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七皇子

第二日, 白河驿站门口。

皇子府派来迎接的马车一早便等在路边,两匹黑鬃马不停用蹄刨着地,像是已不耐烦了。

三个和尚各自背着行囊, 和牧白、苏墨一同踏出门槛。

两边互相寒暄了几句“就此别过”,“一路顺风”, 苏墨便上了马车。

牧白跟着钻进去,听见小和尚在后头笑嘻嘻地说:“踏雪哥哥, 有空来空谷寺找我们玩儿呀。”

他回过头, 认真道:“好,有空一定去。”

车帘放下,车夫一扬马鞭,喊了声:“驾——”

马车扬长而去。

牧白掀起车厢一侧小窗的帘探头出去, 仍能看见小和尚在原地朝自己挥手,空彦和空圆也注视着这边。

他弯起眼一笑,缩回车厢里,笑容消失, 整个人忽地蔫了下来。

苏墨余光瞥见牧白神色,轻轻牵住他的手,问:“怎么了?”

牧白摇摇头, 只说:“我好长时间没回青莲谷了。”

大约身体虚弱不能动, 他又不甘心如死水般瘫着, 这两日情绪便异常活跃。

昨日与白鹤老人道别,便叫他想起自己的师父,看见空谷寺三个师兄弟之间的相处, 又挂念起师姐们。

仔细一想, 竟已离开青莲谷大半年了。

苏墨轻声道:“过阵子得了空, 我陪你回去一趟。”

牧白便问:“回皇都以后, 有什么安排么?”

苏墨说:“回去以后,先好生歇两天,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去拜访彭大人,还有七皇子。”

皇都中,在悬赏名单上的大臣已被牧白端了两个,其他的于他而言潜入也很轻松。

只有彭大人在朝中位高权重,府邸戒备虽没有伽蓝的魏丞相那么森严,但在不熟路的情况下,冒然潜入仍有一定风险。

不过这七皇子,牧白却没有听说过,先前也未曾听苏墨提到哪个大臣是他的党羽。

难不成这个皇子是苏墨想要扳倒竞争对手?

“你在想什么?”苏墨轻声说“在宫中只有七皇子苏承与我私交不错,才打算带你去见一见他,不是叫你半夜闯进别人府里。”

牧白:“哦……”

苏墨垂下眼帘,淡淡道:“我母妃过世后,旁的妃子恨不能置我于死地,只有苏承的生母兰妃对我处处照拂,若没有她,我恐怕……幼时我不懂事,常惹父皇发怒,挨罚时苏承便奉兰妃之命偷偷过来看我,送点吃的。我俩因此结下交情,总归比其他皇子熟络些。”

“如今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皇室内斗正是最激烈的时候。苏承德才兼备,依我看,在诸多皇子中,他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人选,只可惜兰妃过世得早,未能替他铺好路……”

听到这,牧白咳嗽一声:“那你呢?你不也是皇子?”

要说当皇帝,原文苏墨才是最后登基的那个,虽然在位没多久就殁了。

“我——”苏墨笑着问“我有夫人了,还要皇位做什么?”

牧白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险些噎住,呛了好几声。

他躲开苏墨视线,低着头找来水壶,灌下一大口,才缓过来,轻声说:“我信你的邪。”

苏墨挑眉:“怎么?你是想叫我去夺了皇位,登基以后日日被那些大臣追着上奏纳妃?”

牧白蓦地想起,原文中五皇子称帝后日理万机,唯独对扩充后宫、延续血脉这事不上心。

一国之君不耽于美色固然是好,可苏墨已经到了禁欲的程度。旁的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他是后宫空空,急得大臣们日日递上奏折,劝他纳妃。

牧白犹记得自己看原文时,还曾怀疑过苏墨是不是不行,不然就是性冷淡。

但事实证明两种都不是。

就牧白亲身体验,皇子殿下很行,而且天赋异禀,一颦一笑都像在撩拨人心。

牧白抬眼瞧住苏墨:“好哥哥,你是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

苏墨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恰好遇上你。”

“在我之前,你喜欢过别人么。”

苏墨想了想,缓缓道:“我幼时经历过一些事,险些成了废人,那以后便很难信任旁人,更遑论动情。行冠礼之后,他们曾让我从皇都闺秀中选一个合适的娶进门,我也推了。”

“为什么?”

苏墨轻声说:“怕自己半夜醒来,会动手杀了枕边人。”

“……这么恐怖?”

苏墨笑起来:“夫人别怕。”

“不是。”牧白抬手摸了摸发凉的后颈“你这么一说,我晚上睡不踏实了。”

“抱歉。”苏墨倾身过来,在他额间轻轻亲了一下。

却没有多解释什么。

牧白垂下眼,顾自想了想,觉得也是。

以苏墨多疑的性子,若是娶一位门当户对,没有感情的作枕边人,恐怕夜里睡觉都不敢翻身将后背交给对方。

而他不信任旁人,性子又凉薄,要真心对一个人产生感情也不容易。

不过……

牧白忽然想到,自己早晨起来时,看到的都是苏墨还睡得很沉,毫无戒备的样子。

大约对苏墨而言,他是可以信任的人。

牧白想通了,便抬手环过苏墨肩膀,将脸埋在他肩头,合上眼轻声说:“我眯一会,到了叫我。”

苏墨垂眸轻笑。

方才还说睡不踏实,现在就趴在自己肩上睡觉。

他调整一下姿势,让牧白睡得舒服些,忽然听见极轻的声音说:“苏墨哥哥,我也信你。”

“……”

-

马车抵达皇子府时,已近傍晚。

撩开小窗的帘子,便能看见远处乌啼国的皇宫,巍峨宏大,百余盏华灯陆续点亮,将天边紫灰色的云霞映出一片辉煌。

牧白在马车上换了身裙装,略施粉黛。这个时节天气转凉,衣裳也严丝合缝扣到了下巴,无需多备一条领巾。

他换装完毕,便钻出帘子。

车夫已经离开,只有苏墨一人在底下候着。

跳下车时,牧白脚底一个趔趄,幸好被苏墨及时扶住。

“小心点。”

牧白抬手揉了揉腰,耷拉下眉眼,模样看上去很是委屈。

苏墨笑他:“身子虚成这样,还整日活蹦乱跳。”

牧白不服气道:“皇子殿下身子骨硬朗得很,不还整天装病。”

“咳。”苏墨咳嗽一声,扶着他踏过门槛。

夜行和锦衣恭候多时,一见着他俩便迎上来。

锦衣见牧白走路半瘸半拐,忙过来搀着:“夫人这是怎么了?”

