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池笍掀起眼帘看阮月泉,“前辈,你还有哪里需要听的吗?”

“这里。”阮月泉上身朝前微俯,手伸到池笍面前的图纸上,指尖点着一处,“琴头的选择。”

阮月泉是演员,对乐器一窍不通,不算稀奇事。

“嗯。”池笍抿抿唇,真想不到会有她来给阮月泉解说的一天,“一般琴头分古典琴头和普通琴头,通常来说26寸的琴配古典琴头,而23寸的琴配普通琴头,但其实样式可以自由选择,举个例子,古典琴头中间部分做镂空设计就很有观赏性,甚至大胆一些,比如有一种,把所有旋钮都设计在同一边的艳阳琴头,也很受一部分人的喜爱。”

池笍担心自己语速过快,阮月泉没听清,说完又抬起眼皮向她确认,“我说的还好懂吗?”

“嗯,谢谢。”阮月泉认真注视池笍的眼睛,长睫下的浅色眸子里是对池笍不加掩饰的赞赏,“你说的很好懂。”

“……那就好。”

不是说好了这位前辈清高孤僻,不爱与人交流吗?这一见面上来就一顿猛夸是怎么回事?

“往后一点。”柏常低沉的声音从头顶投下,“耳边的头发我不太够得到。”

“好……”头发被人拽在手里,池笍只能照做,重新挺直了身体,顺便也拉远了与阮月泉的距离。

没有近距离对视造成的压迫感后,池笍的紧张少了些许。

比起池笍,作为称赞一方的阮月泉似乎并没什么反应,仿佛刚才的那句称赞不是出自她口一般,很快又开始问池笍下一个问题。

“旋钮怎么安装?”

“这个简单,直接……”池笍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因为她感觉自己的耳垂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力道不重,但就是那似有若无的触感,拨得她心脏微颤。

即使从一开始池笍就极力想忽略柏常的存在,可那真的是绝对不可能的一件事,就像现在这样,她细长的手指在自己发间轻柔穿梭,指腹的温热擦过头皮和敏/感的耳朵和脖颈,都能带起让她一阵战栗的酥麻。

“怎么了?”阮月泉停下记笔记的动作。

“月泉,你占用我的人已经够久了,便宜还没占够吗?”柏常动作灵活的绕起手里柔顺的长发,随手挽了个丸子头,然后定下来看阮月泉。

那灼灼目光,似乎能化作实形,在桌子的这头与那头划下一道隔离的分界线。

“知情人”俞舒敏感地捕捉到空气中那缕酸味,一手拉起一个同伴往后退。

凌瑜和苏婉婉疑惑地抬头看她。

俞舒竖起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你们有点眼力见行不?”

“什么眼力见……”苏婉婉不当回事地转头,这一撇眼就撞见了柏常斜眼瞟过来的视线,心里立马一咯噔。

“哈哈哈,我听得差不多了,我们快回去开始做吧,等下追不上她们进度了。”

还在云里雾里的凌瑜也就被两人这么扯走,剩下一个阮月泉还直直站在原地。

阮月泉打出生起,就不知道情商俩字怎么写,说话行事都是靠的一时兴起,所以即便柏常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她还是一头雾水,反过来特别无辜地反问回去,“我占便宜了吗?”

柏常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你忘了我们是竞争关系吗,你这是在占我们整组便宜。”

“……”阮月泉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然后她就真的转身回去了。

池笍微张下巴看着阮月泉的背影,这前辈的脑回路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构造?

……

两伙人终于开始正式忙活,池笍这组因为有她坐镇,进度还算比较顺利。

她给每个人都分配了活,同时进行,之后再统一组装会比较省时间。

“我呢。”

“什么?”池笍问。

柏常指指自己,“我干什么。”

“你……”她一开始还真没想过这种问题,“吉……吉祥物?”

一旁的岑葵和楚安之开始憋笑。

柏常听完,单手推了推因为工作才特意戴上的银边眼镜,压低嘴角的弧度。

池笍的记忆里,很少有柏常戴眼镜的画面,但不得不说,这件东西给她添上了一股平日少见的斯文气,看着比平时顺眼很多。

柏常看起来似乎挺认同池笍的话,她将手撑在下巴那,注视池笍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好看吗?”

