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内的气氛阴云密布。
剧情再一次走偏了。
路南并没有如同计划中的那样成为舆论压力的风暴中心,他没有身败名裂,万人唾骂,受到永无止境的骚扰和精神折磨——但是他也没有走另外一条路,成为权贵豢养的玩物,发泄欲望的工具。
屏幕上,罪犯的痛苦值是刺眼鲜红的“1”。
而这唯一一点痛苦值,来源还是研究所为惩罚他偏离任务所施加的电击。
在回首检视每一个任务的完成程度之后,研究员们几乎无法相信这个结果的出现。
这个世界一共发布了五个任务,四个短期任务,一个长期任务。
只有一个短期任务没有完成。
但是,剧情还是无可辩驳地走偏了。
而且是每一项数值都远远偏离了预期值。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研究员们的心底里,却隐隐约约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居然有点习惯了。
但是所长却很显然并不这么想。
他阴沉着一张脸,一遍遍地检视着从虚拟世界传来的数据。
本来以为在左岩那个任务之后,接下来一切都会走上正轨,而在开启时间倍数之后,自动监测的机器也并没有警报过——那就说明在此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戈修并没有做过太过出格,或者是能够威胁到原本剧情轨迹的行为,更没有试图去搞什么骚操作——但是即使这样,剧情还是成功走偏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长的眉头皱的更紧,脸色差的仿佛能够拧出水来。
潘多拉的运行本就是一个黑盒,在虚拟世界构筑成功之后,外界本是无法对其中进行观测甚至干扰的,这次是他们强行降低运行倍率,牺牲了一部分潘多拉的稳定值作为代价,才打破了了这一限制,得以对虚拟世界内部的运行进行操控。
但是他们却不能长期保持低倍率运行的状态。
不仅罪犯的精神力阈值无法达到标准,而且潘多拉也不能在长期不稳定状态下保证工作运行效率。
那样的话,保密局的人一定会前来问罪的。
所以他们只能通过自动检测数据异样的装置,对虚拟世界内部进行监视,一旦被监视的人物做出干涉世界线的异样行为,就会自动警报,然后研究所才会在接下来对此进行处理。
但是这次却没有警报。
其实……在之前的几次虚拟世界中,警报也很少出现,一个世界中至多出现一到两次。
按理来说,这么少的警报数量,是很难导致如此惊人的世界线偏差的。
——除非,问题出在虚拟世界之外。
但是被放入虚拟世界的罪犯,是被完全孤立的,更是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帮助。
所长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眼。
他站起身来,向研究员们命令道:“结束这个世界吧,即使再继续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更好的结果了。”
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当机立断,及时止损。
开启下一个虚拟世界。
研究员们在他的指令下开始忙碌了起来。
所长紧接着补充道:“这次就不需要给罪犯休息时间了,直接将他投入下一个世界。”
“是。”研究员们回答道。
注视着眼前繁忙的景象,所长神情晦涩阴沉。
不管怎样,这次一定要弄清楚,究竟什么人在搞鬼。
·
戈修猛的惊醒了过来。
耳边一片嘈杂。
笑声,吵闹声,脚步声,敲击声……无数杂音汇聚成噪声的洪流,犹如潮水般瞬间讲他淹没,那种骤然扑来的庞大声流令他的神经一时无法承受,产生了一瞬间的短路。
这里是……哪里?
他缓慢地眨眨眼,阻挡在眼前的那层阴翳和迷雾逐渐散去。
戈修的视线逐渐聚焦。
眼前是一块近在咫尺的暗黄色桌面,桌子的表面上坑坑洼洼,布满了颜色暗沉的刻痕和涂鸦,在阴影和光明的交界处闪动。
自己趴在桌子上……?
戈修缓慢地抬起头来,随着他的动作,肩膀和脖子处传来生锈般的摩擦声,僵硬的酸痛感瞬间蔓延开来,犹如连锁反应般牵连全身。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并不算大的房间内整整齐齐地放置着几十张桌椅,房间前端有一处低矮的平台,漆黑的墙板前是一个正对着房间内的桌子,上面凌乱地散落几本书,书上覆盖着白色的粉尘。
身着相同制服的男女在桌子间的过道中穿梭,年轻的面庞稚气未脱,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教室?
戈修一愣。
他没有任何上学的记忆和经验,即使有,也不可能是如此原始的场景。
不过,在上个世界中,路南拍摄的网剧就是青春校园题材,戈修虽然不是一个好演员,但是为了完成任务,台词和剧情还是非常了解的,再加上他还曾上网查找过相关的信息,所以对教室这个场景还算熟悉,大致能摸清自己现在处境。
所以,他这是在睡梦中直接换了个世界?
戈修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抬手揉了揉自己的仍然有些僵硬的脖子。
——外面那群人居然这么着急的吗?
