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澈怔住, 感觉全身气血在疯狂上涌,最终汇聚脑海,让他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他勉强稳住身体, 一手抓住楚冰桓的腕骨,一手高高抬起, 果断给了楚冰桓一个耳光:“你在说什么鬼话!”
楚冰桓被打的脑袋一歪, 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惨笑起来,眼中涌出的是混着鲜血的眼泪:“我都看见了。”
花澈当然知道楚冰桓说的是什么,毕竟他也是才从水玉紫烟里出来。
“为什么, 他们要这么对你。”
“为什么, 你明明没有错, 却被迫承受这些。”
“为什么, 在你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 我没有陪在你身边。”
楚冰桓紧紧抓住花澈的双腕,血色的瞳孔中,倒映出花澈的身影:“我全都, 看见了……”
花澈神魂惊颤。
楚冰桓垂下染血的眸子,低笑一声。
曾经无论如何都想再靠近一点的人,如今,他自己主动退后了一步。
他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将目光从花澈身上移开,然后,轻轻地落到梅采莲身上, 唇边划过一道不经意的冷笑:“如果今天换一个人坠入魔道,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您觉得,那些口口声声说花澈背信弃义离经叛道的人, 会不会以同等的眼光看我?”
梅采莲听不懂。
可花澈听懂了,前世的楚冰桓说过类似的话。
一个修士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失声大喊道:“楚公子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会入魔!”
“像您这样冰清玉洁之人,怎么也会生出心魔?”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难道,你也和路明枫那厮一样,只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吗?”
“快,先,先将他捆起来!”
“捆仙锁,快放捆仙锁啊!”
此起彼伏的声音如同一阵阵惊雷砸在花澈心上,他忍无可忍,挥手猛然阔出一道仙障:“我看谁敢!”
方圆数百丈飞沙走石,无数修士纷纷调动真元防御。
“看吧!”楚冰桓却并不在意,他闭了闭眼,仰头望天,笑的特别讽刺,“这就是,我曾经粉身碎骨也要守护的仙道!这就是我舍弃了一切也要守护的百家仙门!!”
花澈:“冰块儿!”
“说得好!”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众人无不震惊失色,本能的朝布满红霞的西方空中望去——殷无悔!
楚冰桓闻声望去,一眼就看出那并非殷无悔本体,只是外放的元神罢了。
“想不到本尊还有和你所见略同的一日,真不愧是本尊的儿婿!”殷无悔笑的猖狂而张扬,他隐约觉得不对劲,眯起眼睛细看之下,顿时笑的更疯癫了,“云天水镜的未来掌门居然入魔了!?哈哈哈哈哈,什么是藏污纳垢,这才是藏污纳垢!你们口口声声说焚情殿净是些肮脏的老鼠和蟑螂,那么敢问贵派呢?”
殷无悔犀利的目光直射楚长峰和梅采莲:“你的侄子,你的儿子,莫非也是老鼠和蟑螂!”
梅采莲脸色青白,绝望的大喊道:“天虞,悬崖勒马,莫要万劫不复啊!”
楚冰桓并未理会,只是惨笑一声,他背过身去面朝殷无悔,并未再回头看谁一眼,随即化为一道凌光,紧跟着殷无悔去了。
梅采莲:“楚冰桓!”
霎时,来自四面八方的呼喊声不断响起,犹如倾倒的高山,犹如暴涨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狠狠的撞在花澈脑中。
“花兄?”也不知过了多久,花澈才隐隐约约听见慕容飒的声音。
“花兄,你可别吓我啊!老七已经那个什么了,被殷无悔骗走了,你可别倒下啊!”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你。
——为什么,你明明没有错,却被迫承受这些。
——为什么,在你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身边。
——我全都,看见了……
花澈一拳狠狠垂在身旁的歪脖柳上,自树桩断裂口往上——灰飞烟灭!
慕容飒吓得浑身一抖:“花,花兄?”
“你看见什么了?”花澈低声厉喝,目光利如刀锋,“你看见的再多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用上辈子的事来惩罚这辈子的自己,你可真有出息啊!”
慕容飒惊呆了:“啥?”
完了,八师弟的亲夫君和后爹私奔了,他疯了。
花澈转身就走。
慕容飒赶紧撵上去:“你去哪里啊?别冲动,花兄花兄,你千万别想不开,别寻短见啊!”
“寻个屁的短见!”花澈一挥手扒拉开慕容飒,提气直冲云霄——
“我要去焚情殿狠狠揍他一顿!!”
