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彦昭现在还是懵的。
他赶过来时顾景愿正好被人按倒在地,看见顾申鸣猥琐的动作,皇上直接气疯了!
他想不明白顾景愿为什么会这么傻,非要自己来见顾申鸣。
又似乎能想明白。
只是那答案……让皇上十分不满意。
年轻的天子不敢置信道:“该不会是……你堂堂礼部侍郎,要以身饲虎,从而给顾申鸣定罪?!”
龙彦昭咆哮着,被他死死按在怀里的顾景愿不动了。
任由皇上的手臂一点点地将他箍紧,到快要无法呼吸的程度,顾景愿才呢喃出声:“顾申鸣很快便要被送离京城,臣不想看他继续逍遥法外。”
面色变得有些发白,他继续说道:“他虽然欺男霸女,但做事滴水不漏。没有人敢出来状告他,依照大宜朝的律令,没有苦主便成不了案……”
“所以你就要自己去做那苦主?!顾景愿!你疯了吗!”
这回换成了龙彦昭的声音充斥了整片竹林。
顾景愿说:“对不起。”
龙彦昭深吸口气。
“我大宜的律法连这么一个败类都治不了,那要它还有何意义!”
天子说着说着,声音忍不住再次变得高亢起来:“若你是想借朕之手处理了顾申鸣,为何不提前跟朕说?!”
他似乎从未有这样对顾景愿大喊大叫的时候,但这次实在是收不住了。
龙家人脾气本来就爆。
“万一影卫们没发现你与灵香认识,又或者万一他们没将这事情告诉朕,没人跟着你过来……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怎么样?!”
面对天子的盛怒,顾景愿也只是不住地道歉:“对不起。”
龙彦昭暴怒道:“再说这么久你都忍了,这一段时间便忍不了了?!”
顾景愿并不解释什么,只像是的确做错了事情一样,不住地道歉。
皇上并没有因为他的好态度而消气,也没有因此就打消疑云,他追问道:“所以为什么?是什么原因让向来冷静自持的阿愿也会有如此欠考虑的时候?!”
“臣……”顾景愿的声音更低了,“是臣对不起陛下。”
“朕不想听你说这个!”
龙彦昭继续大喊大叫,但光是爆吼很显然已经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怒意,无从发泄,皇上只能在倒在地上的顾申鸣身上又狠踹了两脚。
疼晕过去的顾申鸣无意识地又发出了两声哀嚎,龙彦昭这两下踹得极狠,顾景愿似乎都听见他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忙上前拉出盛怒的天子,道:“陛下别打了……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出人命又如何!”龙彦昭吼道:“顾源进他不就指望着朕能变成个昏君吗!那今日朕就拿他儿子开刀,昏给他看!”
说着,他又朝着顾申鸣的腹部踢了一脚。
顾景愿不得不从侧面抱住皇上。
他声音有些发颤,显然也被红了眼的龙彦昭给吓到了,他说:“单凭今夜之事,顾申鸣便可被定罪,陛下别脏了自己的手。”
龙彦昭极致冰冷的一笑,无所谓道:“今夜若你是苦主,那朕便是证人。朕亲眼看见有歹徒调戏朝中二品大员,于是亲自定了他宫.刑之罪,这有何不可?”
顾景愿:“……”
似乎,真的没什么不可。
发泄了一通的龙彦昭情绪终于暂时稳定了,他重新掐住顾景愿的下颌,“现在顾大人该跟朕说说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景愿被迫与他对视,也不挣扎,只是一五一十地坦白道:“臣知道陛下派影卫们日夜监护着灵香姑娘,是以今夜臣去见了灵香,便会引起影卫们的注意。臣也知道有影卫一直在跟着臣,关键时他们一定会出手,臣不会独自冒险……”
所有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除了……
他没想到皇上也来了。
还亲自动了手。
……
他解释完了,但这个答案显然并不令皇上满意。
“那你为何不事先跟朕说!?”