之前的几个世界中,戈修已经差不多摸清了对方的行事规律,倘若自己的精神状态没有产生过大的起伏,或者是做出什么重铸世界的破格举动,他往往会通过器官衰竭的方式缓慢抽离世界。
反之,外界就会及时止损,以最快速度将他与虚拟世界断开。
但是这次不同。
为了更好地观察,戈修自我感觉自己在上个世界中行事已经十分低调了——尤其和之前的几个世界比起来的话。
然而,他这次却被直接从世界中抽离了出来,整个过程快速而突兀,几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急切意味。
——他们觉察到什么了吗?
还是仅仅是为了赶时间?
戈修用指腹贴着桌面轻轻滑动,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纹理。
就在这时,刺耳的上课铃猛然响了起来。
身穿校服的学生们从教室外涌来,向着各自的座位走去,前后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刚才还空空荡荡的教室内已经坐满了人。
一个衣着死板的中年教师抱着一摞书踏入教室,开始上课。
戈修的位置在倒数第三排,并不显眼。
奇怪的是,现在他进入这个世界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但是提示的声音却仍旧没有响起。
没有世界介绍,也没有剧情和人物设定。
在之前的世界里,电子提示声响起的时机虽然也同样略有不同,但是却也从没有沉寂这么长时间的。
故障?还是刻意为之?
趁着老师开始讲课的时机,戈修开始随手翻动起了自己桌子上的书本,试图寻找自己这次身份的头绪。
书本上的署名是“陈子严”。
上面的字迹清晰工整,笔记密密麻麻写满书页,很显然是一个认真学习的好学生。
戈修拿起笔,在其中的一页上,模仿陈子严的字迹随意地写了几个字,在试了几次之后,从他笔下写出来的字体已经和书上残留的笔迹一般无二。
他放下笔,环视了一圈整个教室。
老师讲课的声音干干巴巴,显得枯燥而催眠,坐在下方的学生们一个个低着头,显得死气沉沉。
戈修注意到了一个异样的特征。
全班大约四十个学生左右,大部分学生都极其普通,但是在这四十多人里,却有四五个学生显得分外特殊——他们的脖子上都带着金属项圈,项圈的规制相同,并不像是个人的服饰选择,更像是被强制戴上的。
那些不知名的项圈在教室的灯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冷光,显得有些刺眼。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空的。
这个世界很显然并没有它表现出来的那样普通。
可惜,这次的陈子严是个学生,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能够联网的通讯工具,这使得上网查询信息成为了不可能。
就在这时,戈修的视线落在了教室的另外一个角落,他不由得微微一愣。
一个少年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他的肩膀结实宽阔,头发很短,几乎贴着头皮,即使没有抬起头,也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强烈存在感。
显得冷漠,孤僻,与世隔绝。
戈修再一次毫无阻碍地认出了“他”。
他有些意外——很少有世界,他们居然能够在一开始就立刻遇见,而且这次居然还是同班同学。
而且,“他”的脖子上也带着相同的银色项圈。
戈修不准备贸然地出现在对方的面前——如果他上个世界的结论是正确的话,对方这次的身份恐怕也并不简单,现在在没有任何世界背景和剧情提示的情况下,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时间匆匆。
放学铃声响起。
喧嚣的欢闹声再次响起,教室被嘈杂的声音再一次笼罩,学生们一边互相打闹说笑着,一边收拾着书包。
戈修缓慢地地收拾着东西,视线不着痕迹地向着教室的另外一角飘去。
他沉默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即使到戈修离开教室时,都没有抬起头来。
戈修走出校门。
夕阳的余晖将街道染成耀眼的橙黄色,他之前在学生证上看到了陈子严的通讯地址,所以,在询问了几个路人之后,戈修就基本上确定了自己这次的身份住在哪里。
他沿着空无一人的道路向前走去,然后顺着指引拐入一条小巷。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
戈修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在缓缓地滋生。
他的胃里翻江倒海,某种诡异的瘙痒和酸痛感在皮肤下蔓延,耳边能够听到血液涌流的声音,伴随着心脏的搏动撞击着他的耳膜,一切仿佛都在天旋地转,强烈的眩晕感袭击了他。
戈修艰难地抬起手,扶住了身边冰冷阴湿的墙壁,勉强维持着自己身体的平衡。
远处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尽。
太阳的边缘没入地平线以下。
戈修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地跌倒在地,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他毫无防备,狠狠地摔了下来。
坠落显得毫无止境。
紧接着,他的脊背传来撞击地面的钝痛,但是似乎有什么都关系垫在他的身体下做了缓冲,疼痛并不剧烈。
戈修睁开双眼,刚才诡异和眩晕和瘙痒感此刻犹如潮水般褪去。
但是他的眼前却一片漆黑,似乎有一层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头上似的。
他挣扎着,试图摆脱束缚。
下一秒,戈修在误打误撞间找到了出口,脚下一空,猛地向着身后的倒去,然后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刚才的小巷再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仿佛都被放大了数倍。
每个地方似乎都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戈修站起身来,但是却在下一秒失去了平衡,再一次重重地栽倒在地,他一惊,喉咙中下意识地挤出一声低呼:
——“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