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越坚持要送颜药回家, 车上了小崽子也用安全带绑了, 照理说应该万无一失, 肯定能成功见到颜药那个“生人勿近”的家。
可人生就是充满了意外。
低调的迈巴赫停在小区外面的林荫道上, 颜药委屈巴巴地坐在副驾驶,小嘴抿得紧紧的,低头拿勺子挖小蛋糕。
他先是挖一小口, 赌气似的自己塞到嘴里, 然后又挖了一大口, 盯着看两秒, 气鼓鼓地转过身,一直喂到他爹嘴边。
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一副“不撑死你我就哭”的可怜模样。
旁边的小型垃圾桶已经放满了装蛋糕的空盒子, 可想而知戚越被儿子塞了多少个蛋糕进去。
“你就是撑死我, 今天也得回家。”
戚越平静地开口,垂眸看了一眼喂到嘴边的蛋糕,微微低下头一口吃了,一点勉强的意思都没有。
颜药见状扁了扁嘴,抱着圆圆的蛋糕盒,仰头就嚎了起来,漂亮乌黑的桃花眼闭得紧紧的。没几秒就哭得小脸通红。
他哭的声音确实让人心疼, 然而当爹的坐在一边听了一会儿小孩软嫩的哭声,眼角余光瞥见小崽子边哭边偷偷摸摸地睁开一只眼睛瞄自己, 一时好似撑不住一样, 微微勾了勾唇。
这抹笑意成功点燃了颜药的爆点, 小崽子越想越委屈,嚎得更大声了。
戚越见状,忙忍住笑意,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倾身过去解开安全带,伸手把小孩从副驾驶抱了过来,安放在腿上。
带着薄茧的手指抚了抚颜药哭得通红的脸蛋,戚越俯下身把小孩按到胸口,无奈地骂道:
“别哭了,嚎了半天,一滴眼泪都没有,你看看你这脸,干净成什么样,有你这么哭的吗?”
话音刚落,小孩软乎乎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颜药吸了吸鼻子,合上小嘴巴,睁开眼,乌溜溜的桃花眼里别说是泪珠了,连一点朦胧的水雾都没有。
假哭被当场拆穿,他只好惨兮兮地看着他爹,小声说:“药药嗓子疼。”
“让你嚎那么大声,能不疼吗?还学人假哭。”
戚越又气又好笑,可又不舍不得真的凶儿子,训斥完就转头把边上袋子里放着的热奶茶拿出来,插上吸管,喂到小孩嘴边,说,“喝一点润润嗓子,别喝太多,等会儿要吃午饭。”
颜药可怜巴巴地点了下脑袋,乖乖地伸出胳膊抱住他爹的手,随即转了转脑袋,整个人蜷缩在戚越的怀里,只露出半张脸,小口小口地喝着奶茶。
戚越等他喝得差不多了,才把奶茶拿走,抱着小孩顺了顺单薄的脊背,低声说:
“我不过是想送你回家,至于怕成这样?你看你,假哭半天还不是自己喉咙疼?”
“药药也不想这样的。”颜药小声说着,低下头,捏着自己的手指,又把他爹的手抓了过来,贴到暖呼呼的肚子上,想了半天,才说,“药药也不想闹脾气的,可是真的不能带戚越回家去,爸爸会生气的。”
“……你爹会生气?我看你是想先气死我,小混蛋。”戚越深吸了口气,简直要被当场醋死。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颜药,正想说话,脑海深处却突然传来一股针扎似的疼,头也眩晕了起来,眼前看到的小崽子骤然变得模糊一片,连脸都看不清。
“唔……”戚越控制不住地抬手捂住额头,拧起眉,重重地喘了口气。
颜药顿时吓得眼圈都红了,连忙坐直身体,伸出小手按到他爹的太阳穴上,轻轻帮着揉了起来,边揉边焦急地问:“你是不是哪里痛?头痛吗?药药……药药给爷爷打电话去!”
颜药说着就放下手,去摸戚越的口袋,把手机拿了出来。
可是他不知道钟长生的手机号码,一时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医院!”
小孩脑中灵光一闪,正想叫救护车,手机却突然被人拿了过去。
颜药下意识呆了呆,迟疑地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熟悉而漠然的眼睛。
青年狭长的凤眼静静地看着他,冷静而深邃。
颜药疑惑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捏着手指小声说:“爸爸?”
“嗯。”方黎闻言,轻轻摸了摸小孩的头,说:“是我。”
颜药顿时欢呼一声,弯着眼睛笑起来,一把扑到了方黎的怀里,小脑袋依恋地蹭了蹭青年的颈窝,撒娇道:“药药好想爸爸。”
“今天凌晨的时候不是才见过面?”方黎把滑下去的颜药抱高一点,拍了拍小孩的背,说,“药药和戚越起冲突了?”