“受了点小伤。”牧白说“没大碍。”

“夫人,你和殿下刚成亲,就连着夜不归宿三天,还弄得一身伤,是做什么去了?”锦衣轻声道“这几日便在府里歇着吧,别又让人说了闲话去。”

牧白挑了挑眉:“谁说闲话了?”

锦衣张嘴要说,被苏墨瞥了一眼,只得咽下去。

牧白察觉不对劲,扭头看他。

苏墨轻声道:“府里一个丫鬟多嘴,已经逐出去了。”

“哦。”

牧白松口气,又听夜行说:“殿下,七皇子来看您了,听说您还没回来,这会儿在茶厅等着呢。”

“苏承来了?正好,我还打算过两日去看看他。”苏墨问“小白,你怎么样,还能走么?”

牧白还未回答,就见夜行贴到苏墨耳边,说了句什么。

苏墨神色微微变了变,又道:“小白,我先扶你回屋歇息。”

牧白奇怪了:“不是要带我去见苏承么?我还能走。”

他原本倒没多想见到那七皇子,只是见他们神神秘秘的,似乎有什么要瞒着自己,总觉不对劲。

苏墨道:“苏承找我有些私事要谈,晚点再带他过来见你。”

“哦……那你直接过去吧,让锦衣扶我回屋就行。”

苏墨离开后,牧白才小声问锦衣:“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锦衣张了张嘴,又合上。

牧白:“说吧,我不会出卖你的。”

“夫人。”锦衣皱起眉,小小声地说“你不知道,现在皇都里的大臣皇子都在传,说殿下和你感情不睦。”

“啊?”

“那多嘴的丫鬟被逐出府后,又把这事儿告诉了旁人。可巧殿下找你去了,人不在皇都,也没能把这消息压下来。几天过去闹得沸沸扬扬,连七皇子都听说了。”

牧白:“所以他上门来,也是为这事?”

锦衣砸了咂嘴:“七皇子和殿下交情好,听说他新婚燕尔夫人就跑了,当然想来问问……夫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牧白摇摇头:“是我考虑不周,平白让你们殿下给人看笑话。”

“这是哪里话。”锦衣道“夫人是青莲谷少主,行走江湖自在惯了,自然不愿拘在府里。那些人嘴碎得很,莫要管他们,咱们下回做事谨慎些,别落人口舌便是。”

“嗯。”牧白耷拉下眉眼,讪讪地说:“难怪苏墨不让我跟过去。”

“夫人也别多想,殿下是怕七皇子当着你的面说什么不合适的话,一会儿他们俩聊完了,自然就过来陪你了。”

“……嗯。”

回房后,锦衣烧来热水,牧白泡过澡,换了身刺绣云纹的白色宫装。

这是乌啼国的宫廷装扮,看上去轻盈飘逸,宽袍广袖煞是风流。只是穿戴步骤十分繁琐,他以前嫌麻烦,从没穿过。

牧白走到铜镜前转一圈,发觉这宫装上身确实漂亮。不过他现在气色不好,白色显得素了些,便拿来青莲剑别在腰间锦带上,添一点儿颜色。

黑发披散,沾了带花瓣香的水汽,还微微湿润着。牧白拿来木梳理顺,刚随手束了个发髻,便听屋外传来交谈声。

似乎是苏墨和七皇子过来了。

他放下梳子,整理好宫装,踏出屋门。

饶是苏墨与牧白抬头不见低头见,在看清回廊尽头一袭流云白衣的人影时,也被惊艳到了。

他身旁的七皇子苏承直接看傻了眼,直愣愣瞅着两息才收回视线。

方才苏承还觉得自家皇兄是被鬼迷了心窍,新婚燕尔独守空房,还替那落跑的夫人说话。现在见着皇嫂本人,他更是笃定了这个想法。

这姑娘生得这样漂亮,刚成亲就夜不归宿,谁知道干嘛去了?五皇兄定是让美色迷昏了眼,竟然一点儿也不起疑。

苏承摸了摸下巴,想出个主意。

他假装没看见对面有人走来,转过头问苏墨:“皇兄,等会儿见着嫂嫂,我帮你问问纳妾的事儿,她自个儿刚成亲就不着家,还不准你娶两个侧妃入府么?”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回廊那边走来的人听见。

苏墨:“?”

方才在茶厅中明明已经说好不提这事,怎么又来了?

他一时没想好怎么解释,却听牧白已走到近前,轻声笑着说:“纳妾?可以啊,我准了。”

苏承眼神一亮。

这下皇兄总该明白了,这白衣美人根本没把他放心上。

也是,新婚燕尔就不着家,还会在乎自己夫君纳不纳妾?只可怜五皇兄一片痴心错付。

做戏做全套,接下来应该转头假装惊讶地来一句:“嫂嫂怎么在这儿?”

苏承回过头,还没开口,就真的被惊到了。

“嫂,嫂嫂……”

“那个、你、你先把剑收回去,有话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