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狐妖十四

花潮的感觉不会出错, 妖皇和叶知幻的气息太像了。

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那样, 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两个气息相同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

花潮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一个由数据和代码构成的世界, 不能让自己的思维固化,要突破常规,尝试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

他还没找到思考问题的角度, 妖皇便又亲上来了。

敏感的狐耳尖尖被湿润的口舌含住,花潮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 只能本能的抗拒。

“我真的不习惯这样”,花潮把脑袋缩在尾巴里躲避着妖皇的亲吻,声音虽然绵软, 态度却很决绝。

他轻轻一跃跳出妖皇的怀抱, 重新变回了人形站在树下, 表情无措又尴尬。

妖皇敛去了脸上的笑容, 蹙着眉看他:“我以为你早就明白我的心意。”

花潮回避着他的眼神, 眼神看向遥遥天边:“我心里没有那种想法,难道维持现在的样子不好吗?”

妖皇说道:“不好。”

身为上古大妖,他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妖, 他是一株历经无数岁月的古树,日复一日扎根在土壤里,最是能耐得住寂寞。

原本他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小狐狸自己开窍。

然而叶知幻的出现给了他强烈的危机感。

不能再让那个讨厌的人族再一次夺走他养大的小狐狸。

他的目光透出浓浓的占有欲, 牢牢的锁定花潮,在这种非常具有侵略性的眼神下,花潮不自在的蜷缩着脚趾, 硬着头皮说道:“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心理准备,我一直都把您当成长辈。”

花潮木着一张脸说完,就嗖的一下窜进了林子里。

他漫无目的在葱郁的林子中穿行,撞碎了一树又一树的桃花。

*

刀客背着身后的古刀又回到了永夜峡谷。

那栋小木屋矗立在山林中,因为长久无人居住,墙壁上已经爬满了各种藤蔓。

刀客拿起刀砍着藤蔓,藤蔓落地,檐下忽然响起一阵鸟叫。

叶知幻一抬头,发现屋檐下筑了两个燕子巢,一窝雏燕正从巢里探出脑袋叽叽喳喳的叫。

若是狐狸在这,肯定要围着鸟巢转上一圈,扯着他的袖子大呼小叫。永夜峡谷里的日子寂寞的很,狐狸又是活泼的性子,看见一点有趣的东西就会来来回回说个不停。

有一次他去林子里拾柴的时候捡到了几个野鸡蛋,拿回来想要煮给狐狸吃,没想到狐狸突发奇想,竟然编了一个草窝坐在窝里面孵蛋,天天嚷嚷着要孵出一窝小黄鸡出来。

雪白一团的狐狸天天趴在窝里孵蛋,比老母鸡都敬职敬业,没想到竟然真的孵出了一窝小鸡。

那一晚,刀客和狐狸都紧张的看着那些蛋破壳,一只一只五颜六色的小鸡崽摇摇晃晃从蛋壳里钻出来。

狐狸一直嚷嚷着吃鸡,那些小鸡崽一天天长大,嘴巴越来越尖,翅膀越来越矫健,眼神越来越锋利,样子越来越不像鸡。

原来狐狸辛辛苦苦孵出来的压根不是野鸡,而是一窝朝天鹰。

朝天鹰的肉不好吃,狐狸只能一脸郁闷的把它们放归山林。

墙壁上张牙舞爪的藤蔓被叶知幻一一砍去,清理完藤蔓他才在那扇木门前站定,顿了好久才伸手推开木门。

门上挂着的六角铜铃叮铃叮铃的响了起来。

铜铃也是狐狸亲手做的,狐狸说这铜铃是门铃,无论他们多晚回来,只要一推门这铜铃就会响,待在屋里等候的人就会知道对方归来。

这铜铃依旧响着,可是这里已经没有等他归来的人了。

长久无人居住,屋里子散发着陈旧的味道,里面的陈设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就像脑海里蒙了一层灰的旧忆。

虽然蒙了灰,但这些旧忆并没有褪色,反而因为太过美好而不敢伸手触碰,也不敢轻易想起。

曾经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后来习惯了两个人的日子,兜兜转转,如今又要学会习惯从此之后只剩他一个人的日子。

叶知幻拿着扫帚忙碌着,沉默而孤独的扫去地上的灰尘。

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和冰甲碰撞的声音,可惜再细微的声音也逃不过叶知幻的耳朵。

他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厌倦又冷漠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片刻之后,一帮身着金甲的人出现在永夜峡谷。

这是叶氏王朝的金吾卫,这些训练有素的金吾卫簇拥着一顶软轿,一个威严又雄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本是我叶氏王朝的皇孙,如今却为了一个妖族落魄至此,真实丢尽了叶氏王朝的脸面。”