顾景愿小声说:“若提前说了,陛下不会同意。”
“你……”手上无意识地用劲,龙彦昭已经分不清令自己无比愤怒的点到底是什么了。
他需要先冷静冷静。
放开了顾景愿,九五之尊冷眼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顾大公子,吩咐影卫道:“暗中通知禁军,说有人在这晕倒了,让他们派人把这个杂碎送还给顾源进。”
“是。”远处有一身黑的影卫声音低沉地应了。
紧接着,龙彦昭直接拉着顾景愿走出了那片竹林。
从宫里出来得太匆忙,他根本就没来得及换衣裳。
身着一身明黄色常服,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京城的街道上,龙彦昭怕也是大宜开国以来的第一人。
但年轻的皇帝现在并不想去在乎这些细节。
冷风吹过,方才吓出了一身热汗的皇上这会儿才冷静了一些。
他问顾景愿:“所以阿愿今日所做之事,就是不想顾申鸣继续逍遥法外,是吗?”
顾景愿回答:“是。”
“为什么?”龙彦昭不理解,“即便他被送回了南部,朕也有一百种法子收拾他。为什么你就不能等一等?”
顾景愿说:“因为臣的一些私人原因,所以等不了了……皇上恕罪。”
“私人原因?”龙彦昭都快被他气笑了,“以你顾大人的气量和胸襟,还会等不了这几时?”
龙彦昭说着,又忍不住要去摸他那张巴掌大的脸。
但想起自己还在生气中,皇上又一甩衣袖,顽固道:“今日这事若不说清楚,咱们谁都别指望着回去了。”
顾景愿眼睫抖了一下,看了看龙彦昭身上的常服,应该只是一身薄棉衫。
他担心皇上会冻着,不禁请求道:“有什么话回宫里再说吧,陛下请保重龙体……”
“朕都快被你气死了,还哪有什么龙体可言!”说着说着,皇上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语调了。
但他又深知暴怒解决不了问题,于是赶在顾景愿又道歉说对不起之前,赶紧又一挥衣袖。
“你要是真心疼朕,就快点把事情给朕说明白了。否则……”
顾景愿稍稍停顿了片刻,终是垂眸说道:“因为灵香姑娘明日便要走了。”
他想在她离京之前,还她一个公道的。
即便不是顾申鸣的道歉。
但却是对他的问罪。
似乎也不错。
当然他也没有那么嫉恶如仇或圣父。
今晚所做的一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那个私人原因……
“顾景愿。”
皇上的声音冷冷从对面传来。
顾景愿这才发现对方不走了,高大的身影正好堵在自己的面前。
年轻俊美的天子高高地挑起眉头,一双眼睛幽暗得深不见底。
他问他:“你是怎么认识灵香的?什么时候认识的?你怎么知道她住在那个院子里?!”
一连发出灵魂三问,龙彦昭也是此刻才注意到问题所在。
——顾景愿是怎么认识灵香的?!
若他已经率先认识了灵香姑娘,那那日他带他到南承伯府看戏……又算是怎么回事儿?!!
……
后来,顾大人被盛怒之中的皇上强行拖回了宫里。
一晚上的时间,他详详细细地给皇上交待了与灵香初识、后面无意中听说了灵香姑娘的悲惨经历以及他指引她故意被皇上注意的所有详情。
解释了不只一遍。
也不是两遍。
而是……一遍又一遍。
当然,整个过程都是在床上进行的。
“所以你他娘的竟然还会去青楼了?!怎么样,那里的姑娘好看吗?女人的身子好摸吗?”
“顾景愿,有没有别人碰过你……啊操,朕要疯了,阿愿你是要气死朕是不是?!!”
