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一直在郝府呆到午时, 陪牧白用过午饭才离开。
郝玥母女昨日和牧白打过交道,已经知道他不是好拿捏的主儿,今日也不再来自找没趣, 牧白乐得清静,钻研了一天剑谱, 吃过晚饭,在郝府里四处溜达。
他记熟了郝大人书房的位置, 到夜深人静时, 便换上夜行衣溜出门去。
悬赏令上的任务是,找到郝大人贪污赈灾银两的罪证。这类悬赏牧白之前也做过两单,灾民出不起这份赏钱,发布任务的多半是朝堂中与之敌对的势力。
依赏钱的数目来看, 要搞他的人恐怕来头不小,也难怪郝良急着攀上苏墨作靠山。
牧白潜进书房,合上门,便用手掩着火折子的光, 靠近书案前,翻找案上的卷轴。
郝良显然不爱收拾,砚台随手乱摆, 信纸揉成一团, 沾了数点污糟的墨迹。难为牧白为了不漏过一条线索, 还要一张张拆开来看,再一张张团回去。
也不知拆到第几张,信纸的一角在摇曳的光下赫然映出一枚赤红莲花纹样。
牧白将纸铺在桌面上小心展开。
字迹简短, 只寥寥几行, 说的是五皇子装病一事败露, 不日将启程回乌啼皇都。
他蹙起眉, 又将其揉成一团,放回原处。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突兀。
牧白立刻吹灭火折子,听清那阵脚步声是往这来的,便躲到书架后边。
有两个人。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打开,稀薄的光落进来。
他紧贴着书架的隔板望出去,便见郝大人站在门边,恭敬地抬手请一个披着暗红斗篷的男人进来。
郝良合上门,领他到桌案边,一拂袖便将满桌纸团扫落在地,看得牧白眼角抽搐。
不知从哪拎来紫砂壶倒了杯茶,郝良毕恭毕敬地奉到男人手里,自己在他对面坐下:“特使大人,不知上头有什么指示?”
男人开口,意外的喑哑难听:“五皇子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郝良面上一僵,为难道:“玥儿特地打听学来五皇子合口的菜,做了一桌子,可他油盐不进,一口也没动,还怀疑玥儿下药害他。”
“废物。”
那人语气毫无波澜,郝良额头却渗出汗来,他摸出手帕擦了擦,边道:“不过据我观察,五皇子好像对他那未过门的夫人很是上心。”
“哦?”
“他今早到府上来,一直陪在那姑娘左右,寸步不离。说起来,那姓秦的姑娘模样真是标致,连我看了都眼馋,也难怪把五皇子迷得七荤八素。”
牧白一阵恶寒,便听那男人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也不用安排郝玥到五皇子身边了。”
他指节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教主说,乌啼皇室这些人里头,没一个能成事的,唯独这个苏墨叫人看不透。一个没有母系支持的皇子,能在宫中平安长到这个年纪,绝不止是运气好而已。”
“教主看中他,想扶他坐上乌啼皇位,他居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还装病躲到青莲谷那深山老林里。”他冷笑一声“我险些真以为他无欲无求,没想到最后栽在女人身上。”
牧白:醒醒,我是个男人。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他就一动不动地屏息靠在书架后,听外面那两个人商量如何绑架自己用以要挟苏墨。
以五皇子对牧白的重视程度,郝良不可能让他在自己府上出事,那样他恐怕分分钟被苏墨摁死。
因此两人打算在迎亲途中下手,派人来劫走新娘。
为了防止牧白逃走,还决定提前在他茶里下蒙汗药。如此一来,他坐上花轿后,药性发作,中途来绑架的人只需闯进轿子把人扛走。
除此之外,两人还讨论了许多细节,计划之周密,听得牧白都想给他们鼓个掌。
密谋完计划,郝大人又将那位特使送出去。
书房门合上,四周重归漆黑安静,落针可闻。
牧白静静等了一会儿,才走出去,点燃火折子,接着翻自己要找的东西。
他原以为郝大人只是急着寻求苏墨的庇护,没想到这位还是其他势力派来的卧底,可惜没能潜伏成功。
不过……
牧白仔细翻看完手中那一份账目,半垂下眼。
既然被他找到这东西,郝大人也没几天安稳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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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啼国的皇子大婚,通常要提前准备个三两月,也不知是五皇子做事效率太高,还是太心急,才刚入秋,天儿都没来得及转凉,就派迎亲的花轿上郝大人府里接人去了。
