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丞相的死讯轰动伽蓝,江湖驿报一出,那位神秘少侠一时风头无两。
侠客榜上,踏雪这个名字从无名之辈一跃升至第十七名——十一到一百名的侠客均按江湖威望排位,再往上,就需挑战那些霸占前十多年的老前辈,证明自己的武学造诣。
然而能在侠客榜占据前十,多是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声望极高,功力深厚,各有各的绝学。
若上门挑战,输了倒还好说,不过是丢个脸,惨的是赢了面上也无光,少不得被嘲“欺负一大把年纪的老前辈”,还得被老前辈的徒子徒孙追着打。
在十位大侠中,只有前三是靠实力占着这个名头,且正值壮年,算不得老人家。
不过这三位霸榜已有十余年,一直没被人取代,究其原因:打不过。
牧白看着排在第一位洛忘川的名字,眉心微拧。
他至今未见过洛忘川出手,接下那张悬赏令,也有想借此探探剑痴实力的念头。
怕只怕实力过于悬殊,跑都跑不掉,被洛忘川逮个正着。
“小白,想什么呢?”画眉伸手到他面前晃晃。
“哦,没事。”牧白回过神,啃了口包子“我只是在想,洛掌门独占鳌头十余年,该是何等实力?”
画眉来了兴致,指尖一点侠客榜第二个名字:“南风意,潮生阁主,当年他带着琴上门挑战,一曲还没奏完,就险些被洛掌门斩成了两段。流风回雪剑只攻不守,讲究的是一剑破万法,什么花里胡哨的魔音,到了他面前,就是一剑的事儿。”
“……”牧白眉心的褶儿快皱成花卷了“那天底下就没有人能打得过洛掌门了?”
“那倒也不是。”画眉喝了口茶,笑盈盈道“这侠客榜上,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那些退隐江湖的老前辈已不算在此列。譬如,乌啼玄鹤门的前任掌门,白鹤老人,他老人家身子骨应当还硬朗着,只是这些年隐居山林,没在江湖上出现罢了。”
牧白眉眼一动,凑近了些。
画眉接着道:“十年前,洛掌门年轻气盛,狂得很,在武林大会上当着各派掌门的面儿大放厥词,正巧白鹤老人路过听见,便施展轻功飞到洛掌门面前,屈指一弹,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儿。”
“洛掌门那个气呀,当场拔出剑要与白鹤老人决一死战。可白鹤老人不理他,顾自走了,洛掌门追出二里地都没追上。后来他到处问白鹤老人的下落,终于在一个林子里找到他,不过……”
“不过什么?”
“白鹤老人从头到尾没出过手,可洛掌门就是打不着,一直到耗尽力气为止。那次比试未分胜负,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倒也不是洛掌门功力不够深厚,关键玄鹤门的轻功身法太克制他的剑技。”
牧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剑破万法,但若是一剑都斩不着……”
牧白决定,今晚就去找他的好哥哥学轻功。
说曹操曹操到,他刚冒出这个想法,抬眼便见夜行推着轮椅进了茶楼。
牧白眼睛一亮,站起身来招了招手:“好……不是,那个,苏公子。”
“你们也在这儿啊。”锦衣瞅见他们,便走到这桌来“欸,你们听说了吗?魏老贼被人宰啦,真是大快人心。我和夜行特地带公子过来听茶楼先生说书呢。”
画眉奇道:“你们乌啼人怎地也和这魏老贼过不去?”
锦衣往后瞥了眼,凑近小声说:“我家公子也和那老贼有些过节,具体不好说。”
话音刚落,夜行便推苏墨过来了。
轮椅停在桌旁,朝着说书先生的方向。
牧白从自己碗里捡起俩肉馅包子,拉条板凳坐到苏墨身边,递了一个过去。
“秦姑娘,我家公子不吃……”
苏墨伸手接过,啃了一口。
锦衣把后边的“肉包子”三个字给咽了回去。
罢了。
锦衣想:殿下打小挑食,不过既是秦姑娘给的,那便不算是食物了。
牧白转回头来:“怎么了?”
“没事没事。”
苏墨细嚼慢咽地解决完一个包子,瞥了眼牧白,轻声问:“小白姑娘也来听书?”
