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落花中, 刀疤眼猝然睁大右眼,向后一闪,架起长刀挡下牧白的剑尖。
“铿——”兵器剧烈碰撞, 几乎迸出火星来。
牧白习武走的并非蛮力路线,此时身体尚虚, 与内力深厚的刀疤眼这一撞,略往后退了半步, 手腕一翻, 将剑负在背后。
长刀带着劲风斩来,他往后一晃,脚下连撤三步。
贴在墙角围观的众人虽见到了落花,但相信这白衣少侠真是踏雪的基本没有, 此时都替他捏了把汗。
整个驿站一楼,只有苏墨一人一步未动,坐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央继续吃饭,眼都不抬一下。
刀疤眼厉害, 但比当初那黄眉怪也高不出太多,而牧白天赋超群,练功从不懈怠, 在伽蓝时能靠技巧险胜洛忘川, 眼下即便是中了毒, 也不可能栽在这恶棍手上,他并不担心。
牧白连退到驿站角落,贴墙面两步走上房梁, 一个旋身翻越下来。
他足尖点在追来的长刀刀背, 轻轻一压, 借力跃起落在后方。
雪白衣袂随转身的动作扬起, 回落时,天雨流芳剑已横在刀疤眼后颈上。
剑锋划破皮肤,渗出血来。
“……”
刀疤眼手臂一动,脖子上的剑锋便深入半分,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别动,我这剑可没长眼睛。”牧白轻轻道。
说完,抬手掸去肩上一瓣落花。
“你到底想干什么?”
“前辈先对我朋友动手,倒问我想干什么。”牧白瞥一眼驿站中七零八落的碎木块,淡声道“我们不过在此歇脚吃个饭,无意多生事端,前辈把打烂的桌椅钱赔给店家,再请我那三位朋友吃一桌菜,这事就算完,如何?”
刀疤眼咬紧了牙,似还不服气,可稍稍一动,那剑锋便割进皮肤,几乎要划开颈间脆弱的血管。
他沉默两息,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道:“好。”
语罢,掏出只钱袋往柜台上一砸,“咚”一声闷响。
空彦已拉着两个师弟凑到门口,见着这情形,一时没反应过来。
刀疤眼余光瞥见他们,气道:“你们这三个秃驴!愣着做什么?点菜。”
“哦……哦。”
三个和尚把躲到桌案底下的掌柜扒拉出来。
牧白道:“掌柜的,你看看打坏的桌椅几个钱,和菜钱一起从里面扣了吧。”
“好、好。”掌柜小心翼翼瞥向刀疤眼,被他一瞪,吓得手发抖,钱袋掉在地上“少、少侠……这钱我实在不敢拿啊。”
“拿吧,没事。”牧白转向刀疤眼,冷声道“你的名字在玉树山庄悬赏上挂着,你应该知道。我不想在驿站闹事,但今后你若再敢找他们麻烦,我便提你的项上人头去换赏钱。”
刀疤眼浑身一震。他行走江湖多年,结下的仇家不少,但想杀他的人要么出不起、要么不愿出太高的价钱。
赏钱和风险不成正比,自然没人愿意接悬赏来杀他,没那实力接了也是送死。
可据他浅薄的了解,踏雪似乎并不在乎赏钱高低,专挑恶人下手。
这白衣少侠方才没有使什么花里胡哨的剑招,但交手之间,刀疤眼已能确定此人武功在自己之上。他说自己是踏雪,恐怕并不是在扯谎。
刀疤眼只好将怒气强咽下来,服软道:“我不会再找他们麻烦。”
掌柜的颤颤巍巍打开钱袋,眼神仍不住瞟过来。
刀疤眼被他盯烦了,梗着脖子说:“你到江湖上打听打听,我刀疤眼不是好人,可从没出尔反尔过。”
等掌柜点清了数目,将钱袋交还回来,牧白才挪开剑。
他取出手帕轻轻拭去剑锋沾到的血迹,收回剑鞘中。
小二上来收拾残局,驿站内的客人顾忌刀疤眼,也不敢大声喝彩,只压着声音交头接耳。
刀疤眼自觉丢人,把瘪掉的钱袋揣进怀里,路过空彦身旁时狠狠剜了他一记眼刀子,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牧白屏蔽掉周围投来的目光,坐回苏墨身边,端起碗接着吃饭。
苏墨倒了碗茶放到他面前,含笑轻声说:“踏雪少侠辛苦了。”
旁人的议论牧白都当没听见,唯独苏墨这样一说,倒让他感觉不好意思,喝了口茶,小声道:“好哥哥,你就别调侃我了。”
没多久,小二扫干净菜渣和碎木屑,搬来备用的新桌子摆上。
和尚们点的菜端上桌时,牧白和苏墨都已经吃饱,便把剩的半头烤乳猪挪到隔壁桌。
空彦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感到很是罪恶,咳嗽一声,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空圆已将筷子伸向烤乳猪,边道:“师兄,别忏悔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快吃吧。”
“感谢踏雪少侠仗义相助,为我们讨回公道。这桌菜既是那恶棍赔的,贫僧也不能浪费少侠的好意,今日便破例开一次荤罢。”
空彦伸筷夹起一片儿烤乳猪的皮,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点了点头道:“真香。”
牧白道:“那你们多吃点儿,我先上楼了。”
“好,踏雪少侠好好歇息。”
牧白和苏墨两人开了一间房。
上楼回到房里,合上了门,牧白轻笑着说:“说着不想开荤,点的没一个素菜。当和尚也真是不容易。”
苏墨脱下外衣:“当初你还想让我去空谷寺拜师。”
“有吗?”牧白茫然片刻,才想起来“哦——是在丞相府那时候?谁让你头发那样多,刺得我浑身痒。”
苏墨笑笑说:“那你是想让我拜入空谷寺,剃成他们那样?”
