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性情习惯和为人处世这些方面, 方黎可以说是最像颜青城的。两个人格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比起方黎的心软, 颜青城本质更为冷漠、城府也更加深沉。但这种区别就明面上来看, 是很难看出来的。
而戚越因为脾气暴躁, 太过桀骜不驯, 性格上反而和颜青城南辕北撤,如果不看相貌, 他们就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人。
在能力方面,戚越擅长计算机软件开发和公司经营,虽然颜青城也擅长,但到底没有戚越那么专注于这一方面。可方黎就不同了,颜青城和方黎在医学上的造诣可以说不分伯仲, 甚至在临床实验上, 颜青城要比方黎更为经验丰富。
这就导致戚越从来没有遇到被误认为是颜青城的尴尬处境, 方黎却是时常遇到。
事实上,在研究院里, 除了颜药、钟长生和苏州北之外, 其他教授都很难分辨出颜青城和方黎的区别。
似乎从颜青城出现之后,方黎就完全被替代了。
当然,这并不是颜青城故意为之,只是出于救儿子的需要, 他不得不选择那么做。
方黎对此自然没有意见,无论如何,儿子的安危都是最重要的。
但说到底, 方黎和戚越一样年轻,要说他不想念儿子,不希望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事。
“爸爸为什么一直不来看药药!”颜药窝在方黎怀里撒了会儿娇,觉得高兴了,便开始“讨伐”他爹。
小孩双眸睁得圆溜溜的,清晰地倒映出了青年的脸。
方黎倒也不慌,低下头任由儿子瞅着,想了想才低声解释:“颜青城会更适合照顾药药。在治病救人上面,他比爸爸更有经验。”
“是这样吗?”颜药闷闷地蹙起小眉头,捏了捏手指,好半天才说,“爸爸是很厉害,药药也喜欢爸爸。”
他说的这个“爸爸”是指颜青城。
方黎揉了揉儿子的头,说:“所以不是故意不来看你。”
“可是有时候戚越爸爸会出来,你就没有出来。”小孩在这方面还是敏感得很。
方黎顿了顿,说:“……没有那个必要。”
颜药就不高兴了,虎着小脸瞪他爹,见对方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又气呼呼地扑上去,一口咬住了方黎的下巴。
他年纪小牙齿软,这么咬倒是不疼,但是方黎担心挣脱了扯到儿子,便不去管,只安抚地摸了摸儿子的背。
颜药卯足了劲咬了好半天,嘴巴都酸了,他爹也没道歉,便委屈地松开嘴,泪汪汪地瞅方黎。
“爸爸说话……不算数……”
小孩皱着小脸,哽咽地控诉。
方黎微微敛起眉,低头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说:“哪里不算数?”
“爸爸以前……以前给药药做好多礼物,有飞船,游乐园。还说听药药的话,药药的愿望都会实现的……”颜药说着,又难过地用手背抹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流利又清晰地说起以前的事了,以至于,方黎几乎都以为,儿子变小了,他们之间相处的过往,小孩也都忘了。
没想到儿子还记得清清楚楚。
方黎一时有些沉默,抬手将儿子揽到了怀里。
如果说什么是他和儿子最为珍贵的回忆,大概就是那个月夜里,从游乐园回来的路上,他第一次抱着儿子走完了回家的路吧。
方黎拍着儿子的背,忽然问:“爸爸背你好不好?”
这话一出,颜药几乎是立刻就破涕为笑,咧开小嘴高兴地笑起来,又雀跃地抱着青年的脖子直摇晃,说:“这可是爸爸自己说的!爸爸以后都不能忘记!”
“嗯。”方黎应了一声,伸手一托,小心地让儿子爬到自己背上。
等细白的小胳膊抱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才搂好儿子,背着出了院子。
“爸爸要去哪里鸭?”颜药扭头四处望了望,发现父亲走的根本不是回家的路。
“去看飞船。”方黎平静地开口。
“爸爸还有飞船吗?”颜药惊讶地凑过去问。
“差不多是。”方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儿子说话,走了很久才到了坐落在游乐园后面的一栋陌生的建筑。
那建筑物远看黑黢黢的,还有点可怕。可当方黎走近,沿途仿佛星火闪烁的灯又一盏一盏亮了起来,照亮了幽静的小路。
颜药好奇地探头去看,一时惊喜地指着灯,说:“爸爸!这个灯和药药房间的一样!是海王星!”
“嗯,他们的外形设计和宇宙里的行星都是一一对应的。”方黎解释了一句。
“这里好像药药的房间。”颜药说着,便看见前方逐渐亮起的灯光下,缓缓现出了一座飞船形状的建筑物。
在方黎打开“飞船”的门,要进去的时候,小孩伸手摸了摸“飞船”的墙壁,这才小声说:“和真的一样。”
“飞船”内部的设计和正儿八经的宇宙飞船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便是,它是一艘建在地面上、无法起飞的飞船。
颜药被方黎背着绕了一圈,突然伸出小手遮住了青年的眼睛。
方黎的步子便停了,关切地问:“怎么了?”