正说到精彩之处,人群中传来一阵喝彩。
牧白讪讪道:“其实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
“哦,是吗?”苏墨接过手帕,擦拭沾油的手指“我倒挺感兴趣的。”
牧白心说实际情况啥样你不知道吗?还要听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再讲一遍。
可碍于目前是女装身份,他也不好开口,只道:“我听了一段,没什么意思。”
苏墨笑了笑,不置可否,视线投向人群中的说书先生。
先生正说到“踏雪怒斩黄眉怪”,“啪”地一声合起扇子,眉飞色舞:“踏雪少侠手提魏老贼项上人头,仰天长笑出门去,迎面撞上那黄眉怪,立时怒目圆睁,喝道:‘黄眉老贼,你作恶多端,今日遇上我,便是你的死期!’”
牧白:“……”
苏墨抬起袖子,掩面咳了两声,嗓音里却掩不住笑:“我看这说书先生,讲得很有趣啊。”
牧白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不要紧,这段说完便接近尾声,想必不会再有如此羞耻的台词了。
“……一地尸骨,满目狼藉。漫天花雨中,少侠转身离去:‘记住我的名字——踏雪。’”
牧白:“……”
总算完事儿了。
方才听这先生说得天花乱坠,手里的包子都不香了。
牧白把肉包子整个塞进嘴里,刚嚼了一口,便见苏墨从袖口取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
夜行立刻会意,将金锭送上前道:“先生,我家公子来得晚了,只听着半段,不知您能否再讲一遍。”
牧白噎住了。
他鼓着腮帮子回身找水的空当,先生已经收了钱,再次开讲。
许是出的价过于高了,这回说书先生讲得格外卖力。
他抬起扇子,两指并拢朝前,竟摆出了唱戏的架势:“踏雪少侠飞起一脚,踹开那魏老贼的屋门,大喝一声:‘狗贼!拿命来!哇呀呀呀呀呀——’”
后边还跟了一段戏腔。
饶是苏墨极力克制,也没绷住笑得弯下腰。
牧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脸涨得通红,终于按耐不住伸手抓着苏墨摇了两下:“别笑了……”
“不许笑!”
“好,好,我不笑。”苏墨缓过来,正色道“踏雪少侠夜闯丞相府,当真勇猛非常。”
正经了没两秒,看见牧白涨红的脸,又没忍住,赶紧抬袖掩住脸,假装自己没有在笑。
牧白忍无可忍,一甩袖子,转身出了茶楼。
今日凌云渡的街市比往常更热闹,许多摊儿都上了新,沿街的商铺檐上挂着彩色花灯,像在迎接什么节日。
牧白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来。
他摘下架上挂的白色薄绸领巾,问商贩:“这个多少?”
“姑娘好眼光,这个呀……”商贩伸出两根手指“两枚铜板。”
这么便宜?
牧白终于意识到,上次那个是狮子大开口。
他摸出两枚铜板交给商贩,把崭新的白绸领巾围到了脖子上。
“姑娘真是爽快人。”商贩笑眯眯地说“要不再挑点什么?我这儿的发簪、耳环,都是伽蓝最新款。乞巧节快到了,那天凌云渡的姑娘公子们都会出门来看花灯、烟火,姑娘那天也要会情郎吧?可不得好生打扮打扮?”
牧白看看满大街的香囊、花灯,算是明白了。
“我没有情郎。”
“不会吧?”商贩奇了“姑娘模样生得这么好,追你的人不得从凌云渡排到国都去?”
牧白摇摇头,转身便要走,迎面正撞上苏墨推着轮椅过来。
他原本不想搭理,可见到苏墨一个人,锦衣夜行没跟过来,想了想,还是走过去。
“他们人呢?”
苏墨摇摇头:“我让他们别跟来。”
“为什么?”牧白把手搭上他轮椅后侧“你自己推这个多不方便?”
苏墨笑了笑,目光落在牧白颈间:“谁送的?眼光不错。”
牧白一怔:“没谁送的啊,我自己买的。”
他推着轮椅往回走了两步,忽然明白过来。
又道:“不是,现在这天儿太热了,我又不是你,我围那么厚一块布不得闷死。”
苏墨:“哦。”
“而且那条那么贵,万一弄脏了……我这条才两个铜板,脏了丢掉换一条就是。”
苏墨:“哦,原来如此。”
牧白没招了:“我就是想说……我不是不喜欢你送的那条,等过俩月入秋,天气冷了,到时候我一定围。”
苏墨点点头,仍没什么表示。
牧白看着满街的花灯,忽然脑袋一热,脱口问:“乞巧节那天你有约吗?”
“没有,怎么了?”
“我听人说那天有花灯和烟火。”
苏墨轻笑了声,抬眼看他:“所以,小白姑娘这是在约我?”
牧白:“……”
“不是,你想什么呢?我就问问,正好我也没约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好了。”苏墨拦住他的话头,笑着说“那天我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