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温暖的日光下, 颜药被他爹抱在怀里, 仰着小脑袋, 扯着小嗓子奶声奶气地嚎, 那用力地样子, 还真被他挤了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出来。
这种撒娇式哭法, 戚越是见过的,还当场毫不留情地拆穿过, 直男到令人发指,成功让儿子无理由可哭,只能乖乖安静下来。
但方黎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见儿子嚎得小脸都红了, 便抬手轻轻地将那两颗泪珠抹去,然后把小孩牢牢地揣到怀里, 边拍着背边贴着小耳朵,低声哄道:
“不哭,爸爸在这,回来陪药药了。”
颜药听到这和另一个爹截然不同的安慰,总算好过了一点, 仰着头又嚎了两声, 就抽噎着乖乖趴到方黎肩上,一边蹭着脑袋一边委屈地说:
“爸爸不接电话……”
“爸爸睡着了, 没接到药药的电话, 对不起。”方黎性情淡漠, 一点老父亲的包袱都没有, 道起歉来毫无压力,诚恳得很。
他握着儿子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低声说:“药药生爸爸的气,要不然打一下出出气?”
“才不要。”颜药坏脾气地把小手扯回去,藏到怀里,继续埋着脑袋,控诉:“爸爸白天睡觉,不来陪药药,懒惰!”
“嗯。”方黎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转头和旁边的苏州北打了声招呼,便抱着颜药往里走。
不接电话的原因,可不适合解释给苏州北听。
大松鼠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过身,一蹦一跳地跟上去。
它的程序是仿造真人设定的,所以这会儿跟在方黎身边,它也学着颜药刚刚那样,仰起脑袋嚎哭。
可惜机关松鼠无法发出声音,它的嚎哭是无声的。
这一幕看起来搞笑得很,连方黎都分神看了两眼。
颜药也注意到了,一时气乎乎地瞪着大松鼠,恶声恶气地说:“不准和爸爸撒娇!”
可是耍完狠,过了几秒,小孩看着依旧张着嘴巴嚎哭的松鼠,又抿着小嘴巴抽泣了一声,桃花眼里也浮上了泪。
儿子突然从假哭变真哭,方黎不由敛起眉,把小孩抱紧。
他垂头安慰地亲了一口儿子的额头,又亲了一口眼睛,哄道:“机关动物都是能模仿人的,它们没有思维能力,不是故意和药药对着干。”
小孩闻言慢吞吞地摇了摇头,难过地说:“药药是不是脾气很坏?它又什么都不懂,我还跟它生气,它是药药的朋友,一直跟着我,药药这么凶它,它有点可怜……”
凶巴巴的儿子突然开始自我反省,方黎听完,垂眸瞥了一眼机关松鼠。
确实如小孩所说,它依旧固执地张着嘴,模仿颜药哭的模样,看起来呆呆的,搞笑又可怜,是有点无辜。
方黎便取出手帕,给儿子擦干净脸,随即弯下腰,把儿子放了下来,腾出手一把抓住往前走的松鼠,拉了回来。
“药药是不是有遥控器?”方黎问。
“嗯。”颜药低头,从口袋里把遥控器拿了出来。
方黎接过去,按了几个键,又打开松鼠背后自带的小键盘,稍微修改了一下程序,这才把松鼠的后背恢复原样,轻声对儿子说:
“松鼠有工作模式和真人模式,我把它调成工作模式了,它就不会再模仿你。等药药想跟它玩了,再改回来,这样好吗?”
“好。”颜药看着变乖的小伙伴,终于蹭过去,伸出胳膊抱了一下大松鼠,又蹭了蹭那毛绒绒的胸口。
机关松鼠进入工作模式,便自动自发地伸出爪子,勒着腰把小孩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前走。
颜药被吊着抱了一会儿,连忙晃了晃腿,说:“好了,要下来。”
机关松鼠便停下了脚步,松开爪子。
颜药似乎比较喜欢听话的小伙伴,抬头看了一会儿松鼠,踮起脚尖,拍了拍松鼠的头,才转身扑到方黎腿上。
方黎顺势把儿子抱起来,捏了一下小孩微红的鼻头,说:“喜欢玩具听你的话?药药这么霸道?”
