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ABO

戈修感到自己仿佛在永无止境地下坠。

仿佛被无形的重力拉扯入深海,所有的声音都被挡在遥远的水面之上,静的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咕噜咕噜的气泡掠过耳边,向着头顶飘去。

他无法挣扎,无法呼吸,只能无力地坠入更深更冷的深渊。

远处传来模糊的呼唤声。

戈修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但在心底,他就是莫名知道,对方呼唤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猛地睁开双眼。

犹如身边包裹的泡泡被骤然戳破,一切声音,颜色和杂乱无章的线条一股脑地向他涌了过来,犹如重锤般剧烈地捶打着他的太阳穴,令他无法专注,无法思考。

戈修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疼痛着,从手指尖到脚趾都无法移动分毫,仿佛身体里的气力被抽的一干二净,就连呼吸都感到疲惫。

他花了点时间,才让自己模糊的视线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头顶是飞舞坠落的火雨。

蒸腾在天空和地面之间的大火仿佛三日三夜都无法烧完,虫子躯体被烤焦的噼啪声和尖锐的嘶吼回荡在苍穹下,刺鼻的焦糊味在烈焰中弥漫,即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火焰中向外释放着的无边热量。

戈修意识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机甲的手里,钢铁的胸甲和手臂将他包裹的密不透风。

他艰难地向着刚才飞来的方向看去。

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被烧的焦糊的厚厚虫尸中,他刚才驾驶的银白色机甲倒在残骸之中,被爆炸产生的巨浪冲击的面目全非,袅袅地向外冒着黑烟。

机甲被划花的金属的表面上,倒映着灿烂的红光。

戈修一开始以为是大火。

直到他抬起眼帘——视线中,在天空和大地交界的遥远地方,微微映红的阳光刺破暗淡的夜空,那近乎神迹的灿金色霞光照亮了暗淡幽深的灰蓝,将黑暗驱散。

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破晓的晨光照亮满目疮痍的大地,映在支离破碎的机甲上,带着某种震撼的力量,直击人心。

鲜血和烟尘污了戈修的面颊,他的唇因脱力而苍白,视线涣散。

但是金红色的日光却倒映在他的眼底,犹如一抹灼热的红痕,深深地烙在瞳孔深处。

随着距离渐远,战场中的机甲逐渐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少年的视线再一次涣散,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

等到戈修再一次醒来时,已经身处医院。

白色的墙壁和白色的灯光,令整个房间都显得冰冷而安静,只能听到仪器工作时发出的均匀的滴滴声。

戈修动了动眼珠。

这里病房的环境和格局都十分眼熟……

应该就是他被接回来时住的那个医院——真是没想到还有再回来的一天。

他动了动喉咙。

灼烧的感觉从喉管深处蔓延到口腔当中,无法吞咽的干涩感觉实在十分难受。

戈修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叫人,就感到自己的唇上突然一凉。

一块冰冷湿润的碎冰抵上了他的唇瓣,稍稍用力,冰块滑入了他的口中,在口腔和唇舌的温度下缓缓地融化,冰冷的液体顺着喉管流淌下来,将那焦灼的干涸痛感缓解些许。

他艰难地扭头向着身边看去。

只见海因斯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端着装着碎冰的玻璃杯。

他身上还穿着先前作战时的衣服,硝烟和灰尘落满皱皱巴巴的衣襟和袖口,前襟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看上去颇有几分狼狈。

海因斯垂眸注视着戈修,漆黑的眼珠中闪烁着幽暗的微蓝。

他的声音低沉微哑:“感觉怎么样?”

戈修抿着在自己口腔中融化的碎冰,有些困难地点了点头。

他用手撑着床沿,试图坐起身来,但是手臂却因为脱力而软绵绵的,几乎无法使上气力。

海因斯见状,半俯下身来,揽住戈修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了起来,顺手将一旁的枕头垫在他的腰后,好让戈修靠的更舒服一点。

戈修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一下呼吸,然后抬眸看向退开的海因斯。

他的声音沙哑的不像样:

“我……我睡了多长时间?”

海因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扫了眼一旁的电子钟,说道:“37小时25分钟。”

这么清楚?

戈修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这里守着吗?

海因斯稍稍向他俯身,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碎冰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问道:“还要吗?”