锦衣是前一天到的郝府,大婚当日一早便带了三个丫鬟婆子到牧白屋里。
新娘的行头穿戴尤为繁琐,但牧白不让她们伺候,把人统统赶了出去,自个儿在里头闷头捯饬将近一个时辰,才打开屋门放人进来。
丫鬟替他梳理发髻时,挽起一头青丝,见露出的后颈修长雪白,线条极漂亮,便提议让牧白摘掉那碍事的领巾,将脖子露出来。
牧白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薄施粉黛,描眉点唇,还要贴上花钿。他眼皮打架,几乎快睡着时,被一顶极重的凤冠压醒。
“……能不能不戴这个?好重。”
“忍忍就过去了,秦姑娘,旁的姑娘家嫁人,想戴这等分量的凤冠,还盼不着呢。”
牧白耷拉下眉眼,一手拨弄眼前的流苏珠帘,暗自在心里琢磨:这东西戴在头上也没多大,怎么能那么沉?漂亮是漂亮,也未免太遭罪了。
时辰将至,迎亲的花轿已在门外候着,锦衣走之前,吩咐她们动作快点,丫鬟便着急忙慌地替牧白戴上耳饰,再通身上下检查一遍。
嫁衣并非俗艳的大红色,而是朦胧若纱的水红,流转着橙粉的珠光,新娘个子又高,丰肩窄腰,衬着一张明艳惊绝的脸,叫人移不开视线。
“我若是有姑娘一半容貌,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丫鬟们正调侃着,忽见郝夫人领着郝玥踏进门来,便纷纷噤了声,退到一旁。
郝玥抬眼看见牧白,愣了一愣,眼底晦暗一瞬,又挤出满面的笑容,迎上前来:“秦姐姐,你今日便要嫁过去,玥儿还真有些舍不得。”
牧白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他们俩又不是很熟。
郝府的佣人低着头,将一壶茶端到桌上。
郝夫人给牧白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言语间很是亲热:“秦姑娘,你嫁过去以后,得空可以常来坐坐,郝府不比皇子府富丽,但我和玥儿都是真心待你……”
牧白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任郝夫人几番暗示,也不动那杯茶一口。
锦衣过来催过一遍,牧白作势要走,郝夫人便有些急了,拉住他道:“秦姑娘,这是我吩咐人特地给你沏的,你不喝一口就要走?”
牧白一挑眉:“郝夫人,你急什么?”
郝夫人垂下眼,牵动嘴角说着:“因为……这是我家乡特产的送子茶,你多喝两杯,早日给皇子殿下抱个孩子。”
牧白:“……谢谢,我俩暂时不打算要孩子。”
“你怎么……”
郝夫人还要再说,牧白却不搭理她,顾自领着丫鬟出了屋。
锦衣见牧白就这么出来,忙迎上去,给他披上红盖头,将人领进花轿。
帘子刚放下,牧白便按捺不住,撩起盖头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察觉花轿震了震,接着腾空而起。
抬轿子的四人手劲很稳,路上竟一点儿不颠簸,比坐马车还舒坦些。
唯一的不适是凤冠,重得令人窒息。牧白估摸离皇子府还有一段路,便将它摘下来抱在手里。
“咚!”
轿子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落在地上。
牧白从颠簸中缓过来,听见兵器相撞的声音,立刻意识到外头发生了什么。
“保护好新娘子。”锦衣吩咐抬轿的四个壮汉守在周围,便上前与突然出现的刺客拼杀。
在轿门左侧那个汉子撩开帘儿往里一瞅,见红盖头掉在一旁,新娘抱着凤冠,黑发有些凌乱,便安抚道:“新娘子别怕,我们一定保护好你。”
话音未落,便有人杀上前来。
壮汉拔刀朝刺客砍去,却不料对方内力深厚,一掌便将他打飞到五米开外。
刺客翻过抬杆,掀起帘子,还没看见新娘的模样,当头便是一个凤冠砸下来。
任谁也想不到坐在花轿里的新娘下手如此之狠,他被砸得脑袋“嗡嗡”响,还没缓过来,便被那红衣的新娘抬起一脚踹飞出去。
牧白从帘后走出来,弯下腰,抽出刺客腰间的长剑。
他打眼一扫,见轿子周围有十余个刺客,正和迎亲的护卫拼杀。
有个年纪尚轻的护卫没见过这种阵仗,整张脸都没了血色,在刺客的进攻下节节败退,只能勉强抵挡。
那刺客瞥见自己的同伙被新娘踩在地上,便撇下原本的对手,直冲向牧白。
——然后被一刀砍翻在地。
护卫目瞪口呆。
新娘出来时他瞄过一眼,还在心里暗暗羡慕皇子殿下艳福不浅。
现在那人乌发披散着,一袭红衣,剑光雪亮。仍是艳丽至极,只是这艳丽之中还掺着杀戮的冷冽。
他看见新娘朝自己走过来,竟不自觉有些腿软。
牧白拍拍护卫的肩膀,轻声说:“辛苦了,你到轿子上坐一会吧,外头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