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周周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是只小吸血鬼,和其他吸血鬼一起围坐在族长身边,听他讲着故事。
“族长。”他依恋地喊了声。
族长伸出手, 摸摸他的头顶,说:“周周,以后不管去哪里, 都要记住,你是最好的吸血鬼。”
画面一转,他又身处在一片黑暗中, 只有远处有一点亮光。
他对着那亮光走去, 一直走一直走, 却怎么也走不到出口。
楚封呢?楚封在哪儿?
他四处寻找着楚封,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 心里不由开始焦急起来。
他开始奔跑,恐慌地大声喊楚封, 世间似乎就只剩下他,黑暗铺天盖地没有尽头,被孤单和绝望笼罩其中。
……
洛周周猛地睁开双眼, 瞪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喘息。
直到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平稳下来, 才转头看向周围。
眼前是白的墙壁,白的床单, 床边的铁架上还挂着个空的输液袋, 显然是在医院病房。
他仔细回忆,想起的最后一幕,就是自己突然人事不省,估计齐汾将他送到医院来了。
这是间套房,房间内没有人, 但是单独的小阳台上,传来小声对话,听上去有两个人的声音。
他躺着分辨了下,那声音像是齐汾和楚封。
他们的谈话声不大,但仍然断断续续传入洛周周耳中。
“……确定吗?我想再检查一次……”
“……他这已经出现初期症状了……”
“血液里检查出来了……很明显……”
洛周周掀开被单起了身,穿上床边的拖鞋往阳台走。
听到他的脚步声,阳台上的对话戛然而止,接着,楚封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低着头的齐汾。
“周周,什么时候醒了?”楚封柔声问道。
他的脸色很苍白,眼睛也红红的,洛周周立即看向他后面的齐汾,发现他的表情也很不好看。
“你们俩吵架了吗?”洛周周问道。
楚封没有回话,只仓促地说了声,“我去下洗手间。”就急匆匆往门外走。
他走到门口时,脚下被什么绊住,踉跄了一步,赶紧扶住身侧的墙壁。
站稳身体后,他扶着墙壁继续往外走,似乎全身的重量都靠那只手支撑着。
“啊……我们没有吵架,只是商量了点事情。”齐汾将目光看向其他方向。
楚封走得很急,门都没关上,洛周周愣愣地看着门口。
过了会儿,他转向齐汾问道:“齐所长,我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
齐汾语气急促地说:“胡说什么,哪有什么重病。”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洛周周问。
齐汾又猛地转头看向他,说:“你有什么好看的?我为什么就要看你。”
洛周周说:“这房间里就有洗手间,楚封却出去了。还有你每次被我说中什么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的声音很大。”
“有吗?”齐汾吼了句,马上又压低声音道:“你胡说。”
“齐所长,告诉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齐汾抹了下脸,艰难地说:“洛周周,你平常那么蠢,怎么这时候突然聪明起来了?”
“因为我一直都很聪明啊。”洛周周说。
“是的,你聪明,你聪明……”齐汾短促地笑了声,脸上却没有笑意。
“所长,我得的是夕颜吧?”洛周周转过身,轻轻扯着床上的被子,轻声问道。
“别胡说,你就是太疲倦所以晕倒了,哪里就是什么夕颜。”门口传来楚封的声音。
他的头发都还是湿的,像是刚用水冲过,凌乱地垂在额边。
洛周周在床边坐下,声音听上去很冷静:“我天天都在研究夕颜,怎么会不清楚呢?夕颜的初期症状就包含有突然性的失聪,眼花,还有晕厥,而且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
“我血液里有什么?有夕颜病毒吗?有——”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见,自己每说一句,楚封的脸色就苍白上一分。现在站在门口,就像一尊蜡像般,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楚封定定注视着洛周周,眼底是浓浓的悲伤。
洛周周看清楚他的目光,觉得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自己的心脏,再狠狠揪紧。
“那……我就先走了。”
齐汾不愿意再留下,从楚封身边挤过去,匆匆离开。
洛周周坐在床边,和楚封对视了会儿,对他伸出了双手。
楚封慢慢走过来,在床前蹲了下去,抱着洛周周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
在洛周周心里,楚封一直都是强大,无所不能的,什么都无法将他击倒。
但现在怀里这个alpha,像一头受了重伤的狼,脆弱得一根手指头都会让他倒下。
渐渐地,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渗透进了自己的病号服,烫热了胸前那片皮肤。
“楚封,你别担心。”洛周周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你忘记我的工作是什么了吗?”
