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霍恒稳稳的托了他一下,但他的腰还是被韩少爷那一拽拉的更疼了。只不过站稳以后他就习惯性的掩下了表情,抬头去打量身边的青年。
周尽欢不算矮,霍恒却比他高了近一个头,这样的身高别说周尽欢会多看几眼了,就连二楼的客人们也都将目光停在霍恒身上。
韩少爷仰面摔了个脚朝天,哼哼唧唧的没反应过来。他旁边那位赶紧去扶他:“哎哟韩少你怎么样啊?摔到哪了都?赶紧先起来。”
韩少爷脑子没磕着,就是后背重重的撞到了桌角,半个身子都痛麻了,哪还起得来。那位蹲着搀扶他的是徐利康,看他摔的这么厉害,赶紧朝着霍恒开骂:“你小子谁啊!知不知道你伤着韩会长的宝贝公子了!”
韩少爷全名韩栋梁,是北平商会副会长的独子。这人二十出头,草包一个,就仗着家里有钱到处做惹人反感的事。最近这半个月他看上了才来畔湖茶楼弹唱的雅苑姑娘,三天两头来调戏人家。虽说现在是新时代社会了,这种欺男霸女的行为是可以报警察的。可他也没真的动手动脚,基本上都是打个嘴炮过瘾,茶楼的人也拿他没辙。
放在往日里周尽欢是能躲则躲,但雅苑是他介绍来的,岑老板夫妇又出城去采买了,店里都靠他撑着,他只能硬着头皮上来。
霍恒戴着礼帽和墨镜,大半张脸都给挡住了,可架不住那一米九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就算不说话,也让在场的人不敢轻易妄动。
霍恒拿下墨镜,先是看着周尽欢道:“有伤着吗?”
他嗓音低沉,表情又严肃,这一开口却是温柔的语气。周尽欢觉得他有点眼熟,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便礼貌的点了点头:“我没事,刚才多谢先生帮忙。”
以前的那几面都是匆匆而过的,霍恒也知道他肯定是认不出自己了,于是看向还在哼哼唧唧的韩栋梁,冷着声道:“韩会长那么斯文的人,怎么教出了这么跋扈粗鄙的儿子?”
他这两句话虽是说来讽刺的韩栋梁的,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听明白了。这年轻人的口气不小,再加上这衣着打扮,怕也不是好惹的。
徐利康和韩栋梁是酒友关系,徐家也是仰赖着韩家的生意过日子的,这时候自然得护着韩栋梁。他瞪着霍恒道:“他娘的,你到底是哪里窜出来的?既然知道韩少爷是韩会长的儿子还敢这么横。信不信爷爷今晚让你睡局子!”
霍恒嗤笑一声,对四周看热闹的客人道:“诸位做个见证。若是我今晚没睡警察局,那就是韩少爷空口说大话,又给他爹丢人了。”
他这话说完,立马就有反应快的忍不住笑了起来。霍恒也不理徐利康越来越黑的脸色,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周老板,我还有些事想向你请教,请你随我下楼吧。”
不同于刚才的冷漠,这几句的语气又像最初问他“有伤着吗”的时候了。周尽欢总觉得霍恒的举止怪怪的,可人家明摆着在帮他解围,他自然也顺着台阶下了。
霍恒怕他下楼梯不稳,便走在了他前面,刚走了几级台阶就听到有脚步声匆匆传来。回头一看,刚刚还瘫在地上的韩栋梁居然站在楼梯口,手里还拿着一张凳子。
霍恒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叫住手,就见韩栋梁举起椅子朝周尽欢砸了过来。
那可是一张实木的方凳,沉沉的分量,这么砸下来周尽欢半条命都得交出去了。霍恒想都不想就跨上台阶,人一转就挡在了周尽欢的前面,刚把手臂举起来就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痛。
霍恒脚下一个趔趄,撞击的力道大的他差点没站稳。他用眼角余光瞥到周尽欢没事,这才用左手捡起木凳,朝着韩栋梁砸了回去。
他没想着真的伤人,就朝韩栋梁的脚边砸,因此韩栋梁没有受伤,但是被他吓到了,脚一滑又摔了。
眼看这俩都操家伙动起手来了,周尽欢没法再沉默了。他想看看霍恒的伤,霍恒的右手臂垂在身侧不让他看,只说没事。他又抬头去看韩栋梁,韩栋梁倒是真的没事,一爬起来就想再找椅子继续。
见韩栋梁这么仗势欺人,周尽欢也火了,沉着脸呵斥道:“韩少爷,你再这么闹,要是惊动了警察队,我可劝不住蒋少爷的!”
