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百只捏了褶儿的无馅包子出现在面前时, 苏墨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不动声色把包子放在一边,牵住牧白的手:“辛苦了,这些礼数都是老一辈定下的, 你既嫁进来,就是府里半个主人, 无需恪守这些。”
“那怎么行?”牧白笑吟吟夹起一只包子,用手托着递到苏墨唇边“可别把夫君饿着了。”
“夫君”二字咬牙切齿。
苏墨垂了垂眼, 轻声说:“你昨晚若也这样叫……”
话没说完, 便被牧白一个包子塞住了嘴。
他还算手下留情,虽有足足一百个,但每个只比小笼包大上一点儿,并不难咽。
“昨晚是个意外。”牧白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边瞧住苏墨吃包子, 边抬手轻敲桌面:“我早和你说过的。不过……昨晚是我不清醒,你把包子吃完,这事儿就此揭过,以后大家各睡各的。”
苏墨不置可否, 老老实实吃完两只包子,轻声问:“还疼吗?”
牧白一怔,反应过来立刻说:“不疼, 我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锦衣送来茶壶, 苏墨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等她走远以后,又开口:“昨晚你……”
“闭嘴。”牧白夹起一只包子作势要塞进他嘴里。
苏墨举手投降:“好,我不说了。”
他默默地吃, 两颊鼓鼓囊囊塞的全是包子, 使得脸看上去圆了一圈, 牧白瞧着也觉得顺眼多了, 便问:“我去拿碟蘸料来?”
苏墨鼓着包子脸点点头,平日略微上扬的眼尾耷拉着,显得有些委屈。
牧白一下笑出声,抬手想捏他的脸,又觉得不妥,便收回来假装整理过衣袖,转身进了厨房。
他拍两颗蒜,添一把花椒、白芝麻,烧热油淋过,再倒入老抽和醋,最后洒一点白糖。用筷子搅匀了,便端出来。
苏墨蘸料时没注意,咬到一粒沾在面皮上的花椒,辣得舌根都没了知觉,止不住地咳嗽,眼尾飞上一抹红晕,瞧着怪可怜的。
牧白赶紧倒茶给他,又用筷子把花椒粒一粒一粒捡出来,边捡边说:“你不是往常喝碗药都要拿银针试过,怎地这么不小心……”
“小白。”苏墨接过茶,却没喝,就那样瞧着他“我醒来时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走了。”
他这模样像极从前装病的时候,给人一种脆弱的错觉。牧白心里忽然一慌,下意识挪开眼不去看:“我走去哪儿?”
苏墨摇摇头,只轻声说:“当年我母妃突然离开,也未曾告诉我她要去哪儿,我再见到她时,只剩下一个衣冠冢。”
“我不走。”牧白正打算说点什么来安慰他,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不是,你突然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想少吃几个包子?”
苏墨轻笑:“被发现了。”
差点就让他得逞了。
牧白睨着他,片刻后,又弯弯眉眼笑起来:“我说了一直在,便不会偷跑。这些包子你若是吃不完,留着下顿也行。”
苏墨被晃了一下,回神时牧白已经起身说:“我有两单悬赏令要完成,今晚迟些回来。”
“好。”苏墨答应一声,见他走路姿势有些奇怪,忍不住出声“你……后面真不疼?”
“闭嘴!”
牧白昨晚穿着嫁衣睡的,后来也脱得差不多了,他回想起当时床榻褶皱凌乱、红衣褪到脚踝,衬得皮肤泛出桃花的颜色……
噫。
牧白甩了甩头,命令自己不准再想。
他摘下昨夜未来得及摘的花钿,卸去残妆,换上踏雪的衣裳和剑。施展轻功,躲开皇子府的佣人翻出墙去。
根据林百晓给的地图,走出没多远,便找到玉树山庄在乌啼皇都的据点。
牧白踏进伪装成药房的商铺,报上暗号,便有人领他进后院。
后院里有一间比玉树山庄规模略小的书房,同样摆着布告栏,两侧抽屉堆砌各种情报。
这里的负责人叫作李贤,三十出头,相貌平平无奇。
他接过牧白从郝良书房里搜到的证据,打开目录查到赏钱,惊讶地“嘶”一声:“郝良也不是多大的官儿,谁会下这么重本钱搞他。”
牧白想起与郝良接头那人,出声问:“听说红莲教近来在乌啼活动猖獗,你们可知道些什么?譬如……他们有没有可能和朝廷中人勾结?”
