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颜药能听见别人内心深处的声音, 这是在颜青城过世后才意外获得的能力。

大抵人生总是有失才有得, 失去了最爱自己的父亲, 颜药却获得了这样一个逆天的能力。

然而对于小孩来说, 上辈子,这个能力给他带来的真相太过沉重,沉重到他几乎没能背起来。

当颜家的管家端着饭菜哄他吃饭的时候, 明明脸上是笑着的, 颜药却发现这年过半百的忠诚管家心里在流泪。

因为他那时候快要死了, 管家叔叔从小照顾他到大, 一直把他当儿子看,根本不忍心看着他才17岁,就孤零零地死在病床上, 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

当已经109岁、白发苍苍的钟长生给他看病的时候, 明明每天晚上,老人都会鼓励他一定要活下去,可颜药偏偏听见了爷爷心底疲惫到了极点的叹息。

钟长生活了那么久,看过了无数生离死别,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承受接连两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孩子离开人世。

当远在国外的母亲回来看望他的时候, 明明脸上冷冰冰的让他自己照顾自己,颜药却分明听见了妈妈心里连绵不绝的哭声。

她不爱颜青城, 颜青城也不爱她, 儿子没有一丁点像自己, 所以她理所当然觉得儿子只需要爸爸就够了,别的她也给不了。可如今颜青城死了,儿子命在旦夕,她哪怕想把儿子救回来,也已经太迟了。

颜药在他爹过世之后,去过江城的每一处地方,见过很多人,可但凡是看到他的人,无一例外,内心深处都是充满悲悯的叹息。

那时候他坐在轮椅里,低头看着自己瘦得皮包骨的手,又看向湖中倒影里……那惨白到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爱他的人见到他都是同一个反应。

他的样子,已经是很明显的,死之前的模样了。没有人忍心为难一个即将死去的孩子。

可这些哭声和叹息,让颜药太难过了。

他那时候反复地想,自己如果能活下来,是不是那些人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哪怕他其实很想去找他爸爸,哪怕他其实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累极了,再也没有力气活下去,他也不愿意让其他人难过。

他第一次想要一个人背起生命的重量。

大概是最后几个月那强烈的求生欲,终于被神所聆听,颜药遇见了黑洞,回到了过去。

钟长生他们一直觉得颜药的求生欲强烈到不像一个意志薄弱的孩童,却没人知道那不过是因为他害怕自己死了、身边的人为他难过而已。

这便是颜药时常郁郁寡欢的原因,活着对他而言是并不容易,因为身体太过疲惫,他每天要耗费的精力比常人多得多,只为了维持生命。

可如果选择死去,痛苦的便是关心他的人。

哪怕回到二十年前,他依旧不敢轻易死去,因为这时候的钟长生依旧是个老人,这时候的方黎是他爸爸。

爸爸和爷爷每天那么期待他活下去,如果他死了,他们要怎么办?

读心的能力彻底成为了颜药的负担,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对这个能力保持缄默,仿佛从来不曾拥有,每天努力当研究院教授们的小宝贝,每天都只记得吃饭、卖萌、撒娇和玩耍。

这是一个孩子应该做的。

他清楚自己穿越回到这个时代有多特别,如果再加上会读心,身边的人可能就会怕他了,对他的爱也没有那么真实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颜药万万没想到,随着身体突然变小,他的心智和性格也变回了小时候。

童言无忌,他想试探杨沐秋,就直接做了,也不怕对方是不是会因此讨厌他。

他能听见戚越心里的声音,就直接说了,出卖自己是一卖一个准。

关键是小孩还不知道自己变“傻”了,依旧甜兮兮地伸手要戚越抱抱。

那些属于过去的疲惫和眼泪,不再有人知晓,也仿佛从未发生过。

福祸相依,果真不假。

最起码,现在的颜药是快乐的。

他被戚越掐着腋下托在半空,淘气地乱晃着脚,见戚越只是盯着他看,就不高兴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臂,说:“不要不动,和药药玩,要荡秋千。”

戚越静静地看了小孩一会儿,无情地把人放回了地上。

他没有抱过小孩子,之前带着颜药也仅仅是背过和拎过,根本没有点亮抱孩子的技能,也没那个自觉。

可是现在的小崽子没之前那么好哄了。

颜药见他爹变回校草就不肯抱自己,急得吧唧一下扑上去,踮起脚尖跳起来,绵软的小身体就直接蹦到了戚越腰上。

小孩伸着细细的胳膊抱住戚越的腰,整个人挂在他爹身上,脚尖刚刚好抵着戚越的鞋子。

戚越当即黑着脸低头,眼疾手快地拽住小孩的衣领,以免颜药胳膊脱力摔下去。

可被拽着一点也不舒服,小孩就不满地扭来扭去,说:“不要拽药药。”

戚越由着他闹,盯着挂在腰上晃荡的小崽子,低声说:“撒什么娇?昨天不是还说不能在外人面前背你?现在就要抱,想一出是一出。”

“你胡说,药药没有说过。”颜药闻言立刻反驳,软嫩的小奶音理直气壮。

戚越:???

这是跟他表演当场失忆?

