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无离脸色一沉,不动声色地揽好了衣襟,便伸手去推窝在他榻上的楚蔚:“起来。”
可他刚碰到楚蔚的肩膀,却被楚蔚反身猛地抱住了腰。
澹台无离:!
温热的身躯贴在澹台无离身上,让澹台无离整个人一下子绷紧了,他眸色微冷,下意识想要教训楚蔚,结果楚蔚却抽了抽鼻子,小声难受道:“师尊,若卿都不怎么理我,我心里难受……”
澹台无离:……
楚蔚这句话一说出口,澹台无离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便硬生生停住了。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
可此刻,他却不得不心软……
而楚蔚将头静静埋在澹台无离腰间,隔着一层雪白的薄薄里衣,嗅着那幽淡的清冷琼花香味,眸光闪了闪,却又很快垂下眼去,抿着唇装可怜。
澹台无离僵着身子,任由楚蔚抱了很久,终于静静垂了霜睫,微不可闻地轻声叹了口气,低声道:“要睡这边也可以,晚上不许胡闹。”
楚蔚闷闷‘嗯’了一声,再没有发出别的声音,乖巧得就宛如一只柔软的小动物。
见到这样的楚蔚,澹台无离眸中的光微微颤了颤,迟疑了片刻,便主动伸手,轻轻抚了抚楚蔚的头发,低声道:“既然若卿回来,你也该早日登基了。”
楚蔚听到澹台无离这话,身体缩了一下,却小声道:“好,听师尊的。”
今日的楚蔚乖顺得有点过分,澹台无离纵然先前有再多的气,也发不出来,这会他沉默片刻,抬手嗤的一声,灭了那盏明亮的琉璃灯。
“既是如此,早些睡吧。”
澹台无离清润的嗓音在偌大的寝殿中缓缓回荡,黑暗中,搂着他清瘦腰肢的楚蔚唇边不经意勾出一抹淡笑,轻声道:“好。”
睡下去的时候,楚蔚还不依不饶要抱着澹台无离,澹台无离只当他是心里难受,再加上天阳之体天生温热的体温和气息对澹台无离现在虚弱的身体有很大的抚慰作用,澹台无离迟疑了片刻,便由着楚蔚去了。
被楚蔚从身后轻轻拥着,靠在那温热宽阔的怀中,前半夜,澹台无离睡得极好。
只是后半夜……做了个有些令他面红耳热的梦……
梦中澹台无离恍惚间又回到了曾经他和楚蔚一起待过的那个山洞。
温热的怀抱从后面缓缓包拢了上来,可手却并不老实……
修长骨感的指尖轻轻抚上了澹台无离的下颌,有温热湿润的吻沿着那素白的耳根缓缓向上,又一下子慢慢吻住了那莹润白皙的耳垂。
澹台无离压抑着呼吸,霜睫颤颤,面颊微红,薄唇抿成一线,嫣红中透出一丝水色。
“忍着做什么?”低哑磁性的嗓音在澹台无离耳畔响起。
澹台无离浑身微微一颤,竟是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咬牙颤声道:“楚蔚你——放肆!”
那嗓音噙着笑,温柔地亲了一下澹台无离微微泛红的狭长眼尾,细细吻去那眼角渗出的泪。
“可我看,师尊似乎很喜欢?”
澹台无离骤然一怔——师尊?
一刹那间,澹台无离脑中清明了起来,他一把推开身上的人,便竭力挣扎着让自己从梦境中出来。
可等他睁开眼,身旁的楚蔚却早已睡得香甜,还四仰八叉地微微打着鼾。
澹台无离心口处仍是有些急促地跳动着,他伸手下意识抹了一把眼角——仍是干燥柔软,并无半分湿润。
再看身上,除了衣襟微微撒开了一点,全身都十分干爽洁净,并无半分不妥。
澹台无离沉默了。
这时他静静别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睡得毫无姿态的楚蔚,终究还是没法继续心无芥蒂地同楚蔚躺在一张榻上。
思索片刻,澹台无离起身披了衣,便悄然离开了东偏殿。
殿外月光昏黄,露气深沉,微风拂过,携裹着一股清寒之气,吹得人浑身发冷,立刻便清醒了过来。
澹台无离离开东偏殿之后,并没有去找裴敛,而是去找了百里风檐。
百里风檐正在太极殿值夜,见到澹台无离出现,他微微一怔,立刻起身迎上来。
澹台无离也没有客套,径直便道:“去内间,我有话对你说。”
百里风檐目光一动,立刻屏退左右,将澹台无离引了进去。
等四周无人,澹台无离第一句话便是:“风檐你帮我查一件事。”
百里风檐有些疑惑:“何事?”
