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凌云宫,已是深夜。
马车在山门外停下,牧白撩起车帘,摘下车前挂的灯盏。
“师姐,我们走吧。”
画眉拴好马,向后方瞥了一眼:“怎么不等苏公子?”
牧白凉凉道:“等他作甚?”
“你俩闹别扭了?”
“我和他不熟,何来别扭。”
牧白顾自走向前头。
洛子逸侧身让了让,同守门弟子道:“这两位是随皇子殿下一道来的。”
牧白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青莲谷秦牧白。”
“画眉。”
守门弟子挠了挠头:“师兄,你也知道,这几日掌门严令禁止外人入凌云宫,尤其是……”
“无妨。”洛子逸提起折扇,在他肩头一点“我去和师傅说,他不会责备你。”
寒暄过几句,夜行和锦衣推着苏墨的轮椅跟上来,几人便穿过山门。
月色下苍白的石路蜿蜒而上,直通山巅宫宇。
凌云宫大殿内灯火通明,洛子逸踏进门槛,先行了一礼:“师傅,皇子殿下到了。”
殿中央负手而立的男人闻言回身,便见两个黑衣随从推着轮椅入了殿。
轮椅里坐着的人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极淡,偏偏一头乌发漆黑如墨,衬得整个人生气全无。
苏墨掩面咳了两声,嗓音沙哑:“洛掌门。”
又抬眼瞥见殿中另外一人:“这位是?”
洛子逸道:“这位是潮生阁梦长老。”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站在门外的二人:“这两位是青莲谷的弟子,秦牧白,画眉。”
“师傅,两位姑娘护送皇子殿下到凌云宫,一路风尘仆仆,我看,不如今晚就让她们留宿吧。”
洛忘川还没发话,梦长老先开了口:“前年的武林大会,乌啼三大门派聚齐,伽蓝却只有凌云宫和潮生阁两门,生生被压了一头。都说青莲谷与世无争,没想到今日一见……”
牧白挑起半边眉:“怎么了?”
梦长老嗤笑一声:“两名女弟子替乌啼皇子保驾护航,青莲谷可真是大方。”
画眉一听这话,险些翻了个白眼。
抬手连拍了胸口几下,才缓过气来。
“啧。”牧白扯了扯唇角“老阴阳怪气了。”
画眉赶紧拉住他:“莫生气,莫生气,小白师妹,你忘了大师姐嘱咐过,出门在外切不可惹是生非。”
“师姐。”牧白沉下眉眼“这老头儿都要骑到我们青莲谷头上来了,还能忍?”
“不过嘴碎几句,随他去吧。”画眉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
伽蓝三大门派中,青莲谷遗世独立,凌云宫和潮生阁关系自然近些,每年门下弟子都会举行比武切磋。在凌云宫的地界和梦长老发生冲突,准没好果子吃。
“咳、咳咳……”苏墨咳得愈发厉害。
锦衣道:“山间夜凉,殿下身子虚弱,不如先安排他歇下吧。”
洛子逸赶紧接话:“师傅,那我先带皇子殿下去客房了。”
他抬脚刚踏出殿门,便听洛忘川道:“子逸,明日一早送这三位姑娘出去。”
三位?
画眉怔了怔,看向锦衣时方才明白过来。
原来苏墨的随从也被算在内了。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洛掌门当真不留情面。”
“这还算好的。”洛子逸讪讪道“小白姑娘胆儿也是真大,居然敢当着梦长老的面喊他老头儿,我都怕师傅当场发怒把你们逐出去……”
拐过大殿左侧,便到了客房。
洛子逸先将苏墨和江辞镜送回房,又唤来杂务弟子。
他起先没料到这么多人,只准备了两间客房,剩下的得临时收拾。
洒扫的空当,洛子逸站在卧房门前,将手拢进袖中:“夜里寒气重,几位姑娘可要裹严实些,别着凉了。”
顿了顿,又道:“我师傅心肠不坏,就是脾气不大好。诸位好生歇息一晚,明日凌云宫与潮生阁比武,待我比试结束,便送你们下山去。”
“听闻青莲谷弟子专精医术,想必很少见到比武大会,我们这儿一年也就举办这一次,机会难得,若是起得早,也可来观摩一二。”
牧白漫不经心拨弄背上的剑,不知在想什么,只淡声说:“我一定去。”
洛子逸面露喜色:“小白姑娘肯来捧场,那是再好不过。”
凌云宫多少年没来过这么标致的姑娘,恐怕这位一露面,男弟子们都要打鸡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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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牧白洗漱完毕,随手涂了些脂粉踏出门,迎面便撞见洛子逸。
“我这便要上场比试了。”洛子逸搓着手,神色竟有些紧张“小白姑娘,你能不能给我打个气?”