“您当然,是好看的。”

池笍:用不着还逼我在镜头前拍您彩虹屁吧?

“谢谢。”柏常满意一笑,却还是伸手拿过池笍手里的砂纸,“不过吉祥物偶尔也是可以做做粗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岑葵实在憋不住了,就连一直不苟言笑的楚安之都没忍住勾起嘴角。

这么厚脸皮的话,也只有从柏常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得心安理得不足为奇了。

池笍:“……”

被抢了活,池笍只能给自己另外安排。

找了一圈,池笍在工作台边上的木料堆里捡了一块长条的,先用铅笔画好自己想要的形状,再将它固定好在木工车床上。

固定好后,池笍用拇指摁了摁确定旋钮足够紧,木条不会掉下来之后,连接好电锯,带好防护面具,抬手落下,动作干净利落地削去不要的部分,她的手很稳,贴着划线的部位一点点的移动,不出几分钟,琴颈大致的形状就出来了。

做好这些,池笍摘下面具坐下,左右开弓各拿了一张砂纸,开始猛搓。

大约半小时之后,琴颈被打磨得差不多光滑。

池笍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端起小号的刻刀,开始在琴头上雕花。

以前还空闲一些的时候,池笍就会自己做些小木头摆件来玩,打磨抹蜡之后,还能送给福利院里的小孩做礼物,久而久之,她们那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习俗——生日那天,可以到池笍那讨一件手工摆件来当礼物。

池笍往往会好脾气地答应下来,在她心里,这群孩子和她的家人没两样,也因为是要做礼物的东西,所以做得越来越仔细认真,甚至专门跑去找木工师傅学了几个月的活,还被师傅调侃,要留她当徒弟。

池笍下手的时候很小心,因为现在这双白嫩软滑,连一丝薄茧都没有的大小姐专用手,会有些碍事,指腹摁在刀背上没一会儿就会觉得胀痛,只能刻一点停下来休息一下。

“在雕什么?”柏常靠过来看。

“海棠。”意识到这是在做节目,池笍接着拓展,“海棠花本身寓意为苦恋、相思,偶尔也能比气质卓越有才有貌的女子,有独立女性的象征意义。”

主要是海棠的花式简单,很快就能刻完。

“嗯。”柏常轻轻点头,突然发问,“什么时候学的?”

上辈子。

当然这答案池笍不能说,所以她也就当做没听见柏常的问话,一言不发地继续刻手里的琴。

跟拍的VJ在楚安之那晃了一下,跑到池笍这里,把她手底下已初见端倪的刻纹框进去。

一束存在感十分强的目光,加上快怼到脸上的镜头,把池笍专注于手工活上的心思分了个大半,一走神,雕刻刀尖头的部分对上了指腹,血点迅速从莹白的皮肤里挤蹦出来。

“嘶——”

池笍放下刀,捏着中指,把伤口附近的木屑擦去。

“别动。”柏常迅速扣住她的手腕,然后转头问身后的人,“谁有创可贴。”

有个工作人员举起手,“我包里有酒精棉片和创口贴。”

柏常拿好创口贴一回头,就看见池笍已经随手把指头含进自己嘴里了。

“刀头上有锈痕,别放嘴里。”

“不用了。”池笍皱眉,“就这么点口子,弄那么麻烦做什么。”

“没人觉得麻烦。”柏常拆开酒精棉片,轻轻擦拭,蹙起的眉头显示她此刻的认真专注,让池笍觉得指尖的破口要烧起来似的烫,“好歹是个艺人,这方面一点都不注意。”

池笍沉默,看表情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柏常今天的语气怎么怪怪的?不似一开始冷冰冰的疏离,反而还带着点温柔肉麻的关心,这太让她不适应了。

紧跟吃瓜一线的俞舒和苏婉婉紧盯二人,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柏神这语气这眼神,实在是苏到犯规!试问哪个怀春期少女,能经得起她那深邃多情的眸子一瞥还不脸红的。

于是在她俩的期待中,沉默许久的池笍终于有反应了。

“你的意思是我很糙吗?”