戈修将口腔中融化的最后一点冰水咽入喉咙,微微地点了点头。

海因斯捻起一片碎冰,自然地递到他唇边,戈修张口含住。

男人温热的指腹擦过他的下唇,稍稍停留了片刻,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整个病房内安静的能够听到针尖落地的声音。

海因斯定定地凝视着戈修,他的神情极为专注,仿佛眼底只能容下一人的身影似的。

戈修将冰块嚼碎,一点点地咽了下去,喉咙中灼烧的干渴感终于被缓解了些许,大脑中沉重的痛感似乎也没有那样明显了。

他开口问道:“战况……后来怎么样了?”

海因斯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多亏了你,虫族的主力被一举消灭,我的舰队在你昏迷不久之后抵达,联邦的援军也同样如此,剩余的虫族已经不成威胁,很快就被尽数剿灭,现在我的人正在协助军队清理城市。”

他抬手掖了掖戈修的被角:

“现在我正在派人协助政府调查这次袭击背后的原因。”海因斯眯了眯双眼,漆黑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狠厉森冷的光:“这次对军队的袭击是在防护罩被攻破前发生的,那就说明一定有人类在从中协助——他们所用的武器确实隐蔽,但是获得渠道非常有限。他们跑不掉的。”

他在这些方面还是有些人脉和势力能够动用的。

戈修点点头。

虽然才刚刚醒来短短的一会儿,但是他已经感受到了疲惫。

他打了个哈欠,继续问道:“那伤亡呢?”

“不算多。”海因斯收敛了刚才近乎暴戾的神情,他垂眸看向戈修,声音温和:“平民的疏散非常及时,作为一个在虫潮中存活下来的星球来说,这样的伤亡数量实在不可思议,你的父亲和兄长也没有大碍,受的伤甚至还没有你重,不用担心。”

他说完之后,话锋一转,关切地问道:“累了吗?要躺下来吗?”

戈修又打了个哈欠。

“……不用。”他的眼皮有些重,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摇了摇头:“我不是很累……坐着就挺好。”

海因斯不赞同地摇摇头:

“你的精神力消耗过大,而且内脏也因为爆炸而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现在不是能够劳累的时候。”

他将枕头从戈修的背后抽出,然后将他缓缓地再次放倒在床上,动作轻柔而不容置疑。

戈修这次没有反抗。

他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枕面,习惯性地将身体蜷缩起来,犹如一直正午时打盹的猫:“我的机甲呢?她怎么样了?”

“她因爆炸造成的冲击和之后的坠落而基本解体了。”海因斯俯身下来,将被子拉到戈修的肩头,垂眸低语道: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重新再帮你造一台。”

戈修缓缓地眨眨眼,视线一点一点地渐渐模糊了起来。

他孩子气地皱起眉头,睡意朦胧地低声嘟囔道:

“……可我就想要这一台。”

事实上,当一台机甲受到了如此严重的伤害时,将它重新拼装修复起来的成本造价甚至要远超重新造一台。

但是海因斯什么都没说。

他微微勾起唇角,低声回应道:“好。”

海因斯抬手拨开戈修散乱的额发,用指尖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他苍白的脸颊,然后纵容地说道:

“那我找人来修。”

戈修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薄薄的被子下,少年瘦削而纤细的身形几乎被吞噬,脆弱的仿佛能够被轻易折断。

海因斯站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他,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

终于,他收回视线,然后转身向外走去——这三十六个小时以来,海因斯一直守在戈修的身边,直到他睁眼才终于放心下来——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无论是和联邦政府商议这次的战后重建,还是追究这场虫潮的背后真凶,都需要海因斯的出席。

正当他抬手准备拉开眼前的房门时,却听到戈修啊略显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还有……”

海因斯扭头向他看去。

只见少年微微眯起双眼,苍白的唇角勾起,尖尖的虎牙露出,显得有几分稚气:

“这次的比赛,是我赢了。”

海因斯轻笑一声,眼神骤然柔和了下来:“是的。”

——无论是这次在战场上杀敌的数量,还是其他。

即使到现在,海因斯依旧能够清楚的记得,当自己看到那台银白色的机甲在远处坠落时,自己胸口中近乎惶恐的窒息,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挖走似的。他纵横战场近二十载,经历过无数九死一生的危急时刻——这是他第一次在大敌当前时失态。

他输的一败涂地。

·

海因斯轻轻地将病房的门合上,正准备转身向外走去,却正好撞到了向他走来的医生。

医生的神色分外凝重。

他将自己手中的终端递给海因斯,说道:

“您好,关于您送来的这位病人,他的情况有些复杂……”

医生顿了顿,然后脸色难看地继续说道:

“我们对他进行了全面的检查,除了在战场上受到的伤之外,我们发现……他身体中的器官开始没有来由地衰竭……而且……我们找不到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