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周周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旁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看了下手腕, 没有连着什么输液器, 就掀开被子下了床。
刚刚穿好拖鞋, 就听到门响, 齐汾提着一个饭盒走了进来。
“齐所长。”洛周周浑身一凛,赶紧站好。
齐汾看了他一眼,问道:“醒了?”
“嗯。”
“身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齐汾将饭盒放到桌上。
洛周周胡乱摇头道:“没有,很舒服。”
齐汾冷笑一声,说:“你一睡就睡了十几个小时, 能不舒服吗?”
见洛周周没有做声,一直在屋子内到处张望,他说:“别看了,楚封没在这里。”
“那他去哪儿了?”洛周周讪讪地问。
齐汾白了他一眼, 说:“他在这儿守了十几个小时,估计你快醒了, 就回家做了饭让我送来。你先吃吧, 他洗个澡就要来。”
洛周周走到桌旁打开餐盒盖, 一股饭菜香飘了出来。这才感觉到腹中空空, 赶紧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往嘴里送。
“喝血没有喝饱?看来还是要吃饭的嘛。”齐汾突然在他身后出声。
洛周周咬住嘴里的筷子, 顿时一动不敢动。
“洛周周啊洛周周,你怎么就能蠢成这样?楚封受了伤,你居然用舔的给他止血?”齐汾不可思议地摇头,“你昏倒后进了医院,楚封就将我叫来, 说他受伤以后你帮他舔伤口,舔着舔着就晕倒了,非我要给你做次彻底的身体检查。”
“那,那你检查出来是怎么样的?”洛周周有点紧张地问。
齐汾没有回答,只神情怪异地看着他,眸子闪着光。
洛周周又冒出毛骨悚然的感觉,慢慢放下了筷子,“所长,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呀?”
齐汾走到病床沿坐下,说:“我在等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齐汾从兜里掏出眼镜布擦眼镜,半晌后才说:“周周,你知不知道你身体里的夕颜病毒,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洛周周茫然地问:“你的意思是失去活性,又在休眠了吗?”
齐汾低着头反复地拭擦眼镜,洛周周看到他的手在发颤。
“不是失去活性,也不是休眠,是消失了,从你的身体里消失不见了。”
“真的吗?”洛周周惊讶地张开嘴。
齐汾说:“是的,我反复给你检查了很多次,确认病毒没见了。不过还有一项数据没出来,我在等。”
洛周周愣怔了会儿,直到齐汾戴好眼镜,开始神经质地抖腿,他才被那声音惊唤回神。
“所长,那你怎么不亲自检测,却跑到我这儿来等结果?”
“我乐意。”
洛周周观察了下他的神情,了解地说:“我知道了,你没有勇气自己做检测,你在逃避。”
“……你怎么越来越烦人。”
“那楚封知道吗?”洛周周问。
如果夕颜真的没了,他只想楚封也尽快知道这个消息。
齐汾还来不及回答,病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楚封右手撑着门站在那里,喘着气,胸脯起伏着,目光发亮地看着洛周周。
叮!