柏常:“……”

俞舒、苏婉婉:姐!你会不会谈恋爱?

……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之前给他们领路的老村长又出现了。

“这里离城里远,外卖什么的都不好进来,我老伴怕你们饿着,专门做了桌饭,各位不嫌弃可以到我那吃午饭。”

“当然不嫌弃,能吃上阿婆的手艺,是我们的福气。”

“哈哈哈哈,那你等下可得多吃点。”柏常那招牌笑脸,即便是上了年纪的村长夫人也被捕获,她笑着走上来,牵起柏常的手,“你看着可瘦,赶紧多吃点肉补补,我专门炖了蹄花汤,美容得很。”

“池妈,走吧。”听见吃饭,苏婉婉第一个积极地站起来。

池笍此时已经在给刚才雕好的花纹打蜡了,她用刷子轻轻带过那些突起不光滑的部分,上下仔细观察了一遍,满意之后才站起来。

“走吧。”

现在是夏天,一两个小时就能干,她上的薄,估计一会儿吃完饭回来就差不多了。

村长家距离厂子不算太近,需要走一段山路,路有些难走,柏常被热情的村长夫人拉着手,走在最前面,她们几个动作慢的在后面跟着。

池笍习惯性走在队伍的最后,看有人走不动了,就伸手扶一把。

这大夏天的正午,一群人刚做完体力活,又饿又累,还得在太阳下这么走,能在镜头下憋住不抱怨就不错了。

不过池笍很快注意到队伍里有人掉了队,位于她身后的阮月泉,脚步越来越慢,每一个抬腿的动作,看起来都和腿上绑了沙袋那样沉重,加上她脸色苍白得不对劲,池笍便留心问了一句。

“前辈,你还好吗?”

“还好,可能早餐没吃,所以胃难受有点想吐。”阮月泉应该是真难受,而且默默忍了很久,说话都已经有气无力了。

“是不是中暑?”池笍瞧见她额前的细汗,有些担心地问,“我这有龙虎丹,你吃几颗吧。”

阮月泉盯着池笍手心黑漆漆的小药丸,皱皱眉,“看着好苦。”

“还好,只是一点。”池笍把药丸倒出来,“先吃一点吧,等下症状还很严重的话,我再帮你排痧。”

“能不吃吗?”

“前辈。”池笍叹气后,沉默地注视她,把手往前伸,拒绝的意思表达在肢体动作里。

看来不管是多大牌的明星,一害怕起吃药来,都和几岁的小孩似的。

“……”

阮月泉还不知道自己在池笍那清冷人设已经完全崩塌,还成了一个不听话怕吃药的小屁孩,她在心底纠结了一下,十分勉为其难地吞下了那些药。

“我就吃这一次,没有下一次了。”阮月泉皱起鼻子道。

“药是帮自己吃的,哪儿分什么一次两次。”池笍无奈,随后冲她伸出手,“你要是没力气可以拉着我一些,我们快些上去不然要掉队,而且上去之后你也好坐下来休息。”

“……好。”阮月泉点点头,将手伸过去,握住。

阮月泉其实有接触性洁癖,不喜欢别人不经过同意碰自己,也很少主动去碰别人,但是被池笍牵着的感觉,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

村长夫人准备的午餐极其丰盛,光肉菜就有七八个,再加上凉菜素菜和汤,满满当当摆满了一桌。

“应该够吃吧,不够的话我这还蒸了很多米饭。”村长夫人说。

“够!阿婆,太够了!”苏婉婉盯着桌子上的菜两眼放光,“这都够我们吃两三顿的了。”

“婉婉,你还要减肥呢。”池笍经过她边上的时候好心提醒,“我们是出来录节目,不是放飞自我的。”

“……池妈,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提醒我吗?”