“爸爸是不是看不见,也能在这里走来走去,不会撞到东西?”小孩问。
“嗯。我以前经常在这工作。”方黎回答。
“那爸爸和爸爸,不就很不一样嘛?”小孩贴着他爹的耳朵大声问。
这一声吼得着实有些响亮,奶声奶气的。
方黎却微微勾起了唇。
他很少笑,就像颜青城也不爱笑。理论上来说,四岁的颜药什么都不会懂,也分辨不出他们的区别。
可儿子偏偏分辨出来了,甚至知道他顾虑的是什么。
“爸爸喜欢研究星星,可是爸爸没有飞船,也不喜欢把药药的房间变成小宇宙。”这是颜青城。
“爸爸喜欢研究星星,可是爸爸没有去过山上,没有磕很多次头,给药药求长命锁。”这是方黎。
每一个父亲表达爱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天底下自然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爸爸。
“药药都明白这个道理。”
“爸爸是不是也不难过了?”
儿子嫩声嫩气的话在耳畔响起,方黎便长久地没有出声。
他背着儿子,眼睛被一双小手捂住,沉默地站在光怪陆离的飞船建筑里,却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
星空和宇宙,其实都是寂寞的,方黎热爱它们,从没起过放弃研究这个领域的念头,如今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他从没觉得有哪里不好。
可在有了儿子之后,星空变得无限广袤,宇宙无限浩瀚,方黎居然也觉得孤独了起来。
“爸爸不是喜欢星星,才让药药的房间变成小宇宙。”
“那是为什么鸭?”小孩懵懂地问。
“因为爸爸的宇宙里面,必须有一个药药。”
药药住的每一个房间、拥有的每一个游乐园、甚至是身上带着的定位仪,身边处处都有星空和星体的痕迹,这样爸爸才有真正看着你长大的感觉。
不会担心儿子太小了哪一天走丢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又忘记了一切。
方黎拉下儿子的手,背着小孩又逛了好几圈,才离开这里。
回去的路上,颜药趴在方黎背上睡着了。
方黎便把儿子抱到前面,捂在怀里。
戚越这时候才有些微妙地开口说:“你不太对劲。”
“是吗?”方黎反问了一句。
“大概吧,可以理解。”戚越说了一句,便不再提了。
人格缺陷,其实很多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有些情况不是很严重,也不影响什么。
戚越只是发现,方黎宠儿子的方式有些特别罢了。比如当初在还没发现颜药是自己儿子的时候,方黎给颜药准备的房间就已经是个小型宇宙了。后来发展到游乐园、定位仪……都和星空沾边。
这大概只能说,方黎爱好比较特殊。同时,再寡淡的人也是有独占欲和危险性的,虽然这种与生俱来的威胁,对儿子是不存在的。
这样比起来,戚越居然是最正常的老父亲,该说,果然正儿八经读书上学的好爸爸,就是比较不容易长歪吗?戚越决定,让儿子好好念书。
因为方黎出来了,戚越便选择休眠。
第二天,颜药睡醒之后,方黎就把儿子抱去体重秤上称了一下,又量了一下身高。
小孩迷迷糊糊地摊着小脚坐在秤上,低头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数字,又仰起头瞅了瞅他爹,问:“爸爸,这个数怎么变了?”
方黎在儿子面前蹲下来,估算了一下,说:“14公斤,药药小了一岁。你昨天是不是说什么秘密了?”
“没有鸭。”小孩立刻反驳,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
方黎捏了一把儿子肉乎乎的脸,“说实话。”
“……还不是爸爸闹别扭。”颜药抬起小手拍了拍他爹的额头,“药药把爸爸以后去山上求长命锁的秘密说出来了。不就变小了?”
方黎:“……好,是爸爸的错。”
不过,这似乎……有点歪打正着?
“药药还有多少秘密,是爸爸不知道的?”方黎问。
小孩顿时一副“爸爸你要害我”的警惕模样,摇了摇脑袋,哼哼道:“我才不说。药药要是变成小宝宝,就不会说话,不能骂爸爸了,我才不要。”
合着你会说话最大的好处就是能骂你爹?
不过……方黎斟酌了片刻,居然没有生气,只哄道:“药药平时只骂戚越,现在戚越不在,不会说话也没关系。”
“不行不行!我生气,爸爸你也要骂!”颜药使劲晃脑袋。
这话刚好被上门送花盆的苏州北听了个正着。
苏教授上上下下扫了几遍软乎乎的小崽子,忽然觉得,颜药能平安长到这么大,没有被他爹揍死,也是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