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的事……”龙彦昭沉吟,他只知道顾景愿年少时与家里人走失,后来便一直是一个人。
再后来他来到京城,因才学被先生赏识,得以读了两年私塾。之后投身到了杨丞门下,接着便是受杨丞之命去给摄政王做义子……
这些都是顾景愿金榜题名来到他身边后,杨有为告诉他的。
至于阿愿本人那边,龙彦昭从来没有向他打听过。
……最初也偶尔会对他产生好奇。
顾景愿整个人都完美无瑕,好似一盘旷古难解的绝妙棋局,自然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挖掘。
但每回问及,青年都会含糊躲闪,龙彦昭自己也属于爹不疼妈不爱的那类,若是换了他也不喜被人提小时候的经历。
于是便没有再问。
如今想来,阿愿年纪轻轻,的确是经历过了很多事。
多到像文曲星这样记忆超凡之人都弄不清家里到底有几口人……
或许阿愿是很早便与家人走散,因此才不记得。
龙彦昭这般想着,不由再次收紧手臂。
顾景愿被他抱得更紧了。
“陛下?”
顾大人不解地望向他,皇上却又已经松了手。
不仅松开了,他还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黑色的夜行衣被脱掉扔在了一边,里面明黄色的里衣露了出来。
——皇上出门出得急,卓阳青一走他便急吼吼地换衣服跑出来了,连贴身里衣都未来得及更换。
顾景愿还坐在床上,拥着被子。
他虽头脑聪明,异于常人,但在某些时候却也不及常人伶俐,那般懂得随机应变。
——若是换了在宫里,皇上脱衣裳的时候顾景愿势必是会伸手,主动侍候的。
但场景切换到了自己家中,同样面对着九五之尊,顾景愿却不会了。
他甚至没有想到要帮皇上更衣。
也没有想过要往旁边让一让,主动让陛下上床歇息。
直到龙彦昭过来掀他的被子,顾景愿才反应过来,又问了一声:“陛下?”
“往里边去。”龙彦昭说。
顾景愿这才向床里面移动了些许,又眼睁睁地看见天子就躺在了自己床上,顾景愿彻底愣住了。
“皇上明日还要上朝……您不回宫了吗?”
“明日朕跟你一起去上朝,今夜就在这里歇下了。”说着,九五之尊闲适地抻了个懒腰,见顾景愿还在拥着被子发愣,不禁挑眉道:“怎么,顾大人难道是嫌弃朕?”
“不是……”
顾景愿薄唇轻启,正待露出个纠结表情,又听龙彦昭说:“朕出宫前都洗好了,干净着呢。”
“哦。”顾大人应了一声,这才将自己的被子分给了皇上一半。
被子虽然宽大厚实,但两个人盖,且一个趟一个坐,便自然两个人都盖不严实。
龙彦昭气他这会儿又不聪明了,不禁笑道:“寻常人家若是有朕在这儿睡了一宿,隔天就要把这整个儿房间都供起来,怎么到了顾大人这里便变成如此纠结了?”
“臣不敢。”顾景愿说。
“你有什么不敢的。”皇上轻笑,昏黄的烛光掩盖不住他眉宇间的英气,年轻的天子长手长脚地舒展开来,大大咧咧地躺在自己小臣子的床上。
“过来躺好。”
龙彦昭说。
顾景愿不能抗旨,于是依言也躺了下来。
他这床宽度一般,只勉强能够两名成年男子并排躺着。
但此时皇上手脚都是张开的,几乎占了大半个床面,顾景愿想趟也没地儿可趟,只能侧立着身子,贴着墙。
扭头对上顾大人一双无辜眨动着的桃花眼,龙彦昭更是被气笑了,问他:“你离朕那么远干嘛?”