*
“入魔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主动修习魔道,一种是心魔入道,你很显然是后者。”
殷无悔新得良将,心情特别好。不管是因为楚冰桓这个战力让焚情殿如虎添翼,还是因为楚冰桓身为云天水镜公子的身份,让殷无悔颇有些打脸仙道诸门的畅快感。
总之,殷无悔扬眉吐气,恨不得立刻将楚冰桓培养成左右手,然后带着他去仙道大杀特杀,带着他到楚长峰梅采莲庄田谢晚庭等人面前显摆。
那群蠢货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放任心魔的滋生,千万不要阻止人家成长。”殷无悔很有耐心的教导道,“如果想速成,你可以去水牢吸食血气。”
楚冰桓没有回答。
他走出正殿,望着眼前一片鲜红的枫树林,久久难以回神。
他没有去水牢,而是靠徒步行走,从正殿往里走,将这里的风景尽收眼底。他回想着前世,尽力将三百年后的焚情殿和眼前的景象融合起来,他幻想自己是花澈,幻想身为魔修的花澈,是如何踏入焚情殿,如何踏在这块土地上,又是如何一统魔界,如何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心魔随着他的思想一点点的滋生,蔓延,逐渐茁壮。
楚冰桓感觉到身体的诸多不适,但他并不在意,对于就此沉沦还是悬崖勒马,他也不在乎。
魔道,对他来说很陌生,但他并不讨厌。
可仙道,他不想拥有,不想回去。
仙道本无错,错的只是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罢了。
楚冰桓停下脚步,无端升起的厉风卷起他飞扬的墨发,露出隐藏在墨发之下,那双冷若冰凝的双眼。
楚冰桓一挥手,灼魂高高扬起,“啪”的一声打破扑面而来的魔雾。
楚冰桓看向身侧,目光不染丝毫温度。
“我是真没想到,你堂堂楚冰桓居然会入魔。”缓步走来的,正是左护法商魑魅。
楚冰桓的语气冷峻逼人:“我也没想到,焚情殿会坚持到现在。”
“笑话,尊上神功无量,岂会被屈屈几只蝼蚁打败?”商魑魅阴森森的笑道,“更何况,现在不还多了楚公子你吗?”
楚冰桓没说话。
“商魍魉那家伙也不知去了哪儿,现在右护法的位子没人顶替,你若是好好表现,尊上会立刻任命你。”左护法友好的伸出手。
楚冰桓并未理会,他淡淡地说:“仙道大军压境,殷无悔和你们,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加入你们?呵呵,加入一个即将溃散的门派,于我有何益处?”
“你,是在小看我?”左护法眼中透出厉色,“如果你是故意激怒我的话,那么恭喜你。”
左护法骤然拔出腰间软剑:“你成功了!”
魔修私自斗殴,这不是什么大事,本来魔界就弱肉强食,即便是同门,被打死了那也是自己技不如人,活该去死。
楚冰桓淡然接招,召出听泉抵上左护法的杀招,顷刻之间,刀光剑影,二人的剑招让人眼花缭乱,清冽的剑芒划过长空,罡风四卷,无数红枫翩翩起舞。
“知道魔修的修炼方式吗?”左护法身形矫健的跳开,“除了夺取他人金丹之外,去战场吸食煞气也有助修行,另外,和旁人交手也能增进修为啊!”
“不过这点,仅限于心魔入道的人,也就是你这样的人!”
楚冰桓身形一震,勉强挡下左护法狂风暴雨的攻击。
“越是弑杀弑战,越是能增强心魔的生长!”左护法从天而降,软剑如灵巧的白蛇,专门朝对手死角的位置刺杀,“这是前辈的经验,收好不谢!”
一剑穿透前胸,鲜血四溅!
左护法兴奋的瞪大眼睛,眼见着楚冰桓浑身是血的倒地,他仰头大笑起来:“到底是个未及弱冠的小屁孩,这么不经打哈哈哈哈!”
突然,眼前倒地的“尸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胸前绽放的血洞。
左护法惊呆了。
远处,一个魔修莫名其妙的倒地。
“妙、手、回春?”左护法难以置信的回头,楚冰桓一身黑气,手中握着清华无双的听泉,而听泉剑身沾染着左护法的鲜血。
属于魔修的鲜血。
若是正常人斩杀魔修自然不会怎么样,可若是他刚好被心魔缠身,那么这一点魔血的侵扰,无疑是最最欢喜的兴奋剂。
听泉明显的焦躁不安,而灵器和主人血脉相连,沾染的魔血理所当然的涌入了楚冰桓的灵脉。
楚冰桓心底一慌,忙以双指封住自己周身气血。
“你怕什么?”左护法转身,不顾身体的血洞,一把掐住楚冰桓的肩膀,“你怕入魔吗?”
