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个嘴上没门的把事情抖了出去,第二日一早,洛忘川落败的消息传遍了凌云渡。
玉树山庄嗅到风声,当天晌午便遣人过来,名为拜访,实为采访,走遍凌云宫上下,把当天晚上的细节问了个明明白白,回去撰稿。
林百晓得知那白衣少侠的剑上镶有七枚玉石,当即大笔一挥:踏雪少侠夜闯凌云宫,流风回雪剑惜败。
此前半月,“踏雪”这个名字曾登上过江湖驿报四五次,内容是他潜入贪官、奸商府邸盗宝,路上顺带英雄救美揍了俩小流氓。
根据小流氓事后鼻青眼肿地供述,当时踏雪拿的便是天雨流芳剑。
因此江湖中对他的印象已然定格在:白衣,持天雨流芳剑,杀人盗宝后会留下鲜花。
这回他夜闯凌云宫的事儿一出,江湖门派顿时炸开了锅。
潮生阁主南风意当天看完驿报、便提着篮水果登门探望,言语间尽是幸灾乐祸,仿佛自己当年被洛忘川血虐的大仇已报。
画眉给洛掌门换完药,便去找敲牧白屋的门。
门打开,牧白探出颗脑袋:“师姐,怎么了?”
他在脸上施过粉黛,仍掩不住容色憔悴。画眉问:“小白,你生病了?”
牧白咳嗽两声:“是有些不舒服,不过我已经喝过药,别担心。”
“那就好。”画眉走进屋里,在桌边坐下“李家说他们那擂台,下月初一可以租给你,不过小白师妹,你当真要比武招亲?”
牧白心算一下,那时自己的伤应当好得差不多了,便点点头:“我早些把亲事定下,也好叫旁人打消这份念想。”
“可是……那皇子殿下可怎么办?”
“这与他何干?”
画眉瞧住他,摇了摇头:“既然你已决定好,我明日便去把这事儿定下来。届时选出了郎君,你可别后悔。”
“要我说,皇子殿下虽不良于行,可人家天横贵胄,相貌、风度皆是上流,不比那武林高手逊色。”
牧白垂下眼:“哦。”
“罢了,随你去吧。”画眉话锋一转“对了,小白,大师姐可曾与你提过你父亲?”
“父亲?”牧白回忆原文,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但没出现过几次,他一时半会想不起,便说“没提过,怎么了?”
“他现在就在洛掌门屋里。”
牧白茫然地问:“是来找我的吗?”
“不,他是来嘲笑洛掌门的。”画眉犹豫片刻,仍告诉他“其实,你生父就是潮生阁的阁主,南风意。”
“……就是侠客榜第二那位?”
“对。”画眉叹口气“但老谷主走后,这许多年他再没踏进青莲谷。寻回你以后,大师姐原想带你去认亲,却听说南风意已有新欢,便打消了这主意。现在他就在凌云宫,你若想见见他,我便带你过去。”
牧白赶紧摆摆手:“不去不去。”
“好罢。”画眉拍他肩膀“你若是想,也可以偷偷过去瞅两眼,看看你父亲长什么模样。”
牧白仔细一想,确实该去看看,记住他的长相,以后遇见了也能躲着些。
画眉走后,他便潜到洛忘川屋门外,隔着门缝往里瞅。
一个身穿靛蓝长袍的男人坐在床边,看不清正脸,轮廓倒是赏心悦目。他抖开手中的驿报,正朗声念着什么。
洛忘川手脚包扎得严严实实,面无表情躺在床上,眼神里写满了:懒得搭理这个憨批。
牧白这两日肩膀疼得厉害,能不动弹尽量不动弹,因此也还没看过驿报,便趴在门上仔细听。
南风意啧啧摇头:“洛大哥,听说这踏雪年纪不大,竟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厉害,厉害。”
牧白心道:原来阴阳怪气是潮生阁的必修功课。
洛忘川根本不予理会,南风意兴致不减,翻过一页,念出来:“最新侠客排行,榜首——剑客踏雪、凌云宫洛忘川、潮生阁南风……嗯?我怎地掉第三了?”
洛忘川出声了:“你不知道?前十被挑战成功,名次往后顺延一位。踏雪打赢了我,登上榜首,你自然被挤到第三去。”
南风意不可置信:“凭什么?”
“凭我比你强。”
“我不服,等你养好伤,我们再来一战。”
洛忘川扯扯唇角:“准备把结实的琴,别打折了又揪着要我赔。”
“你……”
之后他们说的话,牧白就再听不进去了。
他初出江湖,内力不够深厚,那晚能打赢洛忘川,多是靠技巧、出其不意和一定的运气,若真论功力,还差得远。
因此登上侠客榜首,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牧白觉得脑袋发晕,肩上的伤隐隐作痛,便拖着腿回了屋。
他睁着眼在床上躺过半刻钟,打起精神,翻出枕头下的剑谱来看。
既然这殊荣已经落在他脑门上,也只能加倍努力,让自己的功力配得上名望。
入夜,牧白背着剑,敲开江辞镜屋门。
“江神捕,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他一扬手中信件“在洛掌门屋里搜到的——洛子逸写给凌姑娘的情书。”
江辞镜眼神一亮:“太好了,多谢少侠!”
