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白眼角抽搐, 仍是摇了摇头:“不了不了,真的不了。”
“阿弥陀佛——”空远大师缓缓道“好罢,既然小施主心意已决, 老衲也不再勉强。”
他从颈间取下念珠, 握在手中捻动:“老衲可要认真了。”
牧白点点头:“大师请全力施为, 无需手下留情。”
他还未见过空谷寺的招式, 因此不敢懈怠,全神贯注地握着剑注意空谷大师一举一动。
按理说, 和尚应当没有远程的攻击方式吧……
“嗖——”
带着劲风迎面飞来的念珠直接推翻了他的猜测。
不仅有远程,还是类似回旋镖的远程。
牧白一矮身,那念珠便在他头顶兜了一圈,又回到空远大师手中:“阿弥陀佛——”
大师说不手下留情, 就真的一点儿也没留情, 念珠刚收回手中,便再次抛过来,速度和劲力愈发强势。
牧白堪堪闪过,意识到不能再远距离和空远大师耗,身形一晃,避过念珠的同时瞬步接近。
念珠比他更快到达空远大师手里, 又是一个轮回。
距离越近,牧白也越不好闪躲, 只好提剑斩去。
“啪。”
线是断了,可念珠仍朝着原本的轨迹飞来。
他险之又险地闪过, 呼啸的劲风擦过耳畔,竟有些火辣辣的疼。
念珠回到空远大师手中, 附着其上的劲力消失, 佛珠从线头滚落。
牧白刚松一口气, 却见空远大师在佛珠掉落的瞬间以掌力带动气流,将其驭于鼓掌间。
最后屈指一弹。
“嗖、嗖嗖——”
数十枚佛珠飞射而来,在牧白视线中形成一片密集的弹幕。
他喉咙一紧,全凭本能使出了斜雨落竹的第一式。
剑尖疾刺,快速击落佛珠的同时被其中蕴含的劲力逼得不断后退,直到擂台边缘才堪堪停住。
“阿弥陀佛——”空远大师双手合十,微微一笑“小施主果然厉害,我这招名曰万法归一,是空谷寺的绝学,你竟也能挡下……”
话音戛然而止,空远大师忽然蹙起眉,嘴唇不住翕动,渐渐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牧白愣了愣:“大师,您怎么了?”
他有心领教空谷寺的招数,到目前为止还没伤到空远大师一根毫毛。
空远大师紧闭着双目,两手掌心上托,似乎打算运气疗伤。
片刻后,却猛然睁开眼,吐出一口血来。
“大师!”
“药……有人在我茶里下了、药……”空远大师缓缓软倒,双膝跪在地面“是什么……”
他们在外用茶时都会先拿银针试过,若真有人在茶中下药,恐怕是无色无味,连银针都试不出来。
牧白上前扶住他,用自己蹩脚的医术把过脉,立刻道:“不要运气!”
空远大师的内力似乎被什么封住了,越是强行运气,便越容易伤及根本。
他背起空远大师,打算去找师姐来看。
却听地面“轰——”地一声炸起惊雷,扬起漫天灰尘与硝烟,吞吐出猩红的火光。
“轰——”
“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
除了几个强者,其他人瞬间乱作一团,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不知是场面太乱,还是临时搭的高台本就不稳,木梯摇摇晃晃,最终向一侧倾斜,轰然倒塌。
牧白位于混乱的中心,四周被爆炸的余波掩盖,只能隐约看见人影流窜。
他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帐篷口,扭曲的火光中,杀进来一批红衣人。
外头响起兵器相撞的厮杀声。
浓烟滚滚,牧白呛得咳嗽起来,忽听背上人缓缓道:“小施主,不用管老衲,你快逃吧。”
他想也没想:“不行。”
四周的硝烟越来越浓,熏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
一片混乱中,牧白听见洛子逸惊慌的喊声:“师父!你怎么了?”
“洛掌门……”
先前牧白看见他喝了这里的茶,恐怕也中了和空远大师一样的毒。
如果他没猜错,这种毒无色无味,正常情况下对人体无害,只有大幅运功时才会发作,难怪银针试不出来。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再不逃可来不及了,连洛掌门也身陷囹圄,老衲更指望不上……你天赋异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师,你就少说两句吧,我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就在这时,场内响起嗡鸣的琴音。
南风意的话音随着声浪传开:“只要诸位不负隅顽抗,红莲教也不会赶尽杀绝……”
“呸!”混乱中骂声一片“南风意你这个叛徒,竟和邪教勾结!”
牧白微微蹙起眉,往后退了一步,一时半会竟不知该不该往浓烟外走。
红莲教埋伏已久,各门派的高手又有不少中了此毒,还有一个潮生阁二五仔。
就这个局面看来,他一人也无力回天,要背着人出去更是不可能。
牧白想了想,出声说:“大师,一会儿若是红莲教杀进来,我不会与他们硬拼,先护得我俩性命周全要紧。”
空远大师笑了声:“好。”
他顿了顿,又道:“小施主倒是通透。不枉我一把年纪,还想收你这个徒弟。”
“您可别再说了,我真不想剃光头。”
空远大师悠悠道:“老衲明白,施主既扮作女儿家,自然是要蓄发。”
牧白:“……”
他心里暗惊,沉默片刻才问:“大师是如何知道的?”
怪不得方才在擂台上,空远大师称他为小施主,而不是女施主。他原以为这老人家想让自己当尼姑,没想到居然早穿帮了?