重新被盛怒情绪包裹着的皇上在床上也有点狠。
顾景愿控制不住地流着生理上的眼泪。
青楼是杨林带他去的。
当然青楼也分很多种,他们去的那个灵香姑娘所在的青楼,是只有清妓,卖艺不卖身的青楼。
去也只是在里头听听曲子。
像灵香姑娘便是弹得一手好琴,既擅长古筝,还擅长琵琶,技艺卓绝……他敬她们还来不及,又怎么会……
“杨林?很好。”终于问出了名字,龙彦昭欣慰地点头,“朕是该跟杨丞相反应反应育儿的问题了。二少爷今年也不小了吧,还没有功名在身,已经学会花天酒地了……很好很好很好。”
瑜文帝连说了好多个好字。
顾景愿:“不是,呜……”
皇上的气,一宿都没有消下去。
顾景愿实在吃不消了,什么都注意不到,后面一路都是昏过去的。
等给他洗澡的时候,看见青年虚弱的容颜,还有身上布满着的痕迹,皇上发红的眼睛终于稍稍褪去了一些颜色。
“顾景愿,朕以前倒没发现,你可一点都不老实,也不乖。”他说。
顾景愿暗中将灵香送到了自己的面前,并未提前通知他,也不事先指导他该怎么做。
这是为了考校他。
其实没什么。
阿愿一直都有自己的,龙彦昭也喜欢他
令龙彦昭生气的是为什么事后顾景愿也不跟自己说明。
……当然,他去青楼的这笔账另算。
叫龙彦昭无法接受的是,如果不是今夜就要处置顾申鸣,万不得已只能动用影卫的武力,顾景愿便会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叫自己知道。
这不是错觉。
过去三年的相处中也有类似的情况。
顾景愿在背地里默默做着一切,即使到了最后,除非被自己发现了,否则他便不会说。
顾大人从不邀功。
甚至还像这次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在事后夸赞他……
就是这种感觉让龙彦昭很不舒服。
仿佛自己在阿愿的眼里就是个小孩儿。
但其实……论年龄,阿愿明明比自己还小。
当然,龙彦昭看人从不以年龄来鉴定对方的实力。
顾景愿是他们大宜的文曲星,又才智过人,龙彦昭自愧不如。即便对方年纪很轻,他也视他为老师。
令他不爽的点是……他也很想在顾大人面前振一振雄风。
可每一回,顾景愿考虑的、知道的东西都要比他所掌握的还要深、还要多……这也便罢了。
关键是对方明明那么深沉,还从不对自己表现出来……
这便生出了一种距离感。
顾景愿将他看得很透。
可他却不知道顾景愿在想什么。
而对方看上去,亦不是很在意自己对他的看法……
从前以为顾景愿这样做是毫无保留地奉献,不图回报。
但或许是他最近越来越关注顾大人的心思和想法了,怪异的感觉便随之而来,今夜他甚至突然觉得……
顾景愿这样的沉默,其实是一种漠然。
……
他只在乎结果。
所以无所谓旁人是否知道经过。
他从不邀功,是因为他不在乎。
……
但怎么会呢。
如此深沉炙热,一心一意待他的顾景愿,对他怎会是漠然?
龙彦昭猛地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去乱想。
他将顾景愿洗干净捞出,又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放进了床里,懒得再叫人换水,就着顾大人的洗澡水也简单地洗了洗,皇上爬上了自己的龙床。
将已经自动把自己裹成粽子的顾大人从被子里面挖了出来,龙彦昭强行挤进他的被子里,又强行将人紧紧地纳入怀中。
鼻息间全是顾景愿独有香气。
天子这才觉得安心了许多。
但却又不像往日里那般,可以安然入睡了。
年轻的天子盯着沉睡中的顾大人眉眼,一看就忘了时辰,不知不觉的,就一直睁眼到了早朝的时间。
.