澹台无离神色略显清冷地道:“查查七月十七日那天,有多少修士去了长生峰,尤其是夜间。”
本来澹台无离都快忘了这件事,可方才那个梦,一瞬间又让他想起楚蔚被人暗算后,两人在昆仑山巅艰难度过的那几日。
连楚蔚都敢动的修士,背后必定自有一股势力,不查便是永久的隐患。
百里风檐听了澹台无离的话,立刻便记起这日子正是澹台无离离京那日,当下也猜到几分。
可澹台无离不说,他也没细问,只点了点头:“好,既然师尊让我查,我一定尽力去查。”
澹台无离听到百里风檐这话,心头略略安定了几分:“辛苦了。”
百里风檐默默笑了笑:“不辛苦。”
澹台无离不由得抬头看了百里风檐一眼,端详片刻,他忽然低声问:“前几日给你的灵草,服用了么?”
百里风檐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还没有。”
“尽早服了吧,灵草时日久了,效力便会打折。”
“好。”
澹台无离点了点头,转身要离开,可他走出两步,却又顿了顿,方才回头低声道:“这些年来,师尊照顾蔚儿比照顾你多得多,希望你不要怪师尊偏心。”
百里风檐心头一颤。
顿了顿,澹台无离又道:“我府邸中密室内存了不少剑术秘籍和一些灵器灵石,密室机关你都知道,等我飞升之后,你便都拿去吧。”
听到这,百里风檐瞳孔收缩了一瞬,眼眶忽然湿了一下。
但澹台无离说完这句话,也没有等百里风檐做出什么反应,便再无停留,静静走了出去。
百里风檐有几次忍不住想要叫住澹台无离,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他其实想说,师尊已经很好了,他跟楚蔚本就身份云泥之别,他也从未肖想过太多。
他只希望,师尊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到了飞升之前还这么照顾他们这些徒弟。
可两人此刻都没注意到,一袭白衫正静静立在那回廊底下的阴影处,行迹鬼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在澹台无离离开之后,他也慢慢转身走了。
·
一晃半月已过,楚帝驾崩也一月有余,终于,在一个天高气爽的初晨,楚蔚正式登基了。
这时的楚蔚虽然在私下仍是有些孩子的傻气,可一穿那帝王礼服,便瞬间变了一个人。
玄色织锦的绣金色蟠龙纹样的长袍穿在他身上,镶金玉带扣在修长挺拔的腰间,愈发勾勒出笔挺身形。
坠着白玉珠的紫金冕旒挡住他半边俊美的面容,只露出那轮廓分明的如玉下颌,一双乌沉瞳眸有如寒星一般,在晃动的玉珠之后灼灼生光。
只是往那汉白玉长阶上一站,长风掠过,白云浩浩,日光自上而下,洒在那修长利落的一袭玄色龙袍上,自然而然便映出一番恢弘威势。
大臣们先前还不信楚蔚真的变聪明了,但今日一见楚蔚,怔愣之后,不由得便心悦诚服。
紧接着,身着同样玄色国师礼服,着装华贵的澹台无离缓步从一旁走了出来。
他平日装扮素淡,只一袭青衫,衣裳连绣花都没有。
但今日穿了这一身金丝纹绣的玄色蟒袍,头上再顶一盏白玉冠,一头霜发尽数敛于脑后,衬着他霜白的下巴愈发削窄,眉心的金色剑纹微微生光,极度矜贵雍容。
此时澹台无离神情从容地行至楚蔚面前,躬身行大礼,接着便朗声道:“臣澹台无离,恭迎新帝登基!”
楚蔚连忙伸手,轻轻扶住了澹台无离的手臂,轻声笑道:“师尊多礼了。”
而这时,台下的大臣们也如梦初醒一般,纷纷跪拜而下,高声道:“恭迎新帝登基——”
呼声如山呼海啸一般,郎朗在偌大的太极殿前回荡。
楚蔚目光一动,微微一笑,抽手而退,朗声道:“众卿平身。”
大臣们纷纷起身,楚蔚便在万众瞩目之中,提步转身走上了那祭天的高台。
可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不经意,抽手的时候,略带薄茧的指尖轻轻擦过了澹台无离柔软的掌心。
酥麻温热的触感让澹台无离霜睫不自主地一颤,却又很快垂眸敛去。
之后便是那些繁冗的礼仪。
楚蔚静立在祭台之前,澹台无离作为两朝国师,要上香祝祷。
三柱粗壮的线香被插入了香炉中,香烟袅袅升起,散出一片白雾。
澹台无离嗅到这香烟的气息,第一时间竟是觉得有些头疼,但随即他又竭力闭了一下眼,敛去了这种不适的感觉。
他总觉得自己这些时日身体越来越差,明明是上好的龙脑香,怎么会嗅着难受呢?
