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简短却囊括了所有忧愁心绪、父子情义的对话, 就这么成为了方黎和儿子的秘密约定。
仿佛在时间奔腾不息的洪流之中, 他们向前迈进的步伐终于在这一瞬间达成了同步, 双手交握, 大手牵着小手, 不再漫无目的地前行, 而是背靠着最为坚实的力量。
他们是彼此在这世间最为亲近的人,唯一的亲人, 血浓于水,哪怕是生死都无法隔断的父子亲情。
或许是这辈子相遇得太早,相遇的方式也截然不同,方黎作为一个新手父亲, 几乎没有再犯上辈子养儿子时犯过的错。
这也是颜药回到过去后,最为开心的事情。
实验室里, 得到了父亲的保证之后,颜药便不再泪汪汪的企图用眼泪淹死他爹了。
小孩嚎了个过瘾之后,就慢慢止了泪,窝在他爹怀里,乖巧地等着对方给他擦眼泪。
方黎拿出来的是惯用的深蓝色手帕, 然而今天他拿着手帕刚刚凑近儿子的脸, 小孩便扭过了头,细声细气地说:“不要手帕, 要毛巾。”
毛巾?
方黎微怔了怔, 随即反应过来颜药说的是他自己用的白色小毛巾, 便抱着儿子离开了实验室, 去了颜药自己的房间。
浴室里没有坐的地方,方黎随手把儿子放到了洗手台上,让小孩乖乖坐着,接着把颜药那条绣了很多红萝卜的白色小毛巾拿过来,用热水洗干净,给儿子擦脸。
热热的毛巾捂在脸上很舒服,小孩高兴地笑弯了眼睛,说:“药药喜欢绣萝卜的毛巾,擦眼泪也要这个才行,爸爸一定要记住,知道吗?”
儿子的严肃语气端得有模有样的,方黎好笑地捏了下小孩的下巴,说:“记住了。以后少哭,看看你,脸都哭成花猫。”
“小孩子都是会哭的,没人可以骂我。”颜药无辜地说,“药药都没有和妈妈一样闹脾气摔东西,妈妈总是摔掉很多香水,地上都是玻璃,我都没有破坏东西。”
方黎顿了顿,问:“妈妈喜欢摔东西?那药药受过伤吗?会不会害怕?”
“……会害怕,不过药药不会受伤。”小孩摇头,伸出两只小小的手,贴着方黎的脸,说,“爸爸总是保护我,妈妈发脾气的时候,爸爸就不让我进房间里去,会带我去玩。妈妈说自己脾气不好,香水碎了,房里很多碎玻璃,让我不要在她发火的时候去找她,也不要不穿鞋子,所以药药觉得妈妈挺好的。”
“嗯。”方黎微微颔首。
他并不认识自己未来的妻子,也就没有评价的权利,不过从儿子的话来看,儿子的妈妈虽然脾气不好,跟他也没有感情基础,但出身高门,很有才艺,还算理性,只是对儿子冷漠了点。
方黎漠然地总结了信息,记了下来,给儿子擦完脸后,又问:“药药是不是不能说出妈妈的名字?”
“嗯。妈妈还没有出现在爸爸面前,不能说。”颜药有些发愁地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脸,说,“要是药药到时候忘记妈妈叫什么,该怎么办?”
“没事。”方黎安抚地说,“爸爸是医生,想找个和药药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子,还是不难的。”
江城的高门贵女,会弹钢琴,年龄比他大,算来算去也就那几个。
当然,方黎探究未来妻子的身份,并不是为了和对方提前发展什么感情,而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总不能连儿子是怎么出生的都不知道。
因为命运并不是恒定的,如果出了意外,未来妻子和别人结了婚生了孩子,那么颜药的出生可能会被时间抹杀,这是方黎绝对不允许的。
“药药是不是也不知道,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时空,和你以前生活的时空,是否是同一个?”方黎斟酌了很久,还是尝试着问了。
谁知颜药一听这个问题,就有些惊讶地瞪圆了乌黑的桃花眼,紧接着气鼓鼓地拍了一下方黎的脸,生气地说:
“药药就是药药,爸爸也是爸爸,只有一个。要不然药药也不会急着找爸爸了,我只认一个爸爸。爸爸不能和聂教授一样,老是看科幻片,胡思乱想。”
“嗯。爸爸明白了。”方黎理解了儿子的意思,把人从洗手台抱下来,走出去。
尽管他神情淡漠,似乎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心情却并不如何轻松。
不是穿梭不同的世界,而是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时空,或者说时间点。
那么,现在方黎和戚越的一切抉择,都有可能会影响到未来儿子的出生。
可颜药已经来到了这个时代,那么是否有一种可能是……未来的一切早就已经被摧毁了呢?