京中昨夜发生了一件大事。
摄政王最宠爱的嫡长子调戏朝廷命官,被皇上当场抓了个现行,直接废了子孙根……
一时间满城风雨。
众臣们几乎是刚起床便听到了这个消息,惊诧之余不禁人人自危。
不难猜出摄政王那个不省心的儿子昨夜调戏了谁。
——如果不是那位,又哪能被皇上当场抓住?还直接动了私刑?!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与摄政王之间的暗斗,自今日起将正式被推到明面上。
这一日,顾源进干脆就没有来上朝。
整个早朝的氛围都压抑极了。
当然也与皇上一夜都没睡有关。
昨天顾申鸣被送回家中以后,摄政王府大门紧闭,直到今天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但顾景愿与摄政王决裂的事情不用人说,所有明眼人都已经知晓。
——他终是站在了皇上的那一面。
对于这件事,坚持扶持正统的老臣们都感到欣慰。
“要怪其实也该怪摄政王太纵容他那个儿子,都坏出水儿了,还不多加管束!若不然怎么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顾大人站在皇上那一面无可厚非,顾家父子的确是作恶多端,但凡是有点正义感的人也不会助纣为虐……”
“哈哈,其实我挺满意顾大人最终选择了皇上的,总比帮着摄政王魅惑君主要好,若不然这万里江山……日后真不知会怎么样。”
……
但再优秀的人也要面对褒贬不一的评价。
有人赞扬顾景愿,便一定有人骂他。
顾源进那一边的臣子如今恨顾景愿恨得牙痒,大骂他是叛徒,扬言要教训他,甚至还准备在民间蓄意挑拨,侮辱顾大人的名声……
不管怎么看,皇上与摄政王之争已经彻底拉开了序幕。
而顾景愿作为最外层的起因,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龙彦昭敲了敲自己生疼而又迟钝的脑袋,哑着嗓子说:“最近这些时日朕会让影二带几个人全程保护你,一直到彻底解决了顾源进为止。”
“皇上,您喝点茶吧。”顾景愿担忧地给他奉上一杯热茶水。
没错,昨夜折腾了一宿,九五之尊久违地生病了。
虽说已经找太医看过了,只是受了风寒,但顾景愿在朝三年,还是第一次撞上皇上生病,且原因还是因为自己……
他已经内疚到完全抬不起头了。
龙彦昭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见他这样儿,皇上带着鼻音说:“关你什么事儿啊,朕自己弄的,你内疚个什么劲儿。”
顾景愿紧紧抿唇,两只眼睛都无精打采的,比往常多了些东西。
龙彦昭极享受他这样为自己担忧的目光。
他说:“一个小感冒算什么……朕以前刚登基那会儿……”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让本来身体就不舒服的人感觉更不得劲儿了,龙彦昭换了个话题。
“过来。”
顾景愿依言走了过去。
未等他靠近,龙彦昭又忙摆手说:“算了,你生病才好,别在朕这待着了,当心再过给你。阿愿出宫去吧。”
顾景愿却不肯动。
他还是坚持在这里帮龙彦昭做事。
皇上生病,也的确有些精力不济,但朝政又耽搁不得,尤其他们如今已经与顾源进撕破了脸,还有很多东西要部署。
最后他便想出了与顾景愿两人一个在内室,一个在外间做事的法子。
强撑到下午,龙彦昭喝了药,便开始犯困。
顾景愿好说好歹地劝了一阵,皇上这才肯在榻上小憩一会儿。
皇上睡着后不久,洪公公来报,说杨有为求见。
顾景愿正好人在外间,听闻丞相过来,没让洪公公打扰皇上,而是自己先出去见了杨有为。
“丞相大人,皇上病了,刚睡上一会儿,您在这先等一等?”
偏殿内,杨有为着急地走来走去,听说皇上在睡觉,他便道:“无妨,老夫本来便是来找顾大人你的。”
“找我?”顾景愿不解其意。
虽如此,他还是屏退了左右,包括一众活跃在宫中的影卫也都遣散开了,单独与杨丞叙话。
如果是平常,他是断不敢这样单独跟杨有为说话的。
但如今已经跟顾源进撕破了脸,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等周围再无一人,杨有为迫不及待地说:“昨晚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夫都听说了,曜阳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只要顾源进倒了,他那个纨绔儿子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去?这一次你怎么如此冲动!”
朝堂之中真正会关心顾景愿这个人的不多,杨有为应该就是其中最最关心顾景愿安危的那一个。
作为少数知道顾景愿在皇上身边真实目的的人之一,杨有为自然是心疼这个孩子的。
他在摄政王府里安插了自己的人,方才刚刚弄清楚昨天晚上的来龙去脉,便迫不及待地来找顾景愿了。
倒也没指望能跟小顾大人单独说上两句话,他只是……心有不安,不得不过来一趟询问一二。
与皇上不同,杨有为通过杨林传递的消息,是知道灵香姑娘的事的。
他如今也已经想到小顾大人那般铤而走险是要为灵香报仇,但却又不敢相信,顾景愿会是这般冲动行事之人……
“这次的确是晚辈冲动了。”顾景愿说。
“倒也不是冲不冲动的问题……”面对一向乖巧、冷静自持的顾景愿,杨有为连责骂都不忍心。
他只是叹气道:“只是曜阳你……缘何要那般做?你这样做,便是把自己推了出去!现在顾源进最恨的人便是你了你知道吗!”
