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众科研大佬和学校师长们心头的大熊猫,也就是颜药,想要换个班级,那自然是没什么不可以的。
事实上,在大佬们的眼里,颜药只要能在这个时代平平安安地活下来,不生病不夭折,就是他们求神拜佛烧高香也不一定能求到的事了。
这会儿颜药气红了眼睛,背着书包默默往外走,连白腻的脸颊都涨得通红,一看就受了很大的委屈。
姚曼曼有心拦住他,又被吴峥按着坐了回去,急得想骂人,恼怒地说:“你干嘛?戚越太幼稚了!”
她和吴峥距离近,自然看到了戚越抢糖的经过。
吴峥一脸无奈地看着她,说:“你昨天还说戚校草天下第一,长得高成绩好脸又帅身材又好又会打架,我都倒背如流了,今天就移情别恋转学生,说戚越幼稚,这样合适吗?”
姚曼曼被噎了一下,脸红了一瞬,又很快理直气壮地说:“照顾生病的同学是我们应该做的,就算是校草,也不能欺负颜药。”
“谁欺负的谁去道歉嘛,他们旷课没事,你一个班干部跟着去像话吗?”吴峥叹气,手往后指了指,示意了一下。
姚曼曼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却只看到了戚越高挑的背影,对方正大步往教室外走。
她一时有些错愕,回过神后才歇了追出去的心思,也不生气了,只是抱怨道: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男的,把颜药欺负哭了再哄回来,是能白捡一百万吗?什么恶趣味!”
“……”吴峥一听这话,根本不敢解释,只埋头做题。
而他们口中“被欺负哭了”的颜药,出了门后就怒气冲冲地往校长室走,精致的脸上分明干干净净的,连泪痕都没有。
他不过是皮肤比别人白腻了些,脸皮薄了些,激动的时候,眼睛周围那一圈会迅速涨红,有时候甚至整张脸都红得跟熟透的番茄一样。
可这不代表他会在外人面前哭得稀里哗啦。
但是,生气还是要生气的。
校长室在另外一栋楼。颜药一路蹙着眉下了楼梯,穿过长长的、栽满樱花树的校道。
他脊背挺直,绷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只闷头气鼓鼓地走路,乍看之下那行动力比平时飙升了九十九个百分点,一点也看不出他原来专业养生、体力为负的真实人设。
而这,全是因为某个塑料爹。
不姓颜,就算了。
把他拎来拎去,也能原谅。
凶他,也没什么。
可是不认识自己儿子,欺负儿子,这是人干的事吗?
颜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气到最后走路都仿佛呼呼带着风。
这副模样唬得刚刚从附近餐厅出来的校长差点以为他被人打了,要不然这么急匆匆地往校长室赶,可不是要去找自己么?
陈穆本是想直接把颜药拦下来,奈何他这会儿正陪着领导视察学校,实在不方便出声,只好目送着少年一路下了坡,走进行政楼。
谁知他正觉得稍稍放了点心,又看见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远远跟在颜药后面,步履闲适地同样进了行政楼。
这可就不太妙了。
陈穆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决定待会儿完事了,先折回去看看。研究院如今的命根子可就这一个孩子,还容易生病,要是有个好歹,能不能救回来都两说。
而被跟踪的颜药毫无所觉,到底身体太差,他强撑着走到行政楼,就累了,索性停了下来,任性地决定在这休息一会儿,再去告状。
他扭头四处看了一圈,见行政楼一楼花坛边的樱花树下有一套石桌石椅,就默默过去坐下。
上辈子坐了十几年轮椅,这辈子被研究院保护得太好,学会走路也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偏偏去哪都有人接送,今天突然自己走了这么远,颜药就有些顶不住。
他垂着头,自己揪着袖子胡乱擦了擦汗,也不管额头都被自己擦得通红,就自顾自地放下手,把书包抱进怀里。
此时外面的雨早就停了,地面上到处湿漉漉的,天却还有点灰,看不见太阳。
颜药侧头看了一会儿天空中缓缓移动的乌云,就收回了视线,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遮住乌黑的眼睛,可落寞的神色还是控制不住显了出来。
他原本气势汹汹的,现在出了汗,反而冷静了。
从远处看,少年白嫩的额头上顶着一大片红印,懵懵地坐在那里,看起来有些可怜。
戚越站在樱花树后,沉默地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冷沉沉的目光停在那泛红的眼圈上,不知为何嗤笑了一声,挪开视线。
爱哭的憨批小崽子。
然而过了一会儿,那仿佛极为不屑的沁寒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挪了回去,扫过颜药被擦得通红的额头,移不开眼了。
也不知道是谁家养出来这么个爱耍脾气的崽子,擦个汗都搞得那么狼狈,可怜巴巴的。
神色沉静的18岁校草、理论上来说刚刚脱离“崽”这个行列的戚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没再坚持,抬脚朝颜药走了过去。
“不上课,跑出来做什么?”熟悉的低哑嗓音在头顶响起。
颜药迟疑地抬起头,一看是戚越,就抿紧唇,侧过了脸,假装没听见。
戚越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抬手捏住少年的下巴,轻轻晃了晃,语带威胁地说:“问你呢,不就吃了颗糖,跑什么跑?”