空远大师道:“所谓慧眼识珠,老衲若没有慧眼,又如何发现得了小施主这颗明珠……不过施主放心,老衲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牧白才松口气,又听空远大师道:“不过老衲甚是好奇,小施主为何男扮女装,莫不是为了与皇子殿下成亲?”
“那倒没有……不是,大师,你好八卦啊。”
现在显然不是适合聊八卦的时候。
外头的厮杀声渐弱,红莲教邪功本就防不胜防,又有潮生阁琴音辅助,面对杂乱无章的武林众人,完全具备压倒性优势。
牧白眉眼微动,片刻后,将空远大师放在靠后的地面上:“大师,我们就假装昏倒在这儿……”
他就地取了些尘土涂在自己和空远大师身上、脸上,又用剑划了四五道口子,将衣裳撕得破破烂烂,抹开血迹。
帐篷密不透风,掩盖视线的烟尘久久不散,若运气好,红莲教没进来查看,指不定能让他俩混过去。
牧白躺倒在地,仍集中精神感知周围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有脚步声靠近。
来人捂着口鼻挥去烟尘:“方才擂台比武,这里头还有两个一直没出来。”
另一人道:“指不定让隐雷给炸成碎片了。”
“谁知道呢?教主吩咐过,决不能有漏网之鱼,就是死了也得把尸首带回去。”
牧白闭着眼,用身形挡住空远大师,同时手在背后摸到剑柄。
若红莲教的人要置他们于死地,那即便没有胜算也得搏一把。
“咦——在那里!”
“这两个晕过去了。”
“看样子应该是被隐雷炸到了,走,把他们拖回去。”
地面全是被炸起的碎石,磨得牧白后背生疼,他暗暗咬紧牙关不吭一声,面上仍是装着昏死过去的样子。
那两人开始还有些警惕,拖行一阵后发现这俩晕得彻底,没半点动静,便也不再特别留意。
外头已结束战斗,除了潮生阁主和梦长老,其他人都被关进巨大的黑铁笼子里,也都已失去战斗能力。
空远大师和牧白一块儿被扔进了最后一间铁笼里。
黑铁牢笼底下是木板车,红莲教的人拉着绳子在前头拖行。
牧白现在算是明白了,潮生阁将地点选在这儿不是为讨伐红莲教,而是方便红莲教埋伏武林众人。
他闭着眼,耳廓微动,捕捉到前头飘来的话音。
“你们承诺过不对我门下弟子动手。”是南风意的声音。
“阁主说的哪里话,我们这也是以防万一。”
与他交谈的,应当是红莲教的人。
从后续谈话内容中,牧白大概听出潮生阁此次与红莲教合作,除了阁主和长老,门下弟子都不知情,也一并被关了进去。
“阁主放心,我们没必要再对您的弟子做什么。毕竟他们早已受我教控制,不是么?”
“你……”
“您当那些个功法是白练的?我们红莲教的功法影响心性,您不会不知道吧,可为了江湖地位,为了在武林中发号施令,您还是用了,这可怪不得别人……”
牧白一路装昏顺带偷听他们谈话,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到后来自己都有些犯困了。
他不敢睡过去,一直硬扛着。
穿过鬼都周围的妖雾时,森森寒气爬上皮肤,冻得牧白险些打了个颤,神智完全清醒过来。
妖雾深处传来异兽的嚎叫声,还隐隐回荡着诡谲凄厉的鬼哭……他眉眼微动,寻思在这种环境里呆得久了,不死也得疯。
此前各大门派遣来的弟子都有去无回,即便是像洛忘川这种高手想进入鬼都,也得费好一番力气。
这回有红莲教的人在前头领路,倒省心得多。
牧白有些好奇他们是用什么法子避开妖雾中那些异兽,便小心地眯着眼缝往外瞥。
狭窄的视野内,只能看见披红斗篷的人举着莲花状的火把,其上燃烧的火焰与寻常明火不同,在森森鬼雾中伸展开烈焰的獠牙,火光扭曲了空气的波纹,俨然一副地狱景象。
那火焰看样子温度不低,但牧白仍觉得冷,看来这里原本的环境还要更恶劣,光是低温就足以取人性命了。
他余光又往旁边一扫,发现最后这一车里都是晕倒的人。前头红莲教的人只顾拉车,没把注意力分给他们。
牧白手脚不动,只稍稍睁开了眼,没被发现。
他看向前方,发现前一车关的都是无门无派的武林人士,再前面一车便是师姐们。
穿过倒挂獠牙的青石门,进入鬼都内部后,红莲教的人熄灭火把,沉默地走在前方,穿过铁索吊起的木栈桥,停在中央祭坛形的巨大圆柱上。
“教主说了,这些人要分开关押,特别是青莲谷的人。”
“我方才看见最后那车有一个穿的也是这样的衣裳……”
红莲教的人走过来,牧白立刻闭上眼装死,一动不动。
他被人从铁笼里拖出来,拎到关押青莲谷弟子的囚车里。
那人合上笼门,牵着绳索穿过祭坛另一头的窄桥,带他们走进鬼都深处。
秦玖歌见牧白满身狼藉,小心翼翼地捞住他肩头晃了晃:“小白,小白……”
牧白怕被红莲教的人察觉,仍闭着眼不吭声。
画眉拾起他手腕把脉。
牧白屏住呼吸。
以师姐的医术,很容易便能发现他是清醒的。
果然,画眉仔细检查过他呼吸和脉搏,久久没有言语。
正在牧白紧张之时,便听外头“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小——白——你一定要挺住啊,别死啊!呜呜呜……”
牧白:“……”
他真的很想吐槽一句:师——姐——你的演技好浮夸啊!要扣鸡腿的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