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完战略以后,征伐京都便是如鱼得水、板上钉钉之事。
大军次日开始拔营进军,不出三日,宜军便长驱直入,直接杀入了北戎王宫。
打开北戎王宫之前,宜军并没有想到北戎地处北部,多以游牧畜牧为生,北戎王室竟会建得如此富丽堂皇,金碧辉煌。
自打京都沦陷时起,王宫里的人便自杀的自杀,殉葬的殉葬,逃跑的逃跑。
花园已经被毁坏得差不多,处处都是凋敝凌乱景象,但即便如此,那纯金打造的雕花墙壁,精心装饰的花园,飞檐朱瓦,翡翠玉树,仍是处处透着奢华,隐隐暗示着北戎皇宫曾经的荣奢。
就连龙彦昭都愣了。
“这北戎王室之**奢靡,比起大宜的勋贵来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上感叹:“大宜勋贵们好歹外表还会做做样子。可北戎却是从上到下带头挥霍,糟蹋民脂民膏啊!”
跟随皇上一起来到这王宫内部的顾景愿:“……”
向阳侯勾唇笑了起来。
完全是被皇上逗的。
原本还没想好重新回到这里应该抱有怎样的心情……即便内心其实并没有多大起伏,但好歹是“故地重游”,顾景愿以为自己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想法和感触的。
可听了皇上的话,他触景生情失败了。
顾景愿转头看了看龙彦昭。
很想说其实早几年,论奢靡北戎根本无法与大宜相提并论。
北戎王室吃喝享乐的那一套还是从大宜勋贵中习得的。
只不过这些年……大宜朝上来了一位混不吝的铁血皇帝,吃穿用度都不讲究,于享乐一事上更是毫无想法,一心只想励精图治。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亲自操刀砍掉了大宜勋贵的羽翼,彻底结束了皇室勋贵们骄奢淫逸的生活……
如果大宜即位的不是龙彦昭,今日谁攻陷谁的城还……真不好说。
自动接收到顾景愿的目光,龙彦昭下意识地挺起了腰杆。
他回望顾景愿,眼见心上人一汪春水似的眼眸里全是自己的影子,不禁更觉意气风发。
若不是身后还跟着千军万马,他真想跳过去揽上对方的腰肢,笑着问他:“怎么这样看朕?”
但如
今他是大宜皇帝,对方是大宜的军神。
龙彦昭只好按捺下来。
九五之尊一紧马缰,英气十足的脸上多了几分痞意,他说:“那今日咱们就好好逛逛这金碧辉煌的北戎王宫,列位意下如何?”
身后一呼百应。
山呼万岁中,龙彦昭一马当先,率先冲入王宫内部。
深宫的大殿内,如今的北戎皇帝端坐在大殿之上,身着华服,依稀还有作为一国之君的风范。
江山倾颓,已是避无可避。
或许作为北戎的亡国之君,坦然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便是他最后的使命。
但如今的北戎王却怎么也没想到,待到大殿之门被人打开,那跟随在大宜皇帝身边的……竟是多年未见的故人。
诧异惊愕,北戎王眼里从容不再。
顾景愿身着一身白衣银甲,腰身依旧束得很高。
一头长发在头顶挽了个髻,他没戴头盔。视线平稳地目视前方,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单手伏在佩剑之上,身姿修长出挑,步伐沉稳如山,缓缓踱步到他面前。
“你……”北戎王瘫坐在自己的御座上,以手指着靠近他的俊秀青年,竟生生地说不出话来。
顾景愿的视线下沉,正对上北戎王惊恐的一双眼。
大敞四开的殿门被人从外部关闭,穿着金甲的皇上就立在门口处,玩味儿地看着王座上的北戎王。
殿内再无他人。
今日有些阴,紧闭的大门挡住了殿内绝大部分的光,大殿内一片阴暗。
但这却丝毫不耽误北戎王看清楚身前人的脸。
“程阴灼?你竟然……”看了看身前的银甲青年,又看了看就站在不远处的大宜皇帝……
他声音充满了不确定。
但青年面色沉静如水、姿态稳重万千,沉默内敛……种种气度,叫北戎王心中多了几分疑惑。
待稍加细看,他又猛地那银甲青年眉骨上的妖冶红痕……
北戎王骤然惊叫一声。
“你……你是程启!”
