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闻着他呼吸间辛辣的酒气,再看他涣散的瞳孔,霍恒便知他是真的醉糊涂了,于是道:“周老板,我是李恒,你不认得我了?”

周尽欢歪着脑袋,又盯了眼前人片刻才道:“是你啊……谁说我不认得了。”他撑着霍恒的肩膀站直了,转身去拿桌上的酒瓶:“你是名字里也有个恒字的李先生,我记得的。”

他仰头就喝,霍恒本想把酒瓶再拿过来,听完了又觉得他这话不对劲了:“什么名字里也有个恒字?你在说谁?”

周尽欢喝了几口,似乎是喝急了有点反胃,他把瓶子往桌上一放,不满道:“就是那个谁的……弟弟……”

霍恒听明白了,心里咯噔了下,走到他身边:“你是说,霍恒?”

他抚着胸口打了两个酒嗝,等气喘顺了又去拿酒:“除了姓霍的还有谁!”他不耐烦的说着,话音未落就抓了个空。他瞪着霍恒道:“你干什么,给我啊!”

霍恒把酒瓶收到身后,劝他道:“你喝了很多了,再喝该吐了。”

周尽欢是喝多了,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醉过了,今晚就想醉死过去。他往前一步,谁知不小心绊到了桌角,霍恒立刻伸手抱他,可惜没扶住,反而被他压着也往后倒了。

这屋子就那么点大,除了两张床和中间的桌椅外,其他地方都堆满了生活杂物。能落脚的地方有限,哪里经得起他们这样摔下去。

霍恒撞到了墙边的杂物堆上,好在这一块放的是夏天换下来的草席和垫子一类的,虽然姿势难看,倒也没有真的受伤。

周尽欢是摔在他怀里的,也没有事。摔倒以后还能记着那瓶酒,又来抢。

这下霍恒没辙了,只能按住他的手,哄道:“你给我留一点,我也想喝的。”

周尽欢不甘愿道:“只有两瓶,你要喝就自己去买啊!”

霍恒道:“我已经叫人去买了,马上就会送来,这瓶先给我喝。”

周尽欢噘着嘴,表情依旧是很不乐意的。他也不觉得趴在霍恒身上的姿势有问题,反而觉得霍恒拿着酒不喝是在骗他,就瞪着霍恒道:“那你喝啊!”

霍恒被他吼得骑虎难下,只能喝两口意思意思。

这酒入口辛辣,就像刀子在舌头和喉咙里搅着差不多,霍恒还没缓过那股烧灼感,周尽欢就又来抢了。他赶紧接着喝,等到那瓶酒半喝半洒的见了底,周尽欢才放过他,从他身上坐起来。

霍恒擦掉了流到脖子上的酒,眼睛都被辣红了。这种刀子烧是最廉价的酒,口感极差,他喝的又急,差点没吐出来。不过看着周尽欢终于安分下来了,他松口气,道:“周老板,我们可以起来了吧。”

周尽欢不情愿的爬了起来,一坐回椅子就趴到了桌上,不满的抠着桌子的边缘,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着什么。

霍恒在他旁边坐下,胃里那股火烧的感觉实在难受,也顾不上他了,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等到那阵感觉缓下了点,霍恒才去看周尽欢:“周老板,你还好吧?”

周尽欢抬起头来,被醉意洗礼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纱,看什么都不真切了。他按着额角道:“晕。”

“那我扶你上床去睡吧。”霍恒体贴的把手伸了过来,刚碰到周尽欢的手臂就被挥开了。周尽欢恼怒的看着他,即便口齿不利索了,脾气还是大的:“谁要……跟你睡啊!”

霍恒简直被他这个断章取义给弄笑了,只得解释道:“你不是晕吗,我只是想扶你上床,你自己一个人睡觉。”

周尽欢还是瞪着眼睛:“我不要睡那张床。”

“为什么?”霍恒不解道。

周尽欢摇了摇头,刚刚还瞪的圆圆的眼睛缓缓闭上了,又趴回了桌上:“那是别人送的床,不能睡……”

“为什么不能睡别人送的床?是你不喜欢?”霍恒被他说的一头雾水了。虽说那天送床的时候周尽欢确实是不愿意要的,但后来也收了,怎么就不能睡了?难不成周尽欢这两天不是睡在床上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周尽欢嘟囔道:“我发过誓的……不会再睡别人送的床了……”

霍恒试探道:“以前也有人送过床给你?”