“……好像是。”颜药回过神,小脸皱了起来,难过地说,“戚越生气了,因为药药说了爸爸,然后他就头很疼,不见了。戚越会不会有事?”
方黎沉吟片刻,说:“他没事,只是紧急切换了人格,最多昏睡一天,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可是爸爸不是只有晚上才能出来吗?现在是白天。”颜药懵懂地问。
方黎将平静的视线从一旁的蛋糕上收了回来,说:“因为爸爸听到你的声音了,药药在叫我,我自然会出来。”
“爸爸想出来就能出来吗?”颜药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以前不是。不过,”方黎揉了揉儿子的头,意有所指地说,“药药和戚越提到了我,他心神不稳,自然有破绽。”
“即便没有破绽,只要药药需要我,爸爸就一定会出现。”
这两句话算是解释了一切,但颜药年纪小,理解能力有限,也没有深究,只是翻了个身,仰躺在方黎的怀里,又抓着青年的手贴到自己的肚子上,小声说:
“那药药要睡觉了,就在这里睡。”
“闹什么,开车要系安全带,这样坐着不安全。”方黎说着,就把小孩抱了起来,打算放回副驾驶。
颜药却在他爹的臂弯里扑腾起来,慌手慌脚地缠到方黎身上,耍赖道:“不过去不过去!药药就睡在这里,好不好?”
他眉头蹙起,眼里都是慌乱和委屈。
方黎顿了顿,沉默片刻,又把儿子抱回了怀里,伸手扯过安全带,把小孩扣在胸前,又扶着人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躺得舒服一些。
做完这一切,方黎才发动了车,往研究院的方向开。
颜药体型小,被带子扣着也不觉得难受,反而坐在他爹身上扭了扭,好奇地抓着安全带察看,还伸手去按开关。
只是没等他把安全带解开,方黎就迅速握住小孩的手,惩罚似的捏了一下,又团到掌心禁锢着,训道:
“别淘气,安全带不能解。”
颜药不满地扭过头,枕着他爹的胸膛乱蹭,毛绒绒的黑发戳到了方黎的下巴,痒得青年往后靠了靠,警告道:“药药再动,就自己坐副驾驶。”
“不要。”颜药又蹭了两下,这才安分地躺下来,气鼓鼓地踢了踢脚丫。
方黎见儿子一副赌气的模样,这才明白过来,问:“为什么闹脾气?因为爸爸刚刚不让你坐?”
“不是。”颜药慢慢摇了摇头,说,“爸爸在生气,药药就不能自己去旁边坐,不然爸爸不要药药了。”
方黎微微敛起眉,说:“谁跟你说的我在生气?从我醒过来,哪里有凶过你?”
“可是爸爸和昨天晚上不一样。昨天晚上,爸爸说话才不会这么凶。”小孩理直气壮地反驳。
方黎闻言,沉默了。
他确实有些不快,但并不是生儿子的气,而是不满另一个人格总是纵着颜药胡来。
眼下这个时间点马上就要吃午饭,可颜药吃了蛋糕,本身蛋糕就不容易消化,颜药变得这么小,吃多了容易拉肚子。
加上儿子的药膳是定量的,待会儿回去,颜药吃不完药膳又要难受,连带着后面的中药也不一定喝得下去。这才是方黎不悦的理由。
在颜药的健康问题上,方黎一向谨慎,甚至可以说非常严苛。
但戚越并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人格之间也默认不会干扰对方的行为,即便是方黎,也没办法对戚越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方黎才摸了摸儿子的头,说:“不是生你的气。别担心。”
可颜药早就听到了他爹的心声,一时愧疚得不行,默默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到方黎胸前,极小声地嘟囔道:
“药药错了,爸爸别生气。是药药闹脾气非要吃蛋糕的。”
方黎抽空看了一眼儿子,抬手轻轻摸了摸小孩泛红的眼睛,说:“是爸爸的错。药药还小,不懂照顾自己很正常,作为大人就应该看着你。”
“可是……”小孩纠结地蹙着眉,有点胆怯地说,“爸爸怪戚越,就是怪自己,这样也很奇怪呀……戚越每次骂爸爸,药药也觉得,他是在骂自己,还骂得好狠,有点可怜。”
颜药说得非常认真,完了还肯定地点点头。
“……”方黎有生之年第一次被儿子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缓了缓,才看似若无其事、实则暗中使坏地捏了一下儿子肉乎乎的脸,冷静道:
“双重人格并不是同一个人,起码记忆和情感是独立的,爸爸不会知道戚越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我的。药药在我们眼里,或许是完全不一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