李贤吩咐伙计去拿赏钱,接着在桌边坐下,喝了口茶:“这方面的消息倒没听说,不过……近日片羽观一带失踪十余人,至今下落不明,此前乌啼还发生过四五起查不到凶手的灭门惨案,我们怀疑这些事都与红莲教有关。”
“片羽观。”牧白问“那不是乌啼三大门派之一?她们的地界失踪十余人……”
李贤点头道:“其中三个还是片羽观弟子。”
“听羽师太前两日委托我们发布悬赏令,号召江湖各路侠士帮忙捉拿凶手,不过……”他为难地说“十日前有两位侠士接了悬赏,前往片羽观后便再无音讯,恐怕遇害的人数又增加了。”
牧白微微蹙眉,考虑片刻后,出声说:“我也想去看看。”
李贤一愣,回神后立刻说:“少侠愿意帮忙是再好不过……这次的凶手恐怕不一般,务必小心。”
牧白了解过相关情报,又带着领到的赏钱离开玉树山庄据点。
乌啼的街市与伽蓝大不相同,虽在皇都中,却并不宏大热闹,街边巷尾皆是青砖墨瓦,商贩与往来的人群说话也细声细气,很是温柔。
他把钱袋挂食指上,边转边在街市上闲逛。转悠大半天,只买下一块未经雕琢的墨黑色玉石,打算夜里带回去送给苏墨。
走出商铺时太阳已经落山,牧白打算找个地儿吃过晚饭,再到悬赏令上有名的那些大臣府邸转转。
自打接悬赏开始他就没缺过钱,这一单更是赏金不菲,让本就富裕的家庭锦上添花。牧白决定好好犒劳犒劳自己,于是打开地图,查到乌啼皇都最奢华的酒楼软红轩。
玉树山庄不止给江湖门派、侠士排名,也给酒楼评级,在他们的评价中软红轩相当于米其林星级餐厅结合……五星级大酒店?
牧白眨了眨眼,仔细盯住上面那一排小字:三千佳丽任君挑,皇子去过都说好。
?
这地方到底干嘛的?
他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对,但看招牌菜的菜名相当诱人,也没再多想,径直朝着软红轩的方向走。
没走出多远,便看见沿街低矮商铺中拔高的一间酒楼,门口只挂着书写“软红轩”三个大字的招牌,门两侧各有三位姑娘迎宾,但穿戴得体,看着不像是流落风尘。
牧白稍稍放下心,走上前去,由其中一位领他进门。
迎宾的姑娘不止穿戴得体,说话也温和有礼:“少侠头一回来我们软红轩?”
她嗓音清甜,让人无端生出一种亲昵之感,牧白点了点头,又问:“这你都看得出来?”
“那是自然。”她笑起来“少侠这等好相貌,一见难忘,下回你再过来,我一定认得你。”
笑声银铃似的,三言两语便叫人心情愉悦。若是寻常的好色男人,恐怕已忙不迭地应着“下回一定再来”。
牧白毕竟在青莲谷师姐堆里长大,抵抗力要强得多,只礼貌地笑笑,不再言语。
姑娘领他走上楼梯,牧白耳力不同常人,才走没两步,便听见上方厢房中传来一些……香艳露骨的声音。
“……”他喉结一动,出声问“这是吃饭的地儿吧?”
姑娘怔了怔,继而笑起来:“是,不过少侠若还想尝点别的,我们这儿也有。”
牧白立刻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只是来填肚子的。”
走过楼梯拐角,路过一间厢房时,牧白瞥见里头坐着四五个人,从衣着来看应当是权贵大臣,每个身旁都坐着装扮艳丽的风尘女子。
其中一个边喝酒,边伸手吃人豆腐,动作油腻得让牧白一阵恶寒。
姑娘见怪不怪地说:“少侠行走江湖,这种场面恐怕见得少罢。我们这儿常有大臣皇子光顾……”
她还未说完,忽听房内有人笑道:“五皇子有所不知,这软红轩的花魁啊,堪称乌啼第一美人,那身段……”
牧白停住了脚步。
他往门后仔细一瞅,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位,只能瞥见刺绣龙纹的黑衣一角。
虽看不清脸,也能猜到那是谁。
牧白忽然感觉胸口堵了块石头似的,闷得慌,听见姑娘回头来问,才缓过神,随她走向隔壁厢房。
侍者递上菜单,他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
牧白随便点了三样招牌菜,侍者刚记下菜名,隔壁便传来调笑声,刺得他耳朵疼。
他忽然一拍桌子,改口:“这三样不要,别的每样给我来一盘。”
侍者傻眼了:“少侠,我们这儿一共四十八道菜,您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了?我叫一桌子姑娘陪我一块儿吃。”
“好,好的少侠……”侍者不知他哪来这么大火气,吓得声音都小了“不知少侠要找哪位姑娘……”
牧白正想让他把花魁叫来,忽听隔壁传来清雅温和的声音:“彭大人,我就不必了,夫人看得紧。”
牧白一怔,又听那声音缓缓道:“昨晚惹他不高兴,还挨了罚。”
那头便哄笑起来:“皇子殿下也有挨罚的时候?”
“殿下这夫人也太凶了,哪有软红轩的姑娘温柔可人儿。”
牧白皱起眉,吩咐侍者:“你先把菜上了,叫哪个姑娘晚些再说。”
“好,好的少侠……”侍者唯唯诺诺退下了。
牧白等他走远,从窗边翻出去,攀到隔壁厢房的窗外。
苏墨果然坐在里边。
牧白磨了磨牙,掏出那枚硬邦邦的墨色玉石,砸到他身上。
砸完便又回到自己的厢房里,只听见那头传来慌乱的喊声:“有刺客!保护皇子殿下!”
在一片混乱中,苏墨弯下身,捡起那块墨黑色的玉,放在掌心抚摩两下,不动声色藏进袖子里。
彭大人到门口喊来护卫,转头瞧见苏墨,顿时懵了。
怎么被刺客偷袭了,皇子殿下看起来还很高兴的样子?
脸倒是绷着,可眼里那笑都快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