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牧白一个没绷住, 笑出声来。
他摸摸小和尚的光头,玩笑道:“会啊,可厉害了, 我们就是靠鸟语,才找到你师兄的。”
“哇。”小和尚举起小手鼓了鼓掌, 又问“是怎么说的啊?啾啾啾啾啾?叽叽喳喳?”
牧白看向苏墨,见他半垂眼帘想了想, 缓缓道:“这个要看是哪种鸟, 不同的鸟叫声区别很大,有的鸟听不懂,便要和它比手势,复杂得很。”
“哦——”
一旁的空彦和空圆也恍然道:“原来如此, 受教了。”
真正见识过驭鸟术的牧白听他胡说八道,默默忍着笑别开脸。
三个和尚陆陆续续问了许多问题,苏墨一一作答,全是胡侃。
什么, 为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玄鹤门弟子见面都用鸟语打招呼,又比如, 凌云宫弟子拿剑当老婆, 玄鹤门弟子养鸟当老婆之类, 十分扯淡。
奈何一个敢讲,三个敢信,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完事, 空彦还真心实意地感慨道:“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牧白寻思若是白鹤老人在这儿, 恐怕气得胡子都要翘上天去。
玄鹤门风评被苏墨祸害完了, 和尚们接着聊起其他门派。空谷寺和片羽观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好讨论的, 便扯到邻国伽蓝的三大门派。
众所周知,在伽蓝三大派中,潮生阁最是爱出风头,除开武林大会、与凌云宫一年一度的比武,还隔三岔五派出弟子参加各种歌舞晚会,摘个前三甲都要塞银子给玉树山庄登报大肆宣扬一番。
还不务正业地发行了潮生阁独门秘籍——《古琴:从入门到精通》、《南风意独家琴谱收录》、《梦长老:学琴,五十不晚》……等等。
小和尚说:“我在师父书房里见过一本《潮生阁主与青莲谷主的三两事》……”
空彦敲他脑瓜:“小小年纪,就知道看这种书。”
牧白挑了挑眉,问:“那是讲什么的?”
“唔。”小和尚捂着脑袋,回忆说“大概是说,潮生阁主和青莲谷主秦岚衣,还有她孪生妹妹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最后他们俩成亲还生了个女儿,那个妹妹便不见了。”
“孪生妹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小和尚摇了摇头说“书里没有提到,还有许多字都被墨涂黑了,好些地方我都得用猜的呢。”
“涂黑了?”
“是呀,还有些地方看着看着,突然就一夜过后了,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空彦一听不对劲,赶紧把话题拐回来:“说起来,前些年的武林大会,玄鹤门都到场了,青莲谷却没露面,当时潮生阁和凌云宫的掌门脸色很不好看。”
牧白轻声说:“那时青莲谷老谷主已经过世,谷中就一个师姐在打理,哪儿抽得出空去参加武林大会。”
“是这样。”空彦点点头道“看来少侠知道的也不少。”
小和尚又说:“我看那书里说,青莲谷的医仙们喝的都是露水……”
牧白点点头:“对,也不需要上茅房。”
小和尚:“哇。”
说话间,已过了半个时辰,牧白有点儿渴,拿苏墨的水壶喝过水,便靠着他闭目养神。
三个和尚怕说话声打扰到牧白休息,马车内渐渐安静下来。
抵达白河驿站时,天色漆黑如墨,一行人踏进门,捡了最近的两张桌子坐下。角落里投来数道目光。
其中有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光头,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左眼上横了一道刀疤,仅露出一只右眼盯向这头,目光阴鸷。
牧白察觉到,也没理会,招招手叫来小二。
他寻思苏墨除了馒头碎儿,只在白鹤老人那喝了碗粥,想来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便挑最贵的菜点了三样,并两碗白米饭。
隔壁桌的小和尚去找掌柜要来前三日的江湖驿报,坐在板凳上看。瞧了没两眼,便去扯空彦的衣袖:“师兄你看,踏雪少侠来乌啼国了,端了两个乱臣的窝呢。”
此前踏雪只在伽蓝国境内活动,因此在乌啼的百姓眼中,这位侠士是一个遥远的异国传说,并无多少真实感。
他在乌啼出现的事情一登报,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空彦把驿报拿过来,边看边喝了口茶,接着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凝滞。
乌啼国内对踏雪的印象不那么深刻,但也都知道他的特征——白衣、落花、天雨流芳剑。
空彦眼神动了动,落向隔壁桌。
根据描述,天雨流芳剑长二尺七,宽一寸九,剑身上镶有七枚莹白玉石……与昨日少侠脱手掉在地面,被他捡到后归还的那把剑基本一致。
难道是仿品?
空彦摩挲着下巴。
也不是不可能。当年洛忘川的流风回雪剑仿品一度热销,如今踏雪风头正盛,兵器铺推出同款仿制剑的可能性很大。
他瞧住牧白背上那把剑,暗暗点头。
这剑确实挺帅,晚些问问少侠在哪儿买的,手头的银两若是足够,他也想搞一把回去收藏。
小二陆陆续续将菜端上来。和尚们这桌只有两盘炒青菜和雪白的馒头,牧白那儿就丰盛得多,红烧狮子头、糖醋桂花鱼,居然还有一头烤乳猪。
牧白夹起一块鱼肉,蘸过酱汁,放进苏墨碗里,晶莹的白米饭被酱汁包裹,色泽鲜艳诱人。
三个和尚在这头看着,手里的馒头都不香了。
牧白余光瞥见,弯起眼睛瞧过来,问:“要尝尝么?”