语气有多肯定,声音就有多惊惧。
程阴灼只能是他的手下败将。对于如今的北戎王来说,即便程阴灼勾搭上了什么皇帝也只是以色侍人的废物。
但……
程启……
不一样。
对他来说,程启就是他的噩梦!
年少时被比自己小上几岁的程启处处碾压的噩梦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他比不过程启。
即便他的母亲是皇后,而程启的母亲……只是个连名分都没有、流落北戎的低贱奴仆……
可他依旧比不上程启。
骑马射猎,剑术武艺,心胸气魄……
父王看中的东西,他一样都比不上程启。
他明明是北戎的大王子,明明在嫡又在长,却时时刻刻都只能做第二……
这种噩梦,从程启开始展露才能时起,他一做就做了十年。
将程启赶走的那几年他逐渐开始运筹帷幄。
到了父王离世的那一天,所有的蛰伏和忍耐都统统丢光,自此以后,他就是北戎的王,是北戎最至高无上之人!
但他没有想到……
顾景愿垂眸,面对对方的惊恐崩溃,他眼中无悲无喜。
只是淡淡地点头,说:“是,我回来了。”
“……”
北戎王并没有想到,噩梦没有结束。
程启回来了。
他还是回来了。
带着大宜的军队,来找自己复仇了……
他终究还是程启的手下败将?
原来噩梦一直都在。
……
北戎王疯了。
谁也没有想到,对面大军打进王宫也没有逃跑,还有勇气在大殿里坦然面对的北戎王,突然就变得神魂颠倒、疯疯癫癫。
或许亡国对他的刺激太大,只是在那一刻爆发了。
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不重要,没有人在意一个亡国之君的感触和想法。
与他相比,北戎太后的表现则要沉稳大气了许多。
——顾景愿与龙彦昭一起进入太后宫殿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服了毒。
或许已是将死之人,所以心中不再有惧意,这个曾经怂恿父王给他灌下化元汤的女人表现得极为淡定。
认出了顾景愿,她甚至还像寻常长辈一样,跟顾景愿闲聊了几句话。
身为北戎王的生母,这位太后对自己的儿子要求一直都异常严格。
她一直想将他打造成最完美的帝王,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睥睨天下。
“但很可惜,我的儿子,他的资质太平庸、太普通了。”太后目光呆滞,语气也不无遗憾。
因为太平庸,因为处处都比不上程启,所以她对自己儿子的要求更高,也更严格。
一开始还都很好。
直到新王登基,她那个事事都听母后安排的儿子,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先前所有严格的教导和催促似乎都成了揠苗助长。
新王再不听她的话,千古帝王的志向都抛之脑后,整日沉迷享乐荒废度日。
他们母子关系开始变得异常生硬不合。
太后无力回天,对于今天这个局面她不觉得奇怪。
若说无法接受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以及,断送他们母子二人性命、毁掉整个北戎之人……竟是程启。
竟然还是那个明明已经被他们摧毁、赶走的程启!