这时,齐汾的终端传来信息提示音。
三人都安静下来,也没有动作,视线都落到他手腕上。
楚封和齐汾的呼吸都粗重起来,人却像两尊一动不动的蜡像,凝固在底座上。
“看看吧,是结果出来了吗?”洛周周小声打破沉默。
齐汾的脸色显出不正常的潮红,他急促地呼吸着,央求地看向门口的楚封。
“那我来吧。”楚封哑声说道。
他一步步走向齐汾,伸手去点他手腕上的终端。
洛周周看到他的手在颤,点了两次才点中上面的图标。
一名研究员激动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齐所长,成,成功了,各项指标都正常,所有的检测结果显示,夕颜……夕颜病毒……真的没了。”
研究员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在发颤,哽咽着差点说不下去。
楚封又按下回放,所有人又安静地听了一遍。
当他再一次按下回放时,洛周周猛地扑了上去,楚封张开双臂将人接住,再紧紧地搂在怀里。
洛周周听着他激烈的心跳,自己的耳膜似乎都跟着在一起震颤。
“我,我去研究所。”齐汾说完,就转头往阳台走。
走出去后发现不对,又调头去往门口。
中间碰倒椅子,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头也不回地打开了门。
听到关门声,楚封抬起洛周周的下巴,炙热的吻,急不可耐地落到他唇上。
这个吻不同于平时的温柔缱绻,既凶狠又急切,洛周周被他含住唇啃咬吮吸,虽然有些疼痛,也忍住了没有动。
“周周,你明天来趟研究所——”房门猛地被推开,齐汾的声音响起。
看到房内正在热吻的两个人,他熟视无睹地继续说:“你明天来研究所,我们要尽快找出你病愈的原因。”
洛周周将楚封推开了一点,勉强将自己的唇挣脱出来,含混地说:“知道了。”
楚封像是不满他的离开,将手臂箍得更紧,洛周周只觉得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周周……”楚封俯在他颈侧呢喃着,声音很哑。
洛周周仰着头,将下巴搁到他肩上,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
虽然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问题,但楚封还是坚持让他在医院里又住了一天。
“再观察一天再说,万一出什么突发状况。”楚封掖好被角,严肃地说。
洛周周被裹得像只蚕似的,不舒服地动了动,说:“好的,我不回去,可是能不能将被子松开一点,我有些热。”
他的脸红扑扑的,额角还有点汗湿。
虽然这健康的红晕是楚封现在最喜欢看到的,但还是将被子松了点,问道:“这样呢?这样好一点没有?”
“好些了。”
洛周周试图将手臂也悄悄伸出被子,刚探出一根手指就被楚封发现了,又给他塞了回去。
“对了,陈警长怎么样了?那颗子弹取出来了吗?”
他想起陈思翰的伤口虽然愈合,但是子弹还在里面。
“已经取出来了,只开了很小一个孔。医生见他皮肤完好,还很奇怪那子弹是怎么钻进去的。”楚封微笑起来,说:“子弹周围的组织都完好,刚取出来他就下地到处走。”
“那……”洛周周想问王均的尸体怎么处理的,但怕勾起楚封的伤心,又收住了嘴。
楚封却知道他想问什么,说:“王均的身后事,我已经派人去办了,另外选了一处墓地,今天就要下葬。”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意消失,神情淡了下来。
洛周周又从被子里将手指伸出来,轻轻勾住他的衣角。
楚封低头看了下,对他说:“我没事的。”
“他下葬,那你要去吗?”洛周周问。
“不去了。”
洛周周又问:“那你会把他的事告诉柳姨和王素吗?”
楚封将他勾住自己衣角的那只手拿起来,握在掌心,说:“不告诉她们,就让她们以为王均在那年就已经死了,是个英雄,安葬在被人瞻仰的陵园里。”
夜深了,洛周周躺在楚封怀里,耳朵贴着胸口,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
楚封用手抚摸着他的后背,不时俯下头,在他发顶上落下轻轻一吻。
洛周周舒服地闭着眼,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等洛周周睡熟后,楚封将他身体小心地移到床上,再走到阳台上打开终端。
“……林少尉,我要你现在就出发,帮我去调查一个人,将他的过往生平查清楚……”
。
楚封一觉醒来时已是下午,怀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洗手间传来哗哗水声,洛周周小声哼唱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风干的鱼干被猫叼走了,喝光了玛丽酿造的葡萄酒……”
他的声音很清澈,楚封闭着眼睛,微笑着继续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
洛周周的吸血鬼状态,是一直存在还是会消失?