牧白瞧住他,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立刻摇头:“不行。”
以苏墨的五官,剃光也是好看的,但必然不如长发衬他的气质。
苏墨接着道:“空谷寺还得戒色、戒欲……”
牧白想也没想便说:“那更不行。”
“怎么?”苏墨抬手将乌发撩到背后,偏头望过来。
这人褪去外衣后,里头单薄的黑衣襟口就没一次是严丝合缝的,总要敞露些线条出来,引人遐思。
牧白别开眼,摇了摇头,自己也脱下外衣。
他翻上床,便直挺挺地面朝下方瘫着,一动也不想再动。
昨日和红衣女交手,牧白原本就腰疼,还得强忍着不让对手看出破绽,之后又中了毒。
虽然凭在青莲谷学到的运气口诀和药理知识解过毒,但身体仍是虚弱,需要精心调养。
本想着回去以后好好歇息一阵,中途在白河驿站落个脚,又打起来了。
他瞥一眼苏墨,耷拉下眼:“好哥哥,我腰疼。”
“……腰疼?”苏墨也上了床,坐在一边,掀开他后腰的衣裳,轻轻一摁“这里?”
“嗯。”牧白背过手在自己腰上瞎按“还有这里、这里……哪哪都疼。”
苏墨瞧着他,失笑:“打架身手还挺利落,我险些以为你没事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铁打的。”
“那你还逞能。”
“我不是看空彦他们被欺负了么……”牧白扯来枕头垫着下巴,边说“好哥哥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不出头谁出头?”
苏墨不说话了。
除非牧白要求,否则那种情况他确实不会出手帮忙。
牧白偏过脸来:“我就说说,没有怪你。”
“知道。”苏墨握上他后腰“我替你揉揉。”
习武之人腰上无一丝赘肉,拇指抚上中间凹陷处,隐约能隔着皮肤摸到清瘦的骨骼,且青莲谷素有自己的保养之道,牧白女装时的样貌用靡颜腻理来形容绝不为过,连身上皮肤也是白皙且薄,仿佛稍稍用力,就能在上面留下淡红的指痕。
苏墨低垂着眼,摁下去,便听牧白轻哼了声:“好哥哥,你轻一点。”
他眸光暗了暗,想到牧白现下身子还虚着,只好闭上眼,把力度放得极轻。
没一会儿,牧白又出声:“好哥哥,用力点。”
许是趴着有人揉腰太过惬意,他语调软得不像话,似的。
苏墨无奈道:“小白,别叫了。”
牧白扭头瞧他:“怎么了?”
苏墨不回答,只松开手下床去拿了卷书。
他一手举着书,一手给牧白揉腰。书面挡住视线,虽然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倒能转移些注意力。
牧白察觉后头那人已经开始乱按了,便拨开他的手:“你还是专心看书吧。”
苏墨瞥他一眼,轻声问:“要洗澡吗?我去叫人烧水上来。”
“好。”
小二送来热水时,牧白还趴在床上不想动,苏墨便先洗过,再将他抱去放进浴桶。
袅袅的热气从屏风后升起,把卧房内温度都烘高了些。
苏墨换上干净衣裳,坐在床头拿一卷书起来看,听见屏风后窸窸窣窣穿衣的动静也没抬眼。
但余光中能瞥见牧白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衣,露出细直的腿,走到了床前。
沐浴后的花瓣香撞过来。
苏墨放下书,扶住跨坐上来的人,嗓音是哑的:“小白。”
“你这是……”他眼神暗下来,瞧着眼前人笑“想做什么?”
牧白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解毒,你不是说,血里有合欢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