牧白:“……”
他想了想,抬手拍拍洛子逸的肩膀:“你可以的。”
“多谢!”洛子逸抱过拳,径直走向比试场地。
一大早,凌云宫的弟子井然有序聚集在大殿外的比武场。
擂台两侧,参加比试的弟子列成一排,剩余的弟子、玉树山庄以及其他门派前来观战的都坐在台下。
时辰一到,大殿内传来钟鼓之声。
洛忘川走到高台上,沉声致辞:“欢迎诸位来到我凌云宫参加比武大会。”
只说一句,便背着剑走到后方落座,将场地让给了梦长老。
一年一度的比武,名义上是重在切磋,其实两派暗地里都牟着劲儿,派出来的全是得意门生,说不计较输赢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玉树山庄的人前来观战,比试一结束,洋洋洒洒的文稿隔日便登在驿报上。
什么“凌云宫再创不败传说,连胜潮生阁十三人”、“凌云宫惊现绝世天才,流风回雪剑后继有人”,又或者“凌云宫惜败,潮生阁或成伽蓝第一门派”等等。
标题夺人眼球,内容堪称劲爆。
总之谁赢谁脸上有光。
前些年的比试,凌云宫通常赢面大些,再不济也是五五开,可近几年也不知怎么了,潮生阁的弟子个个都像偷练了什么不传之秘籍,强得不像话。
起初凌云宫还被激发起斗志,私下拼命练习,试图力挽狂澜,然而连续两年被潮生阁以近乎悬殊的实力碾压后,便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连掌门洛忘川都懒得多说几句。
左右也是输,倒不如保持沉默,不至于太丢脸。
牧白走到大殿前,正听见梦长老在说场面话,他往台下一瞥,看见苏墨已经坐在靠前的席位,锦衣和夜行立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梦长老一唠就是半个时辰,凌云宫弟子兴致缺缺,正犯困呢,忽见大殿一侧石梯走下来一位“美人”。
牧白身材比例极佳,高挑匀称,虽然穿女装时平了点,显得有些单薄,但好在丰肩窄腰,走起路来仍是步步生风,飒气灵动。
况且寻常人第一眼见着他,视线都落在那张明艳英气的脸上,很难注意到其他。
底下的弟子们看痴了,梦长老察觉不对,顺着众人的视线别过脸,便见着昨晚那位青莲谷弟子从阶梯走下来。
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画眉已经等在下面,见状赶紧走上前,把牧白拉到阴影处:“小白师妹,你可长点心吧,没见和尚宫那些弟子眼睛都直了。”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你不瘆得慌?”
画眉直扯着他钻进犄角旮旯,还有不少人念念不忘地往这儿瞟。
梦长老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他抚了两把胡须,忽然话锋一转,临时加上几句词儿:“伽蓝素有三大门派,但青莲谷隐世不出,往年只有我们潮生阁和凌云宫的弟子进行比试。”
“潮生阁已经连胜五年,第六个年头还来老一套,倒显得有些欺负人了。”
坐在后头的洛忘川眉心拧了起来,底下凌云宫弟子也坐不住了。
梦长老笑眯眯地捻了两把胡须,抬手指向牧白和画眉:“今年恰逢青莲谷有两位弟子在凌云宫做客,不如就请二位姑娘代表青莲谷出战,为这场比试添点彩头?”
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她二人,玉树山庄的来使已经提笔在白纸上书写:伽蓝最神秘门派?为您揭开青莲谷弟子的隐世面纱……
画眉:“……”
梦长老还在台上调侃:“老朽方才说的是玩笑话,素闻青莲谷武艺不精,二位姑娘也不必参加比试。我看这白衣姑娘身段风流,可否上台跳一支舞给大家助助兴?”
“混账!”画眉坐不住了。
虽然大家平素都还是小白、小白地喊,可牧白怎么说也是青莲谷少主,哪能任他们潮生阁这般调笑?
她站起身来,正要跟梦长老理论,手腕便被扣住。
“小白?”
牧白笑眯眯地把她按下:“师姐,不是你说出门在外切勿惹是生非吗?”
“可……”
“放心。”他站起来伸了个腰“我去去就回。”
牧白翻身上了擂台,拍拍手里的灰尘:“跳舞有什么意思,比武大会不就该打架吗?”
梦长老听出他的意思,摸着胡子冷笑。
不自量力。
他踱到擂台边潮生阁的阵营前,抬手介绍:“这几位皆是我潮生阁弟子,姑娘可以任选一个挑战。”
梦长老顿了顿,又道:“打不过及时认输,可别到头来怪我潮生阁欺负人。”
在座众人中,读过江湖驿报的都知道,潮生阁弟子多以各式乐器作为武器,实力则按宫、商、角、徽、羽划分等级。
此次参与比试的十八名弟子中,最强者已经达到商级,最弱的也有第三等角级的实力。
牧白懒洋洋地瞥过一圈,忽然问:“老头儿,你是什么等级?”
梦长老一怔,不明白他这是何意:“宫。”
“那就你了。”
牧白负手摸上背后的青莲剑,微微倾身:“青莲谷秦牧白,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