他忙将牧白迎进屋,边倒茶边问:“不知这情书,是在哪里找到的?”
“剑鞘里。”牧白说“洛掌门床上有一把剑,模样很普通,我抽出来看了看,便找到这个。”
“哦。”江辞镜恍然“那应当是洛掌门假扮凌姑娘时用的剑。”
牧白问:“你打算如何处置?”
江辞镜沉吟道:“我先把这个交给子逸,看他怎么打算。不过,洛掌门伤势不轻,眼下也不是好时机……哦,少侠,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牧白咳嗽一声“这份赏钱我不要,你拿给洛子逸,让他买些补药给洛掌门炖汤喝。”
“这怎么行?”
“就当是帮我个忙。”牧白站起身“时辰不早,我先告辞了。”
他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对了,以后若是我俩撞上,别逞强,直接认输我不会伤你。”
江辞镜不解道:“怎么……难道少侠你预谋犯案?”
他仔细一想,踏雪这些天登报的事件,确实都在违法的边缘大鹏展翅,但从道义上,却是为百姓做了好事。
“踏雪少侠,你放心,我万镜司不是那迂腐的衙门,你做的都是好事,若真遇上了,我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让你为难。”
牧白:“……罢了,我走了。”
-
初一,凌云渡。
“你听说没?之前打败梦长老那个青莲谷少主,今日在一醉轩外比武招亲哩。”
“是驿报上画的那个?我看她武功虽高,模样却生得不大行,怪不得要摆擂台才能招到郎君。”
“我听凌云宫的弟子说,上回乞巧节舞剑那个就是她。”
“不会吧?那姑娘多漂亮……”
茶楼里众说纷纭,最后大伙儿一致决定,午时到一醉轩外瞅瞅,看这青莲谷少主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没成想,比武开始了,招亲的主角却没出现。
围观群众探头探脑,只见着一位白衣青衫的女子登台,施施然鞠了一躬,道:“在下青莲谷画眉,少主身子不适,由我来代她主持比试。”
台下视野极好的位置,夜行和锦衣守在轮椅旁,苏墨手中端着一盏茶,不紧不慢拂去茶沫,斟了一口。
锦衣看见擂台后方摩拳擦掌的凌云宫弟子,捏了把汗,出声问:“公子,需不需要夜行替您上去?”
“不用。”苏墨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锣鼓敲响,比武招亲正式开始。
比试者两两对决,胜者进入下一轮,十轮过后,最终站在台上的人成为擂主,守擂时间一炷香。
牧白消息发布得晚,是以参加比武招亲的人不多,一大半是凌云宫弟子。
八轮比试过后,台上便只剩下三个凌云宫弟子和万镜司江神捕。
牧白见江辞镜势如破竹,决定提前将他淘汰下场,别给他不必要的期望。
四进二比试开始,牧白翻身上台,站在江辞镜对面。
江辞镜揉了揉眼睛:“踏雪少侠,你怎么……”
牧白心里过意不去,温声说:“你下去吧,刀剑无眼,我不想伤了你。”
江辞镜联想到那天他临走前说的话,拧起眉:“难道你早就知道秦姑娘今日比武招亲?”
牧白没回答,只重复了一遍:“下去吧。”
江辞镜见他避而不答,眉头锁紧,手指攥住刀柄,发出“咔咔”两声。
他盯住牧白,提起刀直冲过来。
牧白没拔剑,只迎上前去,右手接住刀刃,左手一掌拍在江辞镜肩头,接着一个错身,晃到他背后再挥出一掌。
江辞镜被推到擂台边,将刀插入地面,险险停住。
牧白不拔剑是怕误伤,可在江辞镜眼里,这是折辱。他动了真火,拔出刀,飞身跃起,一个跳斩直劈过去。
牧白侧身闪过,左手再次捏住刀背,内力借刀身传递,震得江辞镜手腕一僵。
趁这个机会,他反手夺过长刀向后一掷,“嗡”一声钉在地面上。
接着拳掌之间过了几招,擒住江辞镜的双手,一个过肩摔把人撂倒在地。
江辞镜还未挣脱,牧白便将他拖到擂台边,丢进带师傅来看热闹的洛子逸手里。
掉下擂台便是输。
江辞镜被洛子逸放回地面,扶着膝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忽然抡起一拳,砸在擂台边。
接过牧白递来的刀,他一句话也没再说,转身离开了人群。
目送他走远后,牧白转回身,抽出天雨流芳剑。
七枚莹白玉石一出,台上三位凌云宫弟子顿感压力山大。
他们见识过这位的剑法,连掌门都伤成那样,自己与之交手根本没有胜算。
其中一个硬着头皮挨了顿揍,灰溜溜地下台,另外两个直接弃权认输。
牧白站在擂台上,看着画眉点燃一炷香。
有人凭剑猜出他的身份,擂台下议论纷纷。大家都知道擂主是侠客榜榜首,哪还有人敢上来挑战,那不是找揍么?
香即将燃尽,牧白打算把剑插回剑鞘,忽见一道黑影掠过视野。
他察觉到危险,立刻横剑,架住了一柄折扇。
那折扇看似轻飘飘一点,牧白一时不防,竟被压得向后倒去。
苏墨伸手扶住他的腰:“小心。”
青丝掠过耳畔,牧白看清他眉眼,喉结一动:“……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