“皇上与顾源进撕破脸是早晚的事,可你……可你为何要出面夹杂在中间?”一想到未来顾景愿要面对的糟心事,杨有为便觉得不忍。
他们的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可以一点点瓦解顾源进的势力。
这期间顾景愿只要尽力与顾源进周旋,誓死不承认是站在皇帝那边,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即便是最后遭到怀疑或者厌弃,他们也可以见招拆招,总不至于像现在这般……
可昨晚的事情一出,就相当于顾景愿理的身份和意图完全暴露了,他再也回不了摄政王府不说,并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源进势必会疯狂打击报复,到时候……
“晚辈正是要将所有的矛盾都推出来。”顾景愿骤然说。
“你……”杨有为惊了一下,改为更加不解地看着他。
顾景愿眉眼低垂,态度恭敬,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但他所说的话却犹如一道惊雷,直接灌入杨有为的耳中。
他说:“晚辈就是要激顾源进反抗,逼他举兵。”
“曜阳……你……”
顾景愿说着,便一撩衣摆,跪在了杨有为面前。
他腰背挺得笔直,模样却像是在请罪。
顾景愿一五一十地解释:“朝中肯追随摄政王的人本就不多了,顾源进手上能用的,如今也只剩下距京三百里的平底大营势力。平底大营的魏将军开了年便要回京述职,若要谋反,那时便是最佳的时机。”
“可因为晚辈与皇上和摄政王的关系,很多朝臣还不敢完全站在皇上这一边。顾源进虽然失掉了京城内卫的巡防大营,但两处巡防明面上也不属于皇上。如果不推这一把,顾源进未必会选择背水一战。”
“所以你就……你昨日之举,既是故意激怒顾源进,逼他举兵,又是给其他文臣武将一个信息?……”杨有为似乎是明白了。
顾源进徇私枉法中饱私囊,在朝中已是失了人心。
尤其皇上一步步地成长了起来,成了英明圣武的帝王,满朝文武但凡是有点眼光的都会弃暗投明。
但皇上在他们眼中也并不是完全叫人放心。
一个小顾大人,便叫很多人都摸不清皇上的心思。
顾景愿的身份不宜声张,便会有人担心皇上有一天会成为色令智昏的昏君,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了不站队。
所以昨天,顾景愿不仅激怒了顾源进,成功与顾家决裂。
还是给了满朝文武一个信心,要他们放心站在皇上这一面,专心拥护新帝。因为连皇上身边的顾大人都已经抛弃了自己的义父。
顾景愿没有否认他的说法。
他只是说:“顾源进势弱已是不变的事实,晚辈也只是稍稍推波助澜,加快了这个进程罢了。顾源进即便起兵也是必败,不会波及到众臣,更不会连累皇上……”
“但这样一来,你就有危险了!”杨有为还是不能接受。
因为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即便不这样推进,等到明年后年,皇上也能在逐渐打击顾家势力的过程中笼络住所有人的心,到时候结果也是一样的。
但至少,那个过程中的顾景愿并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甚至等到顾源进落马,还可以由他出面给顾景愿澄清一切。
到时候他就不是媚上惑主的弄臣。
而是为了扳倒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不得不卧薪尝胆的千古忠臣。
可如今……
“顾家养了不少死士,这你是知道的。”杨有为说,“顾申鸣在嫡在长,是顾源进最宠爱的儿子,且还没有后。如今已经被皇上废了,顾家不可能忍气吞声……”
“晚辈都知道。”顾景愿说:“晚辈都想好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冲动?”
杨有为痛心疾首:“按照咱们的计划,最多不出三年,朝中便不会再有他顾氏一派!”