“她提醒的有错吗?”柏常斜眼看苏婉婉,“脸都肿成什么样了。”

“呜呜呜呜呜,我不胖。”苏婉婉挤出一个哭脸,伸手搂住池笍的腰,把头埋进她的怀里疯狂蹭,“池妈,你说句公道话啊。”

“我……我能说什么。”池笍一脸苦恼,两手腾在半空中,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最后还是柏常伸出援手,单手提起苏婉婉的衣领就把人拽到饭桌的另一头。

“消停点。”带了警告的意思。

“哦。”被老大说了,苏婉婉立刻怂成一团,端着饭碗蹲俞舒边上去了。

池笍找了个空位坐下,抬头看见阮月泉还站在原地,一副神游在外的模样,“前辈,你不吃吗?”

“吃。”阮月泉在池笍左侧坐下。

池笍顺带把餐具分给她,注意到她的脸色还是不太好,于是小声说,“不舒服的话少吃点吧。”

毕竟是阿婆用心做的饭,一口不吃剪辑出去肯定会被说耍大牌,到时候舆论一起来,黑粉才不管你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这样,只会揪住一个点不放往死里骂,这点池笍可算是深有体会。

“谢谢。”

“客气。”

等所有人动筷后,池笍站起来帮阮月泉剩了一晚冬瓜汤,“冬瓜汤清热解毒,你喝点吧。”

阮月泉接过碗,轻抬嘴角,“你挺会照顾人的。”

“顺手而已。”

池笍习惯了平日里留心身边人的举动和心情变化——也就是所谓的看眼色。

很多人心思敏感的人都会有这个“特长”,大多因为害怕孤单害怕融入不了集体,不过池笍却不是因为这个,她只是单纯的习惯了以长辈的身份去照顾福利院里的孩子,这种半个母亲的角色,带入久了之后,因此形成的习惯就很难改掉了。

这头两人自以为无人察觉的小互动,皆被柏常收入眼底,她一边用余光留心在池笍身上,一边同村长夫人说笑,只是那挂在嘴边的笑意始终达不到眼底。

烦躁。

头一次生出如此无法控制的躁动情绪,或许是天气的温度过热,也或许是……池笍对阮月泉细心温柔的语气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池笍……”吃到一半,阮月泉突然脸色变得极差,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她小声凑到池笍耳边说,“我有点想吐。”

阿婆做菜喜好多放油盐,而阮月泉本就胃口清淡加上身体不适,几口下去,呕吐感立刻就上来了。

池笍听到阮月泉的话,忙放下碗筷,“我去给你找个垃圾桶,等等。”

因为阮月泉靠的离池笍很近,所以后者转过头来的说话的动作,在狭隘一些的角度看来,几乎是脸贴脸的亲密。

她们说话的同时,柏常也停下了筷子,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眸子里的情绪变得深沉。

“不行……”阮月泉握着碗边的手指用力到泛青,“镜头在。”

周围全部是摄像机,跟拍的VJ还恨不得全场给她的脸加特写,她要是在这里吐了,丢得何止是一点脸面。

等到节目播出了,她出丑的一幕绝对会被做成恶搞表情包流传起来,阮月泉这么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

“我扶你出去。”池笍当机立断,站起来对村长夫人说,“抱歉啊阿婆,她身体不舒服好像中暑了,我带她去外面透透气,你们接着吃。”

“啊?中暑啊,那我给你煎个凉茶伐!”

“不用,不用。”

“不中不中,看你朋友小脸蛋子煞白煞白的,肯定很难受,等下晕倒了怎么办。”阿婆作势就要走过来扶阮月泉的手臂。

“别……”阮月泉反射性往池笍的方向靠去,牙齿咬得很紧,“我忍不住了。”

“阿婆,真的不用,你快继续吃吧!”池笍说完扶起阮月泉就跑。

谁知刚走到门口,脚还没跨出门槛呢,阮月泉抓着池笍胳膊的手就猛地一紧,半弯下了身。

“前辈!”

池笍吓了一跳,随后慌不择路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用胳膊撑住递到阮月泉面前,两手上抬,遮住她的脸。

阮月泉捧住外套,确定了自己的丑态不会被录到之后,才如释重负地将卡在嗓子眼里的“存货”交了出去。

阮月泉:“呕……”

一股酸臭的气味席卷周围半径为两米的圆圈。

正在吃饭的众人:胃口,它突然就没了……

池笍:我的外套……

本就不富裕的银行卡它,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