听这声音,轿子里坐着的应该是他那位‘父亲’。

叶知幻没有亲情的概念,他不知道什么是亲情,叶氏王朝不会让他明白什么是亲情,因为修无情道的人不该有情。

叶知幻放下扫帚,拔出了身后的古刀。

自从他修杀戮道后入魔刀已经不轻易出鞘,除了给狐狸片鸡削筷子,这刀一出鞘就会见血。

入魔刀一出鞘,浓郁的血气从剑身溢出,一道血色光柱拔地而起,惊起山林中的无数鸟兽。

软轿中的男人并未退却,声音中反而带着淡淡的轻蔑。

“杀戮道要斩尽一切羁绊方可证道,你对那只狐狸用情至深,怕是不舍得杀了他吧,你不杀他就证不了道,杀戮道心就会破碎,两颗破碎的道心一起反噬,可以预见你的下场。”

叶知幻握着刀,冷冷说道:“与你无关。”

软轿里的男人冷笑一声:“我这次来并不想杀你,而是要给你指一条明路,只要你肯杀了那只狐狸,跪行到我叶氏王朝的王庭前磕头认错,你就会成为叶氏王朝最尊贵的皇孙,摆脱这无穷无尽的杀戮。”

叶知幻厌倦杀戮,他修杀戮道也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能够再次见到他的狐狸。

他一开始斩杀的都是那些丧尽天良无恶不作的人,这一路上杀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

后来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修了杀戮道,便都成群结队的赶过来杀他。

他和这些人无冤无仇,这些人却都想要他的命,他只能没有选择的挥起屠刀。

杀了这些人,又有更多的人找上门来。

满面恨意找他寻仇的、大义凛然想要匡扶正义的、心怀恐惧不想让他修杀戮道的......

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妖,只能机械的挥起刀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杀戮里。

仇恨和恐惧一旦开了头,便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如今他深陷杀戮,时时刻刻都在血色的沼泽中艰难行走。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想找回他的狐狸。

一场杀戮又开始了。

杀了几个金吾卫,那个坐着软轿的男人在金吾卫的掩护下悠哉悠哉的离去。

入魔刀滴着血,刀身中间那一抹赤红饱饮鲜血,泛着诡异又邪恶的光。

杀戮不会使人开心,也不会使人满足。

修无情道的刀客做不到无情,修杀戮道的刀客也不喜欢杀戮。

他只想抱着他的狐狸在没人打扰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两人一起,活着的时候每天都要在一起,死了的时候也要一起死去,骨灰要混在一块,无论是被风吹到天涯海角,还是随着溪流目无目的的漂流,只要能纠缠在一起就好。

刀客的耳孔溢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他用指尖轻轻一抹,久久的盯着被血染红的指尖。

时间不多了。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叶知幻用软布擦干入魔刀上的血,躺在榻上和衣而睡。

山间的风哗啦啦的刮着窗户,又把叶知幻带到与狐狸相识的那一夜。

那一夜是元宵节,目之所及都是璀璨的灯火。

他离开秋茗山入了江湖,心里一直记挂着与他年幼相识的狐狸。

心不在焉的走到湖边,就见到许多人在放孔明灯。

据说孔明灯可以实现心底的愿望,于是叶知幻买了一盏最大的孔明灯,拿着毛笔在上面画了一只狐狸。

他几笔勾勒出一只活灵活现的狐狸,余光看见一截红色衣摆停在他面前也没在意。

画完狐狸后一松手,红彤彤的孔明灯便从他手中飞上天空。

孔明灯冉冉升起,犹如慢慢揭开的火红面纱,一点一点露出灯后的脸。

世间万物黯然消退,万千灯火,不及他眼中那抹笑意。

虽然从未见过他,可是只一眼,叶知幻就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他想念了多日的狐狸。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四季轮回看了几遍,如今终于遇见了。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身上陡然出现的剧痛将他从梦中唤醒,他微张着嘴唇痛苦的吸气,一股甜腥涌上他的嗓子,化作热流从嘴边流下。

他随手一抹,沾了一手的血。

叶知幻枕在古刀上染血的手,忽然就觉得自己受够了这样无望的日子。

日复一日的杀戮改变了他的心性,他一边痛苦的喘息一边想着他的狐狸,心中涌动着无穷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这种痛苦比身上的剧痛更令他难以忍受,阴冷又可怕的念头在这种痛苦中滋生。

他就死了,而狐狸已经不记得他,狐狸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当他化为尘土,狐狸踏过他骨灰洒落的地方也不会想起他,他这个人存在的痕迹彻彻底底的从狐狸的世界中抹除了。

既然早晚要入地狱,不如带上最爱的人一起,若是死在一块,也许来生还能相遇。

他的入魔刀很快,他出刀的速度更快,只要他愿意,被杀的人就不会感到疼痛。

叶知幻咳出一口血,沾满血的手掌慢慢抽出了枕在脑后的入魔刀。

他提着刀走出了木屋,衣摆和发丝在风中狂舞,他越走越远,身影渐渐消失在沉黑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