顾大人的表情不动,眼神看起来更加无辜了。
龙彦昭便再也忍不住,上身从床上半撑起来,修长的手臂伸出,将顾景愿从角落里拖了出来。
他动作有些快,也有些粗暴。
曾有一刻顾景愿以为龙彦昭是要在这里……
自从画出了那十八式以后,皇上便多了一个新兴趣。
总想继续开发,扩展成十九式、二十式……
花样百出不说,连场景也被添了进去,变化不断。
这段时日,皇上便一直很热衷于切换场景。
所以顾景愿一度以为皇上深夜来访,是要那这场景变成他家里。
……但是没有。
被拖动得猝不及防,待顾景愿反应过来之时,他人已经改为头枕着天子手臂的姿势。
屋里的烛光变得更暗了,头半埋在皇上的怀里,顾景愿在九五之尊身躯形成的阴影中眨了眨眼。
“老实躺着,别乱动。”大力地环上那截细腰,皇上说:“今天不弄你。”
声音变得有些暗哑,尾音上扬,还带着几许顽劣。
其实龙彦昭也不介意就地扩充一下十八式的内容。
但或许是提到了失散的亲人让阿愿伤感了,龙彦昭觉得方才的青年脆弱得好像是摔破后又被强行拼接起来的瓷器,仍旧干净明洁,高雅大气。
就是太脆了。
脆得好像他碰一下,对方都会碎掉一样。
可顾景愿一直很坚强。
他强大,强大到九五之尊都要管他叫老师、跟他学什么叫城府,什么叫蛰伏。
顾景愿也从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是以龙彦昭也不知道自己今夜缘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或许是从小经历的亲情都淡薄极了,所以有一瞬间他与怀中的青年共了情。
又或许是因为这里不再是金碧辉煌的皇宫,只是普通的屋舍院落,压在他身上的繁重国事都被隔绝在了外面,所以第一次,他感觉到了顾大人除了操心国事以外的情绪……
无论怎么样,此时此刻,龙彦昭那方面的想法都淡了很多。
他更想做的,便是这样抱着顾景愿。
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亲情于他来说至今都是个迷。
所以皇上便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只要抱着就好。
但他这样,顾景愿显然不适应了。
他尝试挣扎,未果,只好抿了抿唇道:“陛下……臣去偏房睡吧?”
龙彦昭说:“用不着,就这样睡。”
顾景愿:“臣脑袋很重,压到陛下的手臂……恐怕不好。”
“这头是不轻,怪不得是文曲星。”皇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笑了起来:“不过顾大人放心,你这点小分量趴朕身上睡都没事儿。”
“……”
被子盖严了。
正好将两具身躯完全覆盖,没有漏风的地方,榻上很暖。
只是如此这般,顾景愿便要与皇上睡在一处,严丝密合地躺在一起不说,还压着对方的半个身子。
以往他在宫中就寝的时候几乎都是累得直接睡过去,且龙床宽大,皇上夙兴夜寐,少有在床休息的时候。
所以睡着了的顾大人几乎感受不到皇上的存在。
而在顾景愿的记忆里,还从未有过两个人这般一起入睡的情形。
……这般只是睡觉,什么都不做地入睡。
顾景愿听见龙彦昭幽幽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阿愿房间里没什么味道,不像朕那皇宫里头,整日熏香弥漫。挺好。”
皇上的声音听上去比寻常悠长。
慵懒备至,语速也不快。
像是就要睡着了一样。
顾景愿不敢动,只能沉默地听着。
龙彦昭又说:“对了,朕不是送了你一块闻香玉吗?怎么没用?”
一片昏黄里,顾景愿仍旧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那人大概以为他睡着了,顾景愿只觉得环在他腰上的大手又紧了紧,两个人的身体近一步贴近。
就这样又过去很久很久,直到绵长的气息传来,顾景愿才轻声说:“臣更喜欢陛下寝宫里的味道。”
龙涎香是皇家御用的香料,只有皇上所在的御书房和寝殿里才可以使用,其他王侯将相、朝中文武大臣都无权使用。
但常常在御前行走的将领、或者是经常潜伏在陛下书房、寝宫房梁顶上的影卫,身上却会沾染到一些这种味道。
烛火熄灭了。
蜡烛燃尽,室内变得一片漆黑。
顾景愿却嗅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安然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