他心里暗暗想,可能就和他们以前一样,一个小时左右后变化就消失,等下次使用苯非多的话,再被激发出来。
歌声和水声停下,洛周周走了出来。
没注意楚封已经醒了,他又露出了长长的牙,边走边对着几米远的桌子凌空伸出手。
楚封看见,桌子上一杯水飞了起来,稳稳落到他手里。
他喝了一口后手松开,杯子又飞回原来的位置。
中间过程一滴水也没有洒出来。
接着牙也收了回去,眼底的红色瞬间褪尽。
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好了,不用问了。
楚封又闭上了眼。
洛周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俯下身看了会儿楚封。
楚封鼻息沉沉睡得很香,一缕阳光透过窗帘,在他侧脸投下高挺鼻梁的阴影。
洛周周撅起嘴,小心地想去亲一下,还没凑近,就见楚封的眼倏然睁开,对着他眨了眨。
“啊!”洛周周惊了一跳。
接着就是阵天翻地覆,整个人被放倒在床上,楚封在他的脸上,唇上一顿啃咬。
当他的头埋在洛周周颈间,用牙齿叼起块皮肉细细碾磨时,洛周周哈哈笑了起来。
“笑什么?”楚封喘着气抬头问。
“痒。”洛周周缩着脖子笑,“不要啃我脖子嘛。”
楚封说:“不行,我要喝你的血。”
说完,也伸出舌头在他颈子上舔了一下。
洛周周笑着在床上打滚,楚封追着去啃脖子。
笑闹结束后,洛周周浑身发软地躺在楚封身上,脸色红润,额头还有薄薄的汗。
楚封将他有点汗湿的额发拨开,问道:“你怎么会唱渔民的歌?”
“什么渔民的歌?”洛周周懒洋洋地问。
“就刚才那个,风干的鱼干被猫叼走了,喝光了妈妈酿造的葡萄酒那个。”
“不是妈妈,错了。”
“那就是外婆。”
洛周周纠正道:“是玛丽,不是妈妈也不是外婆。”
他又仰起头看向楚封,问道:“这是渔民的歌吗?”
楚封说:“是啊,贝亚尔铎出去后一直向南,就是一片大海,那里的渔民经常会唱这首歌。我也是以前去过一次,听当地人在唱,你是在哪儿学会的?”
洛周周想了片刻,茫然地说:“我不知道啊,反正一张嘴,这歌就出来了。”
楚封沉默地思考了会儿,说:“想不出就不想了,咱们准备回家。”
“好的,回家。”洛周周兴奋地坐了起来。
两人办理了出院手续,刚刚到家,齐汾的终端就拨了过来。
“洛周周,不是让你今天来一趟研究所吗?”齐汾冷冷地说。
“啊,所长,我刚刚出院,马上就过来。”
齐汾说:“我在地下交易场的研究所等你。”
“这就来,这就来。”洛周周小心地挂断终端。
楚封已经拿好车钥匙,等在了门前。
一个小时后,洛周周和齐汾都站在一台仪器前,看着上面的几行数据。
“你的血液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啊,究竟是出现了什么,让体内的夕颜病毒都消失了?”齐汾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道。
洛周周飞快地回道:“我知道我知道,因为我初拥了啊。”
“什么初拥?”齐汾皱着眉问道。
洛周周有点不敢看他,移开视线说:“反正只要初拥了,花儿就不能生长,夕颜也就消失了。”
齐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洛周周闭上眼睛,回忆着整个过程:“他先喝了我的……我再喝他的……我身体里就没了……”
“他先喝我的,我再喝他的。”他突然停住脚步,睁开眼睛,大声说:“楚封的血。”
他转头对一脸茫然的两人说:“检查楚封的血,我喝了他的血就没事了。”
“什么?”齐汾听不懂。
“齐所长,你按照洛所长说的办就行了。”林凡在前台位置大声道。
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分析仪器工作的嗡嗡声响。
三人都没有说话,只盯着仪器正面的那块显示屏。