周尽欢是用后脑勺对着霍恒趴下的,因此霍恒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沉默了片刻,脑袋在桌上点了点。

“是霍丞?”

尽管这个名字不适合被提起,霍恒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直都想知道在周尽欢的心里对霍丞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是不是还念念不忘。毕竟家里的人都说事情发生后只有周尽欣来闹过一次,周尽欢根本没出现,还把霍英年当时派人送去的慰问品都退回来了。

虽然周尽欢表现的很坚强,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后,又在最需要人陪伴时被结婚对象抛弃了,这换做谁都是受不了的。

可周尽欢撑下来了。

霍恒不清楚他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但只要去想他如今的艰难环境就不难猜到。

趴在桌上的人缓缓坐了起来,在霍恒的目光中低下头去,把手臂上挂着的喜服拉到了肩膀上。

霍恒看着他去抚摸喜服上的珍珠和流苏,动作是那么的温柔,就像面对着珍宝。等他把那些流苏都捋顺了就站起来,到墙角的衣橱前打开门,垫着脚伸到了最上面一层,取了样东西下来。

那是一顶镶金点翠的凤冠,只粗略的一看便知造价不菲了。

周尽欢把凤冠放到了桌上,又把喜服脱下来,叠好了摆在凤冠旁边,道:“不要了。”

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三个字,霍恒却一下就听懂了,蹙着眉道:“这是你以前的嫁衣?”

周尽欢点了点头:“霍丞买的,不要了。”

想到他都拮据成这样了,居然还保留着这么值钱的东西,霍恒问道:“为什么不要了?你不是一直收着?”

周尽欢的目光呆滞,盯了凤冠半晌才道:“我没有一直收着,只是没有卖掉。”

这两句话的意思并没有区别,他却说的很认真。他这个样子,终于让霍恒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了,喉咙也泛起了酸痛的感觉。

看着凤冠上流光溢彩的珍珠,霍恒仿佛又看到了他戴着戒指,坐在霍丞怀里说悄悄话的一幕了。不禁又问:“把这个卖了,你跟霍丞就彻底没有关系了,你想好了?”

周尽欢没有马上回答,他也盯着凤冠上的珍珠看。被酒精麻痹了的脑子明明转不动了,却还是能想起一些早就该被忘记的过去。

比如霍丞给他戴上戒指的时候,比如霍丞送他嫁衣的时候。又比如,霍丞在医院里翻脸不认他的时候。

眼眶渐渐蓄起了滚烫的热度,眼前也模糊了,周尽欢依旧盯着凤冠不肯眨眼,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看不清这个世界,看不清别人的真心。以前那些喝彩与追捧,浓情与蜜意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那天他在医院醒来以后,他就只是一个挂着周尽欢的名字,却处处被人嘲笑的废物了。

他的爹娘,他的另一半,他的戏,他的未来,什么都没了。

撑到极致的眼睛终于受不了本能的压迫而闭了闭,两颗豆大的泪珠顿时滑落脸颊,本来该顺着脖子隐没到领子里的,却被一双手接住了。

周尽欢睁开眼来,重归清晰的视野里是霍恒那张关切的脸。那人的指尖带着暖意,将他眼角又一次滚落的泪抹去,还对他温柔的说道:“想哭就哭吧,不要再困着自己了。”

强忍了太久的情绪就像是倾杯洒出的酒水,从心田倒灌到了嗓子眼。在霍恒向他伸出双臂的时候,他彻底的失控了,放任那副再也不能好好唱戏的嗓子嚎了起来,放任那丢死人的软弱暴露在这个不熟的人面前。

他紧紧揪着霍恒的衣襟。他悔,他恨!可他最难受的并不是被霍丞辜负了,而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失去了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