楚冰桓怔鄂。
“你杀了我不要紧,若我的鲜血能毁掉一个人,那也挺有意思的。”左护法痴痴笑道,“入魔吧楚大公子,我看,你也不讨厌魔修啊,不是吗?”
楚冰桓心头一紧,本能的发动佩剑神威,诛杀左护法的神魂,捏爆金丹。
楚冰桓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心跳加快,身体因为魔气的入侵瑟瑟发抖。他几乎握不住佩剑,直挺挺的跪倒在地。
“你也不讨厌魔修啊,不是吗?”
楚冰桓心里咯噔一跳,是谁,谁在说话!
“澈儿上辈子就是魔修,这辈子你也做魔修好不好?”
一道血色的印记,在楚冰桓眉心绽放。
“你楚冰桓,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你唯独辜负了一人,那就是花澈。”
心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狠狠压着,楚冰桓所接触的世界全是冰凉。他茫然的抬起头,隐约之中,他好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全身漆黑,面目狰狞的自己。
“告诉我。”他说,“若上辈子的你,知道花澈所经历的一切,你会怎么办?”
楚冰桓张了张嘴。
“你会怎么办?”
楚冰桓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快要窒息了。
“说!你会怎么办!”
楚冰桓捂住绞痛的心脏,嘶声力竭的喊道:“我会和他一起,将仙道诸门毁了干净!!!”
“很好!”凶神恶煞的自己猖狂的大笑起来,“那你还犹豫什么?遵循自己的本心吧,你要设身处地的体会一下花澈的苦痛,他前世入魔,你今生也入魔,他前世统领魔界,你今生也照做,你要成为至高无上的魔尊,你要站在整个修仙界的巅峰,将所有伤害花澈的人碎尸万段!”
眉心的红印仿佛能滴出血来,楚冰桓周身的魔气突然暴涨一倍!
“可是……”楚冰桓紧紧咬着后槽牙,“他会接受我吗,他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肯定会的。”那人笑道,“花澈是个心境清明,达观之人,他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不会瞧不起魔修,也不会高攀仙修。”
“是么……”楚冰桓闭上眼睛。
一丝鲜血从唇边溢出,一滴血泪从眼角流下。
“我只想要一个花澈,怎么就这么难。”
……
“楚冰桓!”
……
“你说,若我称霸了魔界,也在焚情殿后山建个小屋子……”
……
“楚冰桓!!”
……
“我也去仙道那边把他绑来,然后关在小屋子里,你说他、会同意吗?会开心吗?”
……
“开心你大爷!”
一个耳光狠狠抽过来,楚冰桓脑袋一歪,当场懵逼。
眼前那个面目狰狞的自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暖阳——那是惊心动魄的温暖红色。
“花、澈?”楚冰桓目光空洞的唤道。
“看什么看?”花澈狠瞪一眼,“默念清心经,不许停,一直念,直到你的心魔消退为止!”
楚冰桓根本反应不过来,还迷迷糊糊的问道:“是你吗?”
“不是我还是隔壁老王吗?”
“花澈……”
“闭嘴!”
“你怎么来的?”
“这破地方,闭着眼睛我都能进来。”花澈也不知取出什么药丸,不由分说的塞进楚冰桓的嘴里。而楚冰桓也丝毫没有抗拒和怀疑,乖乖的吃了。
花澈凝视着他,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有点不忍。才一会儿功夫没看住,这人就狼狈成这个样子。
花澈为他施了一道净身咒,无奈叹气道:“咱俩上辈子势不两立,这辈子我修仙道,你入魔道,怎么,还要道不同不相为谋,继续当宿敌吗?”
楚冰桓:“!”
花澈继续语重心长的讲道理:“我不一样,我前世入魔就我自己,没亲戚没朋友,不用对谁负责,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呢?云天水镜不管了?你入魔道住焚情殿和殷无悔玩牌九,那云天水镜怎么办,你娘怎么办?”
楚冰桓:“!!”
最后,花澈冷酷无情的说:“这辈子又不一样了,我既然是谢晚庭的儿子,那夜幽府就是我家,我每走一步都有责任想着夜幽府,所以抱歉啦冰块儿,如果你入魔道了,那我只能和你……刀剑相向,不共戴天了。”
楚冰桓:“!!!”
这一卖惨、二卖乖、三卖狠,谁招架得住啊!
软硬皆施之下,楚冰桓惨败受降,连心魔都吓跑了。
上辈子他一心修仙道,觉得那才是正轨。
其实,修什么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在哪里。
花澈修的是仙道,而他修的是名为“花澈”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