“断送你们性命的不是程启,毁掉北戎的也不是。”皇上适时站了出来,极不赞同这位太后的观点。
大宜皇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轻慢:“那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好事。”
太后抬头望着他,骤然笑了:“这位便是大宜的天子罢?我听说过你的事。”
她望着多年以后仍是一袭银甲、英姿飒爽的顾景愿,以及一身金甲巍峨挺立的大宜皇帝,不无遗憾地说:“若你们是我的儿子,咱们母子合作,或许今日的情况便反过来了。”
“省省吧,不会有那种可能。”
龙彦昭没什么耐心,无比厌恶地说。
顾景愿倒没说什么。
他眉眼都是冷淡的,单纯懒得开口。
对这位太后并没有丝毫感情,甚至都谈不上恨。
——对在意的人才会有恨。
陌生人伤害他,只要打回去便是了。
他不恨这位当年的王后,也不恨太子。
见证他们的灭亡算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也算是为程芷出气。
从今以后,这里的事都将是过去。
都只能是过去。
它们的作用,就只是造就了如今的他而已。
而顾景愿却莫名觉得,如今的自己,竟然还不错。
……
王宫中,象征着最高地位的屋顶上面,顾景愿与龙彦昭并肩而立。
夕阳西下,晚霞浮动,远远地眺望出去,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挂在天际的议论红彤彤的落日。
顾景愿看着这样的景象,突然觉得像经历了一场漫长而
冗杂的梦境。
再醒来时云雾宁静,天光乍明,好似过去的那些经历忽然间就被他忘记了。
彻底地抛之脑后,如梦初醒。
醒来以后发现还在的,便是……
温润的桃花眼瞥向身边英俊高大的皇上,顾景愿眼角眉梢都带着柔和的风情。
而就在这时,对方恰好也正看向了他。
顾景愿轻轻笑:“皇上,我有些累了。”
“阿愿累了?”
龙彦昭握住他的手,眼神同样浮现出笑意,年轻的天子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那咱们就回家。”
.
虽说是回家,可国事不等同于儿戏,光是处理吞并北戎的后续事宜便足够两个人忙上一阵子的,更何况还要处理北崖那边……
等彻底将北部事情安排妥当,已经是两个月后。
十月中旬,皇上下令班师回朝。
千赶万赶,龙彦昭也算是履行了承诺,终于赶在冬季正式来临之前带顾景愿离开了北部。
京城今年第一场初雪飘落的时候,皇上的马车正巧进入京中。
天气急速转冷,马车里倒是暖烘烘。
温暖的空间里,顾景愿轻轻挑起窗帘向外看着。
他近来迷上了看风景。
但凡是路过之地,无论是荒郊野岭还是街坊市集,沿途风景都被向阳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个遍。
待马车进了京城,回到了这个他曾经居住过三年的地方,顾景愿仍旧觉得一切都是新的。
皇上北伐归京,一路上行踪都极为低调,并没有大肆铺张宣扬。
外加上顾景愿喜欢看风景,是以他们的马车并没有大军随行,等到了京城内部直接就变成了一车单行,只留几个影卫跟在左右。
老百姓们不知这车上坐的人是谁,所以也不会刻意避讳。
轻飘飘散落的雪花中,顾景愿饶有兴致地看着仍旧走街串巷的百姓,目光专注且着迷。
龙彦昭又有些吃醋了。
他也挤过去跟顾景愿一起看。
恰逢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从他们车边经过,从龙彦昭的角度望过去,便捕捉到了顾景愿的眼眸一亮。
“阿愿想吃糖葫芦?”皇上问。
声音未落,雪花零星散落的街头,龙彦昭未叫马车停下来,人已经蹿下了车。
再回来时,穿着一身黑袍的
皇上手里举了一串红艳艳圆溜溜的糖葫芦。
献宝一样,他递给顾景愿。
顾景愿伸手接过。
“谢谢皇上。”
道谢是出于习惯和礼貌,但他并不与皇上客气,张口便咬了半颗。
再抬眸,见皇上眼巴巴地盯着他看,顾景愿便大大方方地将那串糖葫芦伸了过去:“陛下也想吃?”
“那朕便尝尝。”龙彦昭说着,握住顾景愿那只素白修长的手。
而后就借着侯爷之手,将穿在最上面的、被顾景愿吃剩的那半颗吞进了口中。
……
那外壳儿是甜的。
丝丝扣扣的甜。
很像他抱着顾景愿时,心里不自觉会溢出的那个滋味儿。
但内里却有点酸。
……唔,是真酸。
皇上下意识皱了下眉,单纯被那酸味儿刺激的。
顾景愿见了他这反应,不禁狐疑地眨眨眼:“很酸吗?”
龙彦昭将半颗山楂吞下,艰难点头:“阿愿吃着不觉得酸?”
“……”
顾景愿眼睫颤了下,怔愣道:“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