楚封没有回答,洛周周推了推他的肩膀,催促道:“我的工作是什么?”
“研究员。”楚封的声音有点哽咽。
“不是,我是在研究对付夕颜方法的保洁员。”洛周周说。
“你现在是所长了。”
“哦对,我是所长了。”
他俯身在楚封发顶亲了一下,问道:“我除了是omega,还是什么?”
“吸血鬼。”
“是的,我还是吸血鬼。你想想,我既是研究所的所长,还是吸血鬼,改制过的苯非多也让小鱼和骆冰他们有了好转,难道我会拿这个夕颜病毒没办法吗?肯定有办法的。”洛周周认真地说。
楚封紧了紧搂着他的手臂,在他怀里点头,说:“对,你肯定有办法。”
洛周周又推了推他的肩,“你抬起头看着我。”
楚封慢慢抬起头,看向洛周周。
这还是第一次在楚封脸上看到无措和恐惧,浅褐色的眸子,像浸润在水底的琥珀。
洛周周捧起他的脸,说道:“楚封,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被夕颜击倒的。我是吸血鬼,我是强大的吸血鬼。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攻克夕颜的办法。”
楚封怔怔看着他,看着他充满自信的双眼,喃喃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
“是的,我一定会有办法。”洛周周坚定地说。
接下来的时间,齐汾每天都到地下交易场,和洛周周一起做实验。
洛周周从第一次出现了夕颜症状后,每过两三天就会发作一次。
不过除了第一次发作时昏迷过去,后面的都只是眼睛发花,耳朵暂时失聪,而且隔几分钟就会慢慢恢复。
洛周周刚拿起根试管,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他赶紧将试管放回原位,坐在身后的椅子上,闭上眼睛,等那波晕眩过去。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齐汾轻声问道。
洛周周没有做声,等到彻底恢复后才问:“齐所长,我大概还有多长时间才会发展到中期症状?”
齐汾沉默了会儿,说道:“半个月。”
“半个月后,我就可以拿自己做实验了。”洛周周喃喃道。
苯非多要在夕颜中期症状出现后才能使用,他想在这十几天内再调整下药剂配量,到时候注射到自己身上,可以随时观察反应。
楚封这段时间很少去军部,随时都跟着洛周周。
卡尔加临近大选,很多场合需要带着他。不管是演讲还是出席活动,只要一结束,他立即就赶了过来。
洛周周在研究所工作时,只要一转身,就可以看到楚封正坐在实验室外面,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的视线那么专注,好像整个世界就只有自己一人。
见洛周周看过来,楚封站起身,问道:“要喝水吗?”
说完,就端着身旁温好的白水走进实验室,递到洛周周手里。
从检查出夕颜到今天也不过短短两周时间,楚封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他变得寡言少语,下颔随时崩得很紧,线条更加深刻分明。
洛周周接过楚封递来的水,用唇在他脸上碰了碰,说:“谢谢。”
齐汾对这些场面已经视若无睹,犹如没看见似的,继续做自己的事。
等洛周周喝完水后,楚封接过空水杯又回到外面坐好。
洛周周转过头,呼了口气,暗暗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洛周周,你一定要加油,不要让楚封为了你伤心。
深夜,洛周周突然从沉睡中醒来,异常地没有感觉到身旁的楚封。
这段时间睡觉,楚封总会将他搂得很紧,他也总会在睡梦中,感觉到有轻柔的吻,带着无比眷恋和珍惜,落在脸庞和唇上。
“楚封。”他睡意朦胧地喊了声。
楚封没有回应,他伸手在旁边摸了摸,没有摸到人。
“楚封。”他揉着眼睛坐起身,对着洗手间又喊了一声。
洛周周见他还是没有回答,洗手间也没有开灯,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拖鞋走出卧室。
客厅也黑漆漆的,只有玄关处透出一方天光,通往天台的楼梯放下来了。
洛周周刚想上前,想起楚封平日的叮嘱,又回房去取了件大衣,披在单薄的睡衣外面,这才顺着玄关楼梯爬了上去。
他刚刚从通道冒出头,就看到楚封在最右边的玻璃围栏旁,静静地站着。
他右手边放着一罐啤酒,身侧地上还有两三个已经喝掉的空酒罐。
深冬的夜晚格外寒冷,呵气成霜,楚封只是在那件作为睡衣的短袖T恤外加了件夹克。
肩胛骨从夹克下支起,那高大宽厚的肩背看上去瘦了些。
他两手撑着围栏,头像是不胜重负地垂着。
洛周周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
他没有去打扰楚封,就那样看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顺着楼梯回了屋子。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听见玄关处传来轻微的响动,那是楚封也回来了。
黑暗中,他听着卧室门被轻轻推开,楚封脱掉夹克发出皮质摩擦的窸窣声,然后被子被揭开一角,身侧的床陷落下去。
洛周周没有说话,楚封以为他睡着了。直到在被子里把自己捂暖和了,他才伸手,将洛周周揽进怀中。
洛周周一贴近那温暖坚实的胸膛,鼻翼就泛起一阵酸。
他双手自动环上楚封的腰,脚也缠了上去,将人牢牢地捆住。
楚封怔了怔,轻声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好久了。”洛周周将脸贴在他胸膛上,说话也瓮声瓮气。
楚封没有接话,他又说:“我去找你了,在天台看到你在喝酒,就没有叫你。”
“我好久没喝酒了,今晚睡不着,兴致上来了,又不想打扰你,就一个人上去了,抱歉。”楚封带着歉意说。
他又问道:“上面很冷,刚才加衣服了没?”