然而思绪到此,澹台无离忽然微微一惊,下意识就皱眉,不动声色地朝台下看了一眼。
高台之下,裴敛拥着一袭雪白的狐裘,远远立在大臣们的后面,仰头看着台上。
只是他神色平静,并无不妥。
澹台无离沉默片刻,避开了裴敛的视线,静静闭眼——兴许是他疑心过头了,裴敛虽然行事有些冲动,但还不至于不顾大节,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
想着,澹台无离便伸手轻轻扶稳了香,朗声念完了祝祷词,便退立到楚蔚身侧,静待线香烧完。
三炷香大约要烧两个时辰,这香若是形状上好,不断不灭,便证明大楚国运昌隆,新帝福泽深厚。
若是相反……
当然,有澹台无离在,不可能出现相反的情况,都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只是此刻,头顶日头也渐渐灼热起来,再伴随着那线香浓郁的味道,澹台无离只觉得额心发晕,胸前憋闷,但今日是登基大典,他也只能垂着霜睫,竭力忍耐着,忽然——
“师尊?”楚蔚低低含笑的嗓音偏在这时悄然传入澹台无离耳中。
澹台无离微微吐出一口气,疲惫抬眼,就听到楚蔚有点抱怨地悄声问道:“还有多久啊师尊,我腿都麻了。”
澹台无离哑然。
半晌,他闭了眼,淡淡道:“忍着。”
楚蔚:“哦……师尊你困了吗?”
澹台无离:……
沉默片刻,低低呵斥了楚蔚一句,澹台无离却也不敢再闭眼了,只有缓缓抬起头,静静看向了那天际浮动着的片片白云,渐渐慢慢放空了自己脑中繁冗的思绪。
却没料到这时在他身侧,有一双灼灼的眸子正静静凝视着他,滚烫又充满探询。
·
登基大典之后,澹台无离有些急地离开了祭台,深深吸了几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方才觉得胸前那股郁结的感觉松散了不少。
远远看了一眼楚蔚跟裴敛对话的模样,澹台无离无暇多想,先回了东偏殿更衣。
谁料他刚走进房间想要关门,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熟悉的脚步声。
“师尊等等我!”
澹台无离眉头一皱,身边就卷过一阵风,再抬头去看,便发现楚蔚已经毫无形象地把身子一歪,瘫在了他的软榻上。也不顾那一袭金贵的龙袍被压皱与否。
“师尊我累死了。”此刻的楚蔚丝毫没了方才的潇洒从容,微微皱着鼻头,就是一副抱怨撒娇的小孩子样。
澹台无离懒得理他,只静静走到一旁,背过身去,缓缓宽了礼服外袍,挂在一旁的楠木龙首架上,露出了里面雪白宽松的里衣。
楚蔚本来还懒懒歪在软榻上,结果这时看到澹台无离宽衣,心头不由得一动,然后他眸光一转,便也笑着站了起来:“好热,我也要把衣裳换了。”
澹台无离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楚蔚一眼,见到楚蔚正在胡乱拉扯礼服的扣子,便皱眉道:“我去叫尚衣局的宫女来,这礼服你当心扯坏了。”
谁料楚蔚怔了怔,就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满道:“不要,她们喜欢摸我。”
澹台无离:……
随即澹台无离就沉声道:“给你换衣服,自然会有接触,你乱说什么。”
楚蔚顿时垮起一张俊脸,小声道:“那我大不了不换了。”
澹台无离:?
静静看了看楚蔚那一张赌气的俊美面容,澹台无离有些无奈。
想了想,横竖无事,澹台无离便道:“过来,今日我帮你换,日后你要是不习惯她们服侍你,便自己学着换,不要为难下人。”
楚蔚哼唧了一声,算是勉强答应了。
可面上是勉强答应,但凑过来让澹台无离帮他换衣服的速度却比谁都快。
澹台无离见着楚蔚这副模样,着实是无奈,可毕竟都开了口,也不好反悔。
白皙修长的手指静静抚上楚蔚的腰间,‘咔嚓’一声轻响,玉带的扣被打开,澹台无离先轻轻将那玉带抽出来放到一旁的软垫上,便开始给楚蔚解扣子。
澹台无离常年握剑,手指十分灵巧,很快便解开了一颗盘扣。
只是他在解扣子的时候,总能莫名感觉到楚蔚温热的呼吸静静落在他额头一侧。
而且……似乎同时还有一股滚烫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可等到澹台无离抬眼看楚蔚的时候,楚蔚又是一脸乖顺,还冲他微微一笑。
澹台无离:。
只能尽快给楚蔚解开扣子,帮他脱去那繁冗的龙袍。
可就在澹台无离侧过身帮楚蔚取下一侧的袖子时,百里风檐忽然闯了进来。
“师尊!风檐有事——”
话说一半,百里风檐的目光便怔怔落在了殿中两个只穿着雪白里衣的人身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由得俊脸通红,连忙侧头偏向一边,单膝跪地道:“不知道陛下也在,风檐失礼了!”
谁都没看见,本来还微微笑着的楚蔚在此时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