倘若未来的一切已经被摧毁,命运正在等待重构,那么现在他做的任何决定,包括结不结婚、和谁结婚,都影响不了已经存在的颜药。
倘若未来的一切还是恒定的,那么他就必须谨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儿子就有可能会被迫永远地离开他身边。
青年眸中起伏不定的暗色,如同月夜翻涌的海潮,乍一看有些压抑。
颜药却把自己和他爸爸贴得近近的,脸贴脸,鼻尖蹭着鼻尖,去看他爹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眼,同时认真地在那双眼睛里找自己。
“爸爸的眼睛里有药药,被我看见了。”小孩伸着小手,捂了方黎一只眼睛,说,“爸爸看,药药的眼睛里面是不是也有一个你?”
“当然,没有影子才奇怪。”方黎被儿子一闹,终究是收了忧虑的心思,抱着儿子去做身体检查。
他会回来就是担心颜药真的不舒服,然而回来后打一照面,见到活泼的儿子,又不着痕迹地把了脉,他就知道颜药并没有生病。
但小孩本就身体不好,每天的例行检查都是不可或缺的。
颜药如今依赖他爸爸,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抽血打针乖得不得了,最后,小小的孩子甚至躺在实验室的小床上睡着了。
方黎给儿子检查完,穿好衣服,抱着回卧室。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戚越才哑声开了口。
“是亲生儿子?他从未来回来的?”
“如你所想。”方黎淡定回答。
戚越很久都没有说话。
今天方黎和颜药的对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多了。
“药药病了?我的意思是,他很难活下来?”许久,戚越理清了思绪,便干脆地问。
“难如登天。”方黎冷声说,“他不被这个时代所承认,需要直系亲属的血缘联系才能留在这里,换言之,他的父亲,必须承认他是自己唯一的儿子。”
戚越皱起眉,说:“你已经承认了药药,我现在也承认了他,危机不就解除了?”
“如果这么简单,我第一天就告诉你了。”
方黎微微勾了勾唇,眸色分明很沉静,却莫名有股冰凉的讥讽。
“你没有童年记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我有记忆,毫无用处。你和我,还是分裂的两个人格,甚至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不被时间所承认,谈何承认这孩子,把他留下来?”
“人格分裂不算一个人?就这还搞歧视?”戚越忍不住嗤笑一声,声音冷得几乎掉冰渣。
“嗯,你知道谁是主人格?”方黎窒息反问。
草。(一种植物)戚越选择沉默。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向性冷淡一样的方黎会突然变得这么擅长冷嘲热讽了,实在是时间这规则操蛋到难以想象。
双重人格还特么有错了?
两个爹就不算完整的爹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精分过?还不允许人格分裂自行发展事业了?
迂腐,死板,愚蠢至极。
戚爸爸和方爸爸难得同时变成了毒舌,辱骂天天想害他儿子的凶手。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但好歹,两个人格站到了统一战线。
“以后隐藏的人格,关闭五感,互不干扰,定时交换关键信息。”
“放心,我还不想让儿子误会自己是喜欢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两个爹暗搓搓地商量完,在戚越的强烈抗议下,他们完成了第一次清醒状态下的人格互换。
于是,颜药躺在小床上,安安稳稳地睡到一半,就被一个热气腾腾的胸膛裹住了。
起初,他只是不太习惯地踢了下小脚丫,企图把抱着他的人踹走,却刚踢了一脚就被另一双大长腿夹住了脚丫子,动不了了,只好改用手去推。
然而抱着他的胸膛实在是太炽热了,又熟悉得令人安心,小孩胡乱推了两下就软乎乎地放弃了挣扎,蜷缩起来,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啊呜一口,咬住了近在咫尺的柔软布料,还嚼了嚼。
抱着他的人顿时有些无语,无奈地把被咬住的衬衫解救了出来,见小孩迷茫地乱转着脑袋,便抬手把他压进了怀里,仿佛第一次揣了个宝贝似的,低哑又生疏地哄了一句:“儿子乖,好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