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 回廊上灯盏摇曳。
光影明灭中,牧白乌发披散着,一袭宫装华美轻逸, 神色和出鞘的剑一般清冷,似一道月霜落在了廊檐上。
他垂下眼, 手握剑柄转了两圈,边道:“苏墨, 你过来是要与我说这个?”
剑锋雪亮, 在空中转出一片银光。
虽然牧白的手势很是游刃有余,仍看得苏承心惊胆战,生怕那剑脱手飞出来,削掉他的脑袋瓜。
苏墨指节抵着上唇轻咳了声, 两步走上前,避也不避,径直揽住牧白。
那剑削铁如泥,瞬间就将他的黑衣袍袖削落片缕, 飘然落在地面。
剑锋骤停,牧白眨了眨眼,听见苏墨轻声说:“我答应过你的事, 不会出尔反尔。”
苏承盯住落在地面的黑色绸缎, 喉结一滚, 忙道:“嫂嫂别误会!这是我的主意,与五皇兄无关……”
他原就听说皇嫂出身江湖,是青莲谷的少主, 可印象中青莲谷弟子主攻医术, 性子都很温柔, 哪是像这样动不动就拔剑的。
原以为五皇兄家里的红杏出了墙, 哪成想他娶的竟是蔷薇,带刺的。
比他想象的还要水深火热。
牧白察觉到苏承打量的目光,这会儿也明白过来,恐怕是这七皇子自作主张搞的事情。
他手腕一翻,将剑插回剑鞘。
苏墨听见动静,低头一看,牧白仍耷着眼,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他捧起那张冷冰冰的美人脸亲了一下。
牧白一怔,忙推开他,抬手揉着额头,边道:“还有旁人看着呢。”
“无妨,苏承不是外人。”
牧白别过脸:“哦。”
“别气了。”苏墨笑起来“这点事也值得你动气。”
“什么叫这点事……我也没动气。”
“好,好,你没气。”
苏承在一旁瞅着,莫名觉得喉咙发涩,像吃了颗酸果子似的。
他们俩打小一起在宫里长大,可从没见过皇兄对谁说话是这个语气。
苏承摇摇头,忽见皇嫂转过身来,向自己行过一个江湖礼:“青莲谷,秦牧白。”
他下意识也跟着抱了个拳:“苏承。”
牧白便笑,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苏墨跟我提过,他说宫里只有你和他交情最好。”
苏承一怔,莫名感觉这皇嫂也不像他想的那样凶。
还没回话,又听牧白说:“他答应过我不纳妾,此事以后莫要再提了。”
苏承忙道:“是,是。”
哪还敢提啊,即便他不怕被削,也得为皇兄的生命安全着想。
唉,五皇兄,你自求多福吧。
他抬眼瞧了瞧苏墨,见此人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罢了,一个愿打愿挨。
三人穿过回廊,在卧房外的庭院中捡了张石桌坐下。
庭院中花树摇曳,有丫鬟送来新沏的茶水。
苏承端起茶杯吹了吹,边道:“说起来,五皇兄和父皇还真像。”
牧白问:“怎么说?”
“当年父皇也钟爱江湖女子,后宫佳丽三千,独宠琼妃一人,只可惜……”说到这,苏承住了嘴,看向苏墨道“对不住,我并非有意提起,只是恰好想到了……”
“无妨。”苏墨淡淡回了句,抬手给牧白倒茶“小白想听,你就说吧。”
牧白:“怎么?莫非这琼妃是——”
“五皇兄的母亲。”苏承道。
“哦……”
牧白看向苏墨,苏墨轻声说:“我倒无所谓,怕听见她名字的,是我父皇。”
“对。”苏承接着说“琼妃过世后,父皇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准提她的事……因此这许多年过去,宫中已无多少人记得她,只知道当年琼妃宠冠后宫,却在诞下皇子后遭人陷害,走上了绝路。”
苏墨接口道:“尸骨无存,只余一个衣冠冢。”
“……不聊这个了。”牧白在石桌底下找到苏墨的手牵住,安抚地捏了两下。
苏墨轻笑:“无妨,已经过去多年,我早不觉得如何了。”
苏承又说:“嫂嫂,皇兄幼时在宫里吃了不少苦,往后你可要对他好点儿。不是我多嘴,刚成亲你就往外跑,也就是五皇兄性子温和,若换成别的皇子,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已经拟好休书了。那还算轻的,之前三皇兄的一个侧妃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他关进刑房里……出来时半条命都没了。”
“这么残忍。”牧白往后一仰“那姑娘家里人呢,没替她讨个公道?”