“不是。”颜药连忙摇头,又蹙起眉,犹豫地说,“松鼠哭得太傻了,药药总觉得它可怜,不要它哭。等药药心情好,它再来模仿我,就不会哭,只会笑了。”
“好孩子。”方黎低头和儿子蹭了下额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儿子似乎忘记了,松鼠哭得那么搞笑又心酸,其实完全是模仿他的,换言之,松鼠在他眼里可怜可爱,那么他在父亲眼里,也是一样的。
松鼠不是人,不会伤心,可儿子是真正的孩子,会难过,流的泪也是真的。
真要说可怜和心疼,小孩更甚。可惜颜药意识不到。
但方黎不会解释这些给颜药听,因为儿子分明一开始还在气松鼠抢了自己的爸爸,可是转头又迅速原谅了对方,这就足以说明,在儿子眼里,不管机关松鼠是不是真的,它都会是颜药的伙伴。
方黎沉默地看着儿子,心中百转千回,脸上便不免看着冷淡了一些。
颜药安静地瞅了两眼他爹,又想起之前没算完的帐,一字一句地小声说:“爸爸总是不接电话,总是忙,不陪药药。”
方黎被这句话拉回神,一时无言以对,抱着儿子继续走。机关松鼠也啪嗒啪嗒地跟上。
父子俩都不说话,小孩干脆埋起了脑袋,贴着他爹的脖子。
没一会儿,方黎就感受到了颈间的湿意。他又想起今天电话里,儿子说的那句话。
不需要父亲多厉害,不需要生活多富足,只要他陪着。
这又谈何容易?
一路无言,方黎抱着儿子回了自己的实验室,弯下腰准备把小孩放到病床上。
颜药却固执地抱着青年的脖子,大有用眼泪淹死他爹的架势,小小单薄的肩背又颤了起来。
实验室内静得只能听见小孩软嫩的抽泣声,还有时针一格一格、慢慢走过的声音。
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流逝。
方黎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和儿子拥抱,过了很久,才哑声说:
“爸爸这几天没有陪你,不是生你的气,不是气你上次擅自做出预言。有些事情,是药药不得不做的,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见不得别人过得不好,才这么努力,这没有错。”
低沉冷静的话音刚落,怀里的小孩就静静地摇了摇头。
方黎不知道自己未来必死的命运,自然也不知道,儿子这么拼命,其实是为了救他。
为别人做出预言,改变命运,是穿越黑洞的代价,也是出于良知,想要为这世界做出回馈。
但从始至终,颜药回到这个时代,唯一的目标,就是救他的父亲,颜青城。
小孩没有办法解释,便只是摇头。
方黎索性把儿子抱了起来,贴在怀里,在实验室里一圈一圈地踱着步。
“不管药药回到这个时代,是想要救谁,爸爸都不会持反对意见。但……”
方黎抬眼,看着冰冷而空旷的实验室,低声说:
“爸爸也是普通人,很多情况没有办法第一时间预料到,哪怕是最先进的技术、最完美的药剂,也是需要时间去研发的,需要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实验,才能拿到可以救命的成品。
所以,药药等等爸爸好不好?”
不要急着去预言,不要独自和时间赛跑。
留给父亲一点点时间,留给研究院多一点时间,想办法救你。
“爸爸也希望自己没那么忙,但我真的,担心自己会来不及救你。”
或许戚越遗忘了过去,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但方黎却是记得的。
儿子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唯一的、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的儿子。
“爸爸不能失去你。”
最后,方黎只是力道微重地亲了一口儿子的眼睛,摸了摸小孩哭红的脸,又问了一遍:“给爸爸多一点时间,相对的,从今天开始,只要是能带药药去的地方,爸爸一定带着你,好不好?”
这话一出,小孩眼里的泪就滚了下来,他慢慢地点了点脑袋,凑过去,有样学样地吧唧亲了两口方黎狭长的凤眼,小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