结果还没有出,显示屏上没有数据,正在分析几个字在一闪一闪。
洛周周觉得有些紧张,深深地呼了口气,楚封揽过他的肩,安抚地拍了拍。
齐汾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分析仪,但如果仔细看的话,他整个人都在细碎地抖。
滴滴。
分析仪响起已经分析成功的提示音。
几行绿色的数值跳了出来。
楚封站在原地没动,洛周周和齐汾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
齐汾的目光在那数值上飞快掠过,当看到第三行时,他的视线顿住。
“未知细胞形态生命体,这是什么?”洛周周疑惑地问齐汾。
齐汾呼吸急促起来,“周周,你将标本拿去,将未知细胞提取出来,和夕颜病毒融合,等着看结果。”
“好的,我马上去。”
等洛周周去到另外的仪器前,齐汾落坐在椅子上,捂着自己的脸。
楚封走到他面前,问道:“结果会好的,你别担心。”
“我,我不敢自己去做,我怕,我已经失望太多次了。”齐汾哽咽起来,“我怕他终究还是只能死在我眼前……”
楚封拍拍他的肩,说:“齐所长,放心吧,我相信你和周周,就算这个不是,也会找出其他方法的。”
“希望吧。”半晌后,齐汾小声说道。
洛周周提取出未知细胞放入复制液,再送进复制仪进行复制。
等到数量足够后,他将夕颜病毒也放了进去。
超高倍显微镜下,未知细胞就是个普通的圆球,颜色也灰扑扑的不好看。
它一动不动地漂浮在复制液中,看上去很不显眼,也没有什么精神。
不远处就是夕颜病毒,正将自己舒展开,像一朵美丽的花儿。
洛周周忍不住出声道:“上啊,杀了它,杀死它。”
他的声音很大,楚封和齐汾忍不住看了过去。
齐汾的手紧紧握起,可以看到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夕颜病毒在复制液里飘来荡去,越来越美丽夺目,终于飘到了未知病毒的身边。
洛周周屏住呼吸,眼睛都不眨一下,生怕眨眼的瞬间,就错过后面的情景。
这时,他看见本来一动不动的未知细胞,突然变了形状,从圆形拉成了细细的一条,像一条灵活的绳索般,飞速地缠上夕颜病毒。
夕颜病毒那瑰丽的色泽,迅速发生了改变,不光颜色开始黯淡,体积也在缩小。
如果它是一个人的话,此时生命力在飞速流逝,就像被吸血鬼咬中,瞬间吸干了所有的鲜血。
片刻后,未知细胞又从线状恢复成圆形,还是那样一动不动,灰扑扑地漂浮着。
而被解开束缚的夕颜病毒,就如同一具干瘪的尸体,再没有了任何活力。
洛周周的心跳了起来,他看得出,这个病毒已经失去活性和自我复制能力。
换句话说,它死了,彻底的死了。
他抬起头,眼睛从显微镜上离开,怔怔地看向楚封和齐汾。
“怎么样?”齐汾的声音含着乞求。
他的表情既充满希望,又含着痛苦。
“它死了,所长,它死了。”洛周周轻声说。
“谁死了?谁?”楚封问道。
洛周周说:“夕颜病毒死了。”
齐汾像是没听清一般,还怔怔立在原地,洛周周对着他大喊一声:“所长!成功了!夕颜病毒没有盔甲,没有休眠,它死了!”
“真的吗?它死了?”
“千真万确,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洛周周兴奋地跳起来,对着楚封冲了过去。
楚封张开双手,将他一把搂在怀里。
“楚封,楚封,小鱼有救了,小鱼得救了。将这个细胞无限复制,那么得夕颜病的人,都有救了。”
洛周周语无伦次地喊完,又捧着楚封的脸胡乱地亲。
“楚封,都是因为你,是你对付了夕颜,是你。”
楚封笑道:“错了,是因为你,我的体内才有了这种未知细胞。”
齐汾这时才回过神,顾不上身边两个还在互相赞美的人,抹了把脸上的泪,就去看显微镜。
看着看着,又呜呜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