“药药不是故意忘记的,你不能怪药药。”颜药委屈地说,乌黑的圆眼睛里朦朦胧胧,甚至有了泪光。

杨沐秋见事不好,连忙拿出手机打了几行字,示意戚越看。

【药药生病了,体型缩小,记忆有一部分丢失。你可千万别弄哭他。】

戚越看完,只得弯下腰,双手托住小孩的腋下,再次把人提了起来。

他托着小孩在半空中故意晃了晃,恐吓道:“敢哭就把你丢出去。”

“不能丢。”颜药顿时紧张地抓紧了他爹的袖子,小脚也不动了,就可怜巴巴地垂着,直直看着戚越。

这副模样实在乖得让人心疼,戚越不忍心逗他了,抱着人贴进自己怀里,像抱小孩一样单手托着小屁股抱在胸前,低声说:“这样可以了?”

颜药扭头往地板上看,觉得有点太高了,连忙抱住他爹的脖子,把脑袋塞到对方的颈窝,小声说:“会掉下去,不要欺负药药。”

戚越便抬起空着的手扶住小孩的背,感受到掌下单薄柔软的小身体,心软地说:“这样就不会摔了。不欺负你,不用怕。”

小孩这才破涕为笑,放松地揪着他爹的纽扣玩。

一大一小姿态亲密,体型差距看起来也和谐,只是戚越实在太年轻了,路过的人即便觉得他们关系极好,也只能猜测他们是亲兄弟。

杨沐秋见颜药被哄好了,也是松了口气,低头问:“药药,你要自己和同学去买衣服,还是叔叔继续陪着你?”

“叔叔要是不陪着,爷爷会骂你吗?”颜药把藏起来的小脸露出来,担心地问。

“当然不会。不过戚同学毕竟年纪不大,我不太放心让你们自己去。”杨沐秋弯了弯眼睛。

他长了一双极为惑人的丹凤眼,平素粉丝们吹得最多的也是杨沐秋的颜值,这会儿即便戴着口罩站在那,笑起来时勾人的眼睛和颀长完美的身材依旧引人注目。

颜药一直觉得杨助手身上的气质很让人舒服,平时在研究院也经常是杨沐秋陪着他,这会儿听见他担心自己,便说:“那叔叔和药药一块去。”

“好啊。”杨沐秋把手伸过来,拍了拍小孩的头。

他们是和谐的“叔侄”关系,自然心情愉悦。可突然被小崽子忽视的戚越就不太舒坦了。

哪怕早就知道溺爱颜药的长辈很多,这会儿见了依旧有种儿子要被人抢了的危机感。

虽然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也不是他的崽,但认都已经认了,提前当爹,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颜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爹抱着掂了掂重量。

小孩连忙回过头,抗议地用手勒紧他爹的脖子,不让对方掂他,说:“不能这么称药药。”

“你轻了这么多还不许我量了?”戚越反问,抱着人进了商场。

颜药闷闷地揪着他爹的纽扣扯了扯,一用力,还真差点被他扯下来,连忙松开小手,心虚地把手藏在身后。

戚越差点被小孩逗笑,嘴上却安慰道:“慌什么,扯坏了换一件就是,不行还能缝回去。”

“嗯嗯。”颜药这才开心了一点,把背着的手收回来,继续握着戚越的扣子。

他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才把脑袋靠到戚越肩膀上,小声说:

“爸爸每次给药药量体重,都喜欢用手称,说药药有几袋米重,好像药药很好卖一样。”

戚越闻言挑了挑眉。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刚刚也是这么想的,一袋米至少十斤重,颜药现在的体重也就差不多五袋米。

“我觉得用一袋米当计量单位,还挺方便的。”戚越诚实地说,“你有五袋重。”

颜药顿时踢了踢脚,把小脸埋起来,执拗道:“才不是米,药药身上都是肉。”

“哪有?”戚越圈住小孩的胳膊捏了一下,说,“肉太少了,不好卖。”

颜药被逗生气了,抬起头瞪他爹,黑葡萄似的眼睛睁得溜圆,气鼓鼓地说:“当米也不好卖。你把药药卖了,药药去找另一个爸爸。”

这话倒是让戚越下意识一怔,忙放轻了声音问:“你还有几个爹?”

“不告诉你。”颜药蹙着眉摇头,小脸上看着有些伤心。

戚越一时有些后悔,把小孩抱紧了点,安抚地顺着背,低声说:“刚刚都是逗你的,药药就一个,怎么可能卖了你?”

“用很多钱也不卖吗?”小孩细声细气地问。

“不卖,我养得起你。拿什么都不换。”戚越捏了捏小孩的脸。

他算是意识到了,小孩都是很容易把大人的话当真的,有些玩笑并不适合开,何况小崽子没有安全感。

颜药接连得到两句保证,这才不难过了,捏着纽扣挨过去,嫩呼呼的额头蹭了一下戚越的下巴。

这一下磨蹭软得不可思议,戚越步子一顿,睁了睁眼,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只是提起之前的问题。

“你还有几个爹?”

小孩犹豫地瞅了瞅他,见戚越面无表情,眉眼冷漠而寡淡,某种意义上和方黎差不多,就稍微放心了一点,掰着指头说:“药药有三个爸爸,1 1=3。”

戚越:……数学不太过关,需要补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