苏承摇头道:“她父亲只是个闲官,如今朝里就属三皇兄势力最大,底下人哪敢得罪他。况且嫁过去,便是他府里的人,三皇兄如何处置,旁人可管不着。”
牧白蹙起眉:“现在呢?人还在他府上?”
“听说被家里接回去了。”
牧白松了口气。
那还好说,起码不用接着遭罪。
苏墨忽然轻声说:“实不相瞒,我原想过把夫人关起来。”
“?”牧白扭头看他。
“镣铐都备好了,就在屋里。”
“??”
苏承:“……”
原来五皇兄也这么变态的么。
牧白扯了扯唇角:“你关得住我再说。”
“若关得住,夫人就让我关么?”
“你把我关起来做什么?”
“你说我想做什么?”
他们俩到底在说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苏承挠了挠头,咳嗽一声:“那个,皇兄,嫂嫂,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牧白立刻道:“好,你快走吧。”
苏墨问:“要送送你么?”
虽然是问句,可语气听起来根本就不像要送的样子……
苏承识趣地说:“不用了,我自己出去,皇兄和嫂嫂早些歇息。”
-
牧白原以为苏墨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当天晚上真的从枕头底下翻出来一对镣铐。
他懵了:“还真有啊?”
苏墨翻身过来搂他,边道:“去寻你之前备的。”
“备这个做什么?”
“你若不跟我回来,就只好用强,把你带回来,再关在屋里。”
牧白:“……”
苏墨在他面前一贯清雅温柔,让他险些忘了这人原本是个黑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牧白有点想骂人,刚开口,又摸到枕头底下还有其他东西,鹌鹑蛋大小的两枚,质地冰凉,还系着绳结。
他摸索着把它掏出来,发现是一对玉坠。
“这不是上回我送你那块么?”
原本巴掌大一块墨玉,被雕成两枚小小的扁圆形坠子,上面还有一圈褶儿。
牧白盯着被雕成俩包子的墨黑色玉石,蹙起眉,寻思这比当初那凌云宫弟子在心形石头上刻个“白”字也没有高出多少。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苏墨哥哥,那样大一块墨玉,你就拿来雕这两个小东西,不觉得浪费么?”
“还有,为什么是包子?哪里有黑色的包子?”
“哪怕雕把剑、雕只鹤,它不比包子强么?”
他还要接着吐槽,却见苏墨搂紧自己蹭进颈窝里,语气有些低落:“随手雕的,原以为你会喜欢。”
牧白心里一软,立刻改口:“……苏墨哥哥太棒了叭,爱了爱了!”
苏墨抬眼看他。
牧白捧住他的脸,弯起眼睛笑:“对不起,我不是不喜欢。”
他还想再说,却被摁进了被窝里,耳鬓厮磨。
不知多久,苏墨放开他,微微喘息着在牧白唇上亲了亲:“今晚不折腾你了,睡吧。”
“嗯。”
牧白看着苏墨翻身下床,吹灭了灯罩里的蜡烛。
房中漆黑一片。
苏墨躺回去,却见身边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仍瞧住自己看。
“怎么,睡不着?”
“苏墨哥哥。”
“嗯?”
牧白轻声说:“我突然想起,还没和你说过。”
“我是喜欢你。”他摸出小小的墨玉坠,从被窝底下塞进苏墨掌心“这个就当是定情信物。”
“你上回还说只是随手买了,怎么我雕过又成定情信物了?”
“哦。”牧白说“那把眉心坠送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
苏墨没有出声。
牧白等了会儿,仍没回应,便问:“睡着了?”
“没。”苏墨开口时嗓音喑哑“小白……你对我,不要用情太深。”
“啊?”牧白忍不住笑“好哥哥,你也太自恋了,我还没做什么呢。”
苏墨转过身来搂住他,声音极轻:“我若倒下了,你便走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
“现今皇都都在传,说我们感情不睦。”
“我知道。”
“是我故意放出去的。”
“啊?”
“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我不可能置身事外,只好把你摘出去。”苏墨低声说“你与我不和,是他们想看到的,如此他们便不会针对你。”
牧白蹙起眉。
苏墨接着道:“若哪天东窗事发,我会尽力保全皇子府上下,也不殃及你。”
“我若败了,你便走,离我越远越好。”
牧白磨了磨牙。
苏墨垂下眼:“我也曾想过要你回应,只是现在想来……还是别对我动情的好。”
“你想得美。”
苏墨怔住了。
牧白咬牙切齿道:“都拜堂成亲圆过房了,现在来说这些。”
“你若倒了,我扶你起来。”
“东窗事发,我会去救你。”
“以后再跟我说这种废话,小心我拔剑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