洛周周点了点头。
楚封语气轻松地说:“好多天没和思翰喝酒了,看样子还得找他多喝才行,不然就睡不着。”
洛周周闷着没吭声,楚封又拍了拍他的肩,说:“睡吧。”
楚封将下巴搁在他头顶,闭上了眼睛。
安静了一两分钟后,洛周周突然出声:“楚封,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知道你是怕我难过,可是我看着你这样,心里才是真正的难过。”
楚封没有说话,洛周周听见他长长吸了口气。
洛周周从他怀里抬起头,说道:“你不相信我的病能好,认为我一定会死,是吗?”
“别胡说。”楚封哑声反驳,声音带着严厉。
“我没有胡说,你其实就是这样想的。”
洛周周干脆坐起身,拧开身旁的台灯,温暖柔和的橘红色光亮,瞬间照亮了屋内。
他认真地看着楚封,见他抬手遮住眼睛,又把他手拉了下来。
“你认为我一定会死,所以这段时间就想多陪着我,等到我死了,你就有很多可以回忆的东西。”
洛周周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澈动听,但他吐出的话,第一次犹如把利剑,刺穿了楚封的心脏。
“周周,你不要瞎猜,我没有这么想。”他几乎是用虚弱的语气在哀求洛周周。
洛周周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继续说:“我知道你很难过,楚封,我想象得出那种难过。如果换做是你,我会希望比你先死掉,不想去经历失去你的痛苦。”
楚封伸手按住自己的心脏,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似乎这样才能给快被抽空的肺部,挤进去一丝空气。
“相信我,好不好?相信我。”洛周周跪着往前挪动几步,捧起楚封的脸,用手指去按他眉间,想把拧紧的眉心抹平。
楚封闭着眼任他动作,眼泪顺着脸颊慢慢滑下。
洛周周凑近了些,用唇轻轻吻去那些眼泪,轻声说:“相信我一定会努力,用尽全力不让你为我伤心。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装作不在意,想哭就哭,然后让我来安慰你,好不好?”
“好。”楚封哽咽着说道。
洛周周将他的头揽进怀里,轻轻拍着,说:“那你现在哭吧,我在呢,小乖乖,小宝贝……”
他用上了平常楚封对他的那些称呼,怜爱地唤着。
楚封的身形比洛周周高大太多,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俯身埋在那瘦弱的怀抱里。
他的手痉挛地抓住身侧的床单,狠狠揪紧,直到指关节发白,发出轻微的响声。
洛周周一下下拍着他的背,抱着轻轻摇晃。
他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强忍,直到现在才将那些情绪释放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封才慢慢平静。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搂在一起,耳朵里只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又过了会儿,楚封慢慢抬起了头,眼中已经没有悲伤,灼灼发亮得像要燃烧起来。
“不哭了吗?”洛周周抬手想摸他的脸,被他反握在手中。
“不哭了。”楚封哑声说:“不会再哭了。”
“为什么?”
楚封将他搂紧怀中,下巴搁在他头顶,说:“你说得对,难过是因为不抱希望。周周,我要和你一起努力。”
洛周周在他怀里艰难地抬起头,说:“我真的不是普通的omega,我是吸血鬼,你要相信我。”
“你本来就不是普通omega,你是最特别,独一无二的。”楚封说。
洛周周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这次是真心话?”
“真心话。”
洛周周想了想,又说:“如果有时候受不了,还是可以来我怀里哭的。”
楚封俯下头,虔诚地在他额上落下轻轻一吻,说:“谢谢你,小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