什么叫不,就,吃,了,颗,糖?那是简单的糖吗?那是一个合格的老父亲应该有的父爱。
颜药想反驳,可憋了半天都没成功发出声音来,只好一把拍开眼前的手,抬头气呼呼地瞪着对方,桃花眼睁得溜圆。
那生气勃勃的样子,看起来少了些秀气漂亮,反而多了点孩子气的执拗。
戚越也冷着脸看他,正想软的不行来硬的,哪知冰凉的目光一对上少年圆乎乎的眼睛,就莫名泄了气,喉结动了几下,干巴巴地说:“生气就说话,瞪我有用?”
他不提说话还好,一提就戳中了颜药的伤心事,本来生着气的少年突然委屈地蹙起了眉,扁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玩完。
小崽子不耍脾气了,决定哭给爹看。
戚越一时间脸色冷得都能掉冰渣,放在兜里的手攥得死紧,只觉得头大如斗。
但要是让他就这么走人,潜意识里又实在舍不得,总有种走了就会后悔的感觉。
眼看着小崽子真的要哭了,戚越实在气得不行,只好把兜里最后那颗橙子味的奶糖摸了出来,蹲到颜药面前,伸手递了过去,臭着脸说:
“我赔你一颗行了吧,拿着。你都几岁了还哭。”
儿子在自己爹面前哭还管几岁?他就是一百岁都能在颜青城面前哭。
颜药默默地反驳,就是不接。
戚越第一次讨好人还被拒绝,差点被气死。但是从第一眼见到,颜药在他眼里就是个脆弱的小崽子,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还真是下不了手。
论理他们年龄只差了一岁,说是同龄人更适合,不应该有把对方当崽的这种奇怪的心理,可有时候……“父子连心”就是这么奇妙的存在。
可惜只有18岁的戚大校草想不到这么神奇的地方去,只以为自己是因为颜药跟他长得太像了,看起来像他弟弟。哪怕他其实没有过弟弟。
僵持了半天,戚越默默地抹了把脸,伸手拉过颜药纤细的手,把糖塞了进去,然后斟酌了一下,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这事怪我,不应该欺负你。你忍了半天也累了,别哭了。”
颜药确实没有哭,他在他爹面前一直都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各种“被宠坏的傻儿子”经典操作,这种要哭不哭的样子还是他小时候经常用的把戏,只不过他爹每一次都吃这招就是了。
虽然他这次确实委屈,但也没想掉眼泪吓唬人。
可等到戚越真的妥协了,他又怔怔地看着对方,乌黑柔软的桃花眼里抑制不住地……露出了难过的神色。
似乎无论几岁,他爹面对他的时候,反应都是一模一样的。
戚越对着这样的颜药,却有些不知所措了。拧着眉想了想,他终于会过意,问:“你还是不能说话?”
之前在教室里的时候,戚越就敏锐地发现了颜药发不出声音的事实。
从班主任和颜药交谈的样子来看,颜药应该是会说话的,那么那个时候少年要么是不想开口,要么是没法开口。戚越观察之后觉得更像是后一种,所以帮着掩盖了一下,可他没想到颜药到现在还发不出声音。
“你第一次这样?不能说话?”戚越问。
颜药慢吞吞地摇了下头,又点了点头,漆黑的桃花眼褪去了恼怒的神色,看起来非常乖巧。
小崽子不闹脾气,戚校草同样有压力,只好说:“带你看医生去?”