他平时从不把蒋文邺挂在嘴边,可在这北平城里住过几个年头的,都知道蒋家四儿子跟周尽欢关系好着呢。好到什么程度?周尽欢红的时候他从不落人后头的捧,落魄以后他也是唯一一个不离不弃的。
蒋文邺有个在南京政坛当官的爹,自然不是韩栋梁这种纯经商的家世可以比的。所以在听到蒋文邺的名字时,韩栋梁的酒才是真醒了。憋得满脸通红,手指着周尽欢抖了半天,最后来了句“你给我等着!”就把椅子往旁边一砸,匆匆下楼了。
徐利康跟在后头,他咽不下这口气,在路过的时候故意撞了一下周尽欢的肩膀。
周尽欢本来就站的不太稳,这么一撞直接往后仰了。好在霍恒就站在他旁边,眼疾手快的拉了一把。不过这下没顾上他的腰,周尽欢闷哼一声,手指都把霍恒的手背抠红了。
看他痛的脸色发白,霍恒怒从心起,抬腿就给了徐利康一脚。
这一脚踹的毫不留情,徐利康惨叫出声,扑到前面的韩栋梁身上,两人抱团滚到了一楼。
二楼栏杆边早已站了一排看热闹的人,见平时爱出风头的韩少爷栽了这么大个跟头,不少人都拍手叫好。一楼的客人也纷纷围了过来,等看清那摔得鼻青脸肿的人是韩栋梁后,也跟着大笑。
韩栋梁从未这么丢脸过,哪里还顾得上跟二楼那两人叫板,在徐利康的搀扶下赶紧溜了。
周尽欢缓过了那阵疼,这才有空去看扶着他的人。
霍恒只用左手扶他,见他脸色好点了,便问他怎么样。
他的腰是老毛病了,就算刚才那一下闪到了,也还是能忍得住的,但霍恒这右手怕是伤得不轻。他让阿泉和锦绣等人帮忙收拾和安抚客人,自己则带着霍恒进了二楼最东边的转角,推开了角落的门。
这里本来是堆杂物的,自从他来了以后,岑老板体贴他的腰伤,就把这房间整了整,添了一张木板床,让他累的时候可以歇歇。
周尽欢让霍恒坐下,把门锁上后便走到床边来:“先生,您把外套脱了让我看下。虽然我不是医生,但对处理跌打损伤还是很有经验的。”
听他还是这样称呼自己,霍恒心里有点失落,却也没说什么。干脆的脱掉外套,把右手的衬衫袖扣解了,缓缓拉上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他自己都愣住了。
那木凳的威力可不容小觑,虽然没有破皮,可小臂朝外的部分淤了一大片,又青又紫的,还透着暗红色的血痕。
周尽欢一看就蹙起了眉,去柜子里拿了瓶药过来,倒在手心里,说了句“您忍一下”便往伤处抹去。
光闻味道霍恒就知道这是通经活络的药油了。他平时是最受不了这种药油味道的,这会儿却不觉得反感了,由着周尽欢往他手上越抹越多。
周尽欢的力道很轻,似乎是怕弄痛了他,细瘦的手指在他的皮肤上缓缓抹过,被白炽灯一照,白的就像是常年不见阳光。
霍恒又去打量他的脸。
也就两年多的时间,当年那位站在台上风姿卓绝唱古今的人真的不见了。眼前的周尽欢除了五官没变之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头发不如以前光亮,身上穿的也是洗旧的棉服。卷起袖子的手腕瞧着比自家妹子的还细,霍恒在心里想,估计自己用力一捏就能折了吧。
他光顾着看周尽欢了,就没觉得手上有多痛。周尽欢倒是怕他疼,不但揉的轻,还不时的帮他吹吹凉风。等到终于擦完了,周尽欢才按着腰慢慢直起身子。
霍恒顿时想起他刚才也闪到腰了,居然还一直站着给自己擦药,赶紧起来让他坐。
周尽欢摇着头道:“还没请教恩人大名。”
霍恒本想直报姓名的,又怕他知道自己是霍丞的弟弟会生气,就拿了李秋的姓来用:“我叫李恒。周老板与我是平辈,说话不必这么客气的。”
周尽欢笑道:“我已经有两年都不登台了,实在担不起这称呼。”
霍恒了然了,周尽欢又把活络油递到了他手里:“今日得李先生仗义相救,又累您受了伤,实在不知该怎么感谢您才好。这瓶活络油算不得名贵,胜在功效比一般的都好。您带回去早晚擦一次,不出一周就好了。”
霍恒把瓶子接过来,重新拧开盖子道:“刚才你也闪到腰了,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揉揉吧。”
周尽欢愣住了。
自来熟的人他不是没见过,但像霍恒这样,仿佛他们是认识很久了一样的他还真是头一回遇到。他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把话又说下去:“多谢您的好意,一会儿我自己揉就可以了。”
霍恒也没坚持,拿起西装外套道:“你我都伤的不轻,还是去一趟医院吧。”
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打开了房门,周尽欢却面露为难之色。他兜里那点钱撑到月底都困难,要是真去了医院,医生让交两个人的医药费,他掏不出来可就丢死人了。
想到这,他只能对霍恒道:“店里还忙着,我就不去了。李先生您去吧,看了多少钱您回头给我说一声,我补给您。”
他想着实在不行就跟岑老板借一个月工钱。霍恒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真的是店里忙的走不开。于是也不多说,直接走到还在打扫二楼地面的阿泉面前,掏出两张一百块的票子塞到阿泉手里:“我带周老板去一趟医院,麻烦你们看下店。”
阿泉接过那崭新的还透着股油墨味道的百元大钞,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了。霍恒没等来他的回答,以为他嫌不够,就又掏了两张给他:“行吗?”
阿泉那张能背绕口诀的嘴都结巴了,这四百块可比他两年的工钱还多哪!立刻点头如捣蒜的回答:“行,行,爷您和周哥慢慢来,店里有我们几个看着,乱不了的。”
霍恒满意的勾起嘴角,回头对目瞪口呆的周尽欢道:“周老板,这下没问题了,走吧。”
作者有话说:
霍恒比欢小两岁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