就觉得趴着胸口不太舒服。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只闷着声道:“多谢,我又欠你人情了。”

霍恒刚听完元明说的那些,担心他会跟自己生出隔阂,忙道:“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别老记着这些了。”

周尽欢抿着嘴唇,把手伸到被子里摸了摸,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叠卷好的钱递给霍恒:“这些是我现在能凑到的,先给你,余下的我会尽快还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