颜药摇头。他低头拉开书包,拿出作业本,写了两句话。
【暂时性的失声,会自己好。】
【不要告诉别人。】
“你才几岁就讳疾忌医?”戚越看了一眼作业本,脸色一冷就开始训人。
颜药根本不怕他,一笔一划地写:【你刚说,你都几岁了还哭。那我是大还是小?】
“你还:“好好治病是会要你命?”
颜药安安静静地写了几个字,举起来对准戚越,就看着他。
戚越瞥了一眼。
【你凶我。】
【欺负我。】
“……”戚越捏了捏眉心,感觉一天之内自己就老了好几岁,但还是冷酷地说:“你跟我差不多大,我怎么不能凶你?没揍你就是爱护你了,小朋友。”
颜药闻言,不写字了,拒绝跟只有18岁的爹说话。
戚越见他又闹脾气,正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了校长的声音。
“戚越,颜药,你们两个同学不上课,跑这来做什么?”
颜药一看见校长就把作业本塞到了戚越怀里,然后默默站了起来。
陈穆来得匆忙,也没能注意到他们在做什么,只是大步走过来,细细看了看颜药的脸色,见只是有些苍白,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说:“我刚看到你往这边跑,是来找我?”
颜药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他性子软和,还有轻微的孤独症,平时在研究院里也不爱说话,所以陈穆倒是没觉得奇怪,也不会要求颜药一定要回答问题。
但是颜药上课之前跑了出来,不可能没有原因。
陈穆想了想,下了决定,问:“既然你都出来了,看起来脸色也不是很好,要不然就先让我送你回去?”
颜药犹豫地看了一眼戚越,正纠结着,陈穆就跟傅云一样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额头上残留的汗,又说:“你都出汗了,钟老教授上次说你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一身汗,晚上就发烧了。今天就别勉强了,先回去吧。”
校长提到了钟老教授,颜药就不再拒绝,轻轻点了点脑袋。
陈穆这才放心,看向戚越,说:“戚老爷子今天才打电话过来问了你的情况,戚同学回去上课吧,可以的话早点回去看看,如果你一直不回家,学校也没法坐视不管。还有……你成绩再好,也不是无故旷课的理由……”
话音未落,陈穆的袖子就被人轻轻扯了扯。
他低头看过去,就对上了颜药乌黑的眼睛。
陈穆顿时柔和了神色,后面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再往下说了,只换了个说法,叮嘱道:“高考在即,学校老师和家里长辈都很担心你,戚越,不要辜负了你的天分,以你的成绩,没必要再读一年高二了。”
戚越听完,依旧神色漠然,但他明显还是尊敬着校长的,所以出于礼貌,他还是应了一声,说:“我知道了,谢谢陈校长。”
颜药看出了他的口不对心,却不方便问,被陈穆领着离开了。
天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去了,日光从遥远的高空倾泻而下,亮得有些晃眼。
戚越双手插着兜,神色不明地看着日光下专门为颜药撑起了伞的校长,看着颜药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看着陈穆替颜药开了车门,送少年上车,关怀备至……终于无声无息地冷了脸,抿直了淡薄的唇线。
这时候的他,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桀骜不驯,带着生涩躁动的少年意气。相反,他整个人的气息在一瞬间沉淀了下来,冷静克制得不像个刚刚成年的学生。
但戚越显然对自己这样的变化习以为常,只慢条斯理地伸手把敞开的校服扣子一个一个扣好,最终整齐妥帖得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他将刚刚卷起的作业本摊开,平静地翻看着上面独属于陌生小崽子的稚嫩笔迹,然后看向了颜药离开的方向。
再怎么身娇体弱,也不至于让身边的所有师长当独苗一样时时刻刻呵护备至,何况是研究院的院长、堪称外科圣手的钟长生。
除非,那小崽子有特殊的价值,或者,他已经病到随时都可能夭折。
这不是什么好的发现。戚越收了作业本,转身离开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