他说着,夹起一大块鱼肉放到干净的碗里。
空圆和小和尚同时咽了咽口水。
空彦道:“少侠你身子还虚着,应该多补补才是,我们就不开荤了。”
小和尚委屈巴巴:“师兄……我就想尝一口。”
空圆将满脸横肉挤到一起:“师兄,我也想尝一口。”
空彦:“上回你们说什么都忘了?”
他这一提,牧白倒是想起来,当时他们仨对着鸡汤指天发誓,吃过这顿就再也不开荤。
牧白瞧住碗里挑过刺,原本打算端给三个和尚尝尝的鱼肉,觉得自己不能教他们做那违背誓言之人,于是拿勺子往上浇过一遍汤汁,推到了苏墨面前。
小和尚和空圆张着嘴,眼巴巴地看苏墨吃鱼肉,垂涎三尺。
空彦拿筷子敲他们的碗沿:“别看了。”
正在这时,角落里有人冷哼了一声:“还乌啼三大派呢,空谷寺也不过如此么,一条糖醋鱼也能馋成这样,真是笑话。”
牧白朝声音来源看去,果然是那个光头的中年男人。
那人在进门时就盯上他们了。
看空彦他们诧异的表情,从前应该没见过这人。
行走江湖,这种无缘无故出言挑衅的牧白遇上过三两个,但他委实想不明白,这位看上去起码有四十岁,足足长了空彦一轮,欺负三个空谷寺的小和尚,不觉得跌份么?
空彦抬眼与那人对视片刻,问:“这位前辈,我们好像没有得罪您吧?”
光头男人嗤笑一声:“我就是看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和尚不顺眼。”
空彦就不明白了:“前辈,你也没有头发,光头何苦为难光头呢?”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那男人就站起身来,抬掌往桌面一拍。
整张桌子竟从中间裂开,塌在了地上。
“还不是你们这群死秃驴害的!”光头从腰间抽出长刀,大步走过来,一刀劈开三个和尚的桌子,碎木横飞。
驿站内其他客人纷纷起身躲到一旁。
牧白微眯起眼。
这光头前辈的功力对得起他的年纪,很是深厚,比之当初丞相府里的黄眉怪不遑多让。
恐怕也是在江湖上叫得出名的人物。
他听见角落里有人极小声地交头接耳:“那是刀疤眼吧?”
“唉,好像真的是。”
有胆小怕事的听见,连菜也顾不上吃,立刻溜出了驿站。
牧白听过这个名字,在乌啼国内,比黄眉怪还臭名昭著。
据说刀疤眼原本脸上没有那道疤,头发也是乌黑浓密,当年他行走江湖时,被称为风流恶棍,惹下不少情债,被各路女侠追着打,可见模样不错。
有一日他仗着武艺为非作歹时,撞上了空远大师,打斗中伤到左眼,当场痛晕过去。
空远大师阻止他作恶之后,便将其带回空谷寺养伤,还有意要收他作徒弟,以佛法教化。
刀疤眼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空谷寺的禅房里。
他推开门,迎面一阵风吹过,感觉头顶凉凉的。
便去找了面镜子来照。
镜子里是个秃瓢,左眼横着一道未愈合的狰狞刀疤。
宛如一颗凶神恶煞的土鸡蛋。
刀疤眼恼羞成怒,冲进空远大师房里破口大骂。
空远大师摇摇头,觉得这人已经没救了,便把他打了一顿扔出去。
后来也不知怎的,刀疤眼的头发再没长出来过。他恨透了空远大师,又打不过人家,只好隔三岔五找空谷寺弟子的麻烦。
空彦听到这名字,立刻明白过来,拉起两个师弟就往驿站外跑。
刀疤眼追上去,忽然被人拽住胳膊。
他扭头喝道:“滚!哪来的黄毛小子,少碍爷的事。”
牧白没有松手。
刀疤眼打架是出了名的凌厉,见拽不开胳膊,扭头就是一刀挥去。
牧白来不及拔剑,只用剑鞘挡下这一击。
就这档子功夫,空彦已带着两个师弟撤到驿站外。
他回头看见这一幕,忙喊:“少侠快走!那是个疯子。”
若牧白没有受伤,空彦还不至于如此担心,可昨日他刚中过毒,此时仍是面无血色,浑身透着股病气。
驿站里围观的人都不认为这白衣少侠能在刀疤眼手下走过三招。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牧白仍抽出天雨流芳剑,指向面前魁梧的中年男人。
刀疤眼看着剑身出鞘,缓缓露出其上古朴的旋纹与七枚莹白玉石。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嗤笑一声:“你这黄毛小子,穿身白衣拿把仿剑,还真当自己是踏雪了……做戏也不做全套,落花呢?”
紧接着,他就看见眼前的少年掏出花瓣随手往空中一扬,笑吟吟道:“晚辈踏雪,得罪了。”
便剑指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