“因为晚辈不想再等了。”
顾景愿无比平静地回答。
……
因为他真的等不了了。
至于这个等不了的理由……
顾景愿的视线往正殿的方向瞥了一下。
与朝事无关,是真的出于他自己的私人原因。
就是直觉告诉他,为了后续不发生什么事端和麻烦,他已经不该在这皇宫之中继续待下去了。
“不出意外,过了今年这个年,晚辈便会离开了。”顾景愿说着,便真心实意地给杨丞相磕了个头。
“这段时间,多谢丞相照顾。”
“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曜阳真的要走?”
“是。”
将顾景愿从地上扶起,杨有为再次试图挽留:“即便除掉顾源进,皇上也还只是个年轻的皇上,若曜阳不在了……”
“皇上的能力已经远在晚辈之上,只是暂时被束住了手脚,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即便晚辈不在了,他也只会是个好皇帝。况且……”
说到这里,顾景愿轻轻一笑,眼中隐有释然之意。
他说:“臣来此的目的便只是帮助陛下统领朝纲。如今没有外戚弄权,除掉顾源进,便是晚辈该离开之时,未来的事……皆与我再无干系。”
说这话的顾景愿明明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容颜秀丽,眉上尚有一道艳丽的红色疤痕。
但却端得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像是他随时都可能乘风而起,就此消散。
好像他真的是上天派下凡间的文曲星,在皇上少年之时扶持一段,而后便功成身退,再无瓜葛……
面对这样的顾景愿,杨有为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
他只是叹息道:“只是不知若皇上知道顾大人要走,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皇上会放我走的。”顾景愿轻轻说着。
如今离开,他或许会记得自己数年。
但也只是记得。
谁年少的时候没遇上过几个忘不掉的人呢。
皇上是大宜朝的天子,是天子便会有很多责任,有很多事情不能割舍,他要为祖宗基业传宗接代、要保万民太平。
他不能偏爱某个人。更不会为了某个人任意妄为。
心里倒是会记着几个人。
皇上也是有感情的,这很正常。
却也并不重要。
顾景愿太了解皇上了。
只是近些日子,皇上待他的态度又让他看不懂。
皇上的温柔……会令他心慌。
昔日的小孩成长得太快,他仿佛已经有些看不懂他了。
以至于顾景愿也不确定,若自己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话……
所以他始终觉得,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才是最正确的。
更遑论,他也累了。
是真的很累了。
……
基于以上这些想法,他才单方面的、几乎是极度任性的加快了整件事情的进程。
明面是为灵香姑娘报仇出气。
其实也不过是利用了龙彦昭,来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顾景愿不是圣人。
反而是个很自私的人。
正如同来到这京城之中、尽力帮龙彦昭做事,其实从来不是为了皇上。
更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
他不过是为了帮那个人圆了那最后的一点念想罢了。
因为总觉得,圆完了,他就可以放下他了。
所以说白了,从始至终,他顾景愿都是一个小人。
……
他记忆里总有着这样一个场景。
多年以前,父亲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满腹心机,将来必定是个睚眦小人”。
后来这话便成了一道诅咒。
即便当时他并没有玩弄任何心机,只单纯是被父亲误解了,不由分说。
但从那以后,顾景愿都再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
.
半个月后便是新年。
新年又过去半个月,刚过了正月十五,平底大营的魏将军便回京述职。
情况也正如顾景愿所预料的一样,其实是一场没有流血的战争。
禁军霍林平率先当众表露了对皇上的忠心,南承伯养病归来,也成了坚定的陛下党羽。
满朝文武闻风站队,魏将军带着的两万兵马还没有杀进京城,便已经跑得跑、降的降。
魏将军此前乃是顾源进门下旧人,受过他的恩惠,是以极为忠心。
见到如此情势也没有退缩,带着所剩无几的人趁夜强行闯入了京城,却仍是被霍林平所掌握的禁军一举剿灭,连个声响都没弄出来。
摄政王见大势已去,又因为顾申鸣的事,家中几乎绝后,心神俱损,万念俱灰,事败当晚便在家中自缢。
自此,由顾源进掌管数年的大宜各方权势彻底回归到了龙彦昭的手上。
登基六载,亲政三年。龙彦昭终于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全部权利。
这一晚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只是如往常一般平静的夜晚。
但对于百官来说,这大宜朝的天,算是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