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光源将星舰的走廊照的通亮,金属结构反射着冷冷的光。
几个身穿制服的男子站在休息舱的门口向内窥视,半敞的舱门内一片黑暗,隐约能够听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他们转身向顺着走廊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肆无忌惮地交谈着。
“这次奴隶场那边需要多少人?”
其中一人打开手腕上的电子光屏,回答道:
“总共需要三千人,我们这艘船的指标是一百五。”
另外一人点点点头:“行,顺便再选上五十个骨骼长相不错的给战争抚慰部送去,他们那边刚刚下了单子。”
那个低头看着电子屏的船员突然步伐一顿,他不解地拧起眉头,伸手在屏幕上点触了两下。
“怎么了?”
一人注意到了不对劲,停下来问道。
他犹疑地指了指屏幕上的光点:“这里,有个手环显示生命体征是无。”
另外一人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估计又是出故障了,这些手环早就被淘汰倒卖了几手了,正常,你用管理员密码重置一下就行了。”
船员输入了密码,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低低地骂了声,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看来现在只能从硬件处重启了。
他的同伴中爆发出幸灾乐祸的哄笑:“走走走,喝酒去,让他一个人去货舱跟货物待在一起吧,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船员冲他们比了个粗鲁的手势,一边在心中咒骂着这个延长自己工作时间的垃圾手环,一边一肚子怨气地转身钻进了漆黑一片的货舱。
货舱内拥挤而闷热,虽然垃圾星的住民简单地清洗过身子,但是那种浸泡他们几十年的恶臭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消散的,在被塞的满满当当的船舱内令人感到窒息。
船员满脸厌恶地屏住呼吸,艰难地在狭窄的床铺之间穿行。
他终于走到了手环显示的定位,于是便借着电子屏发出的蓝光,低头向着床上看去。
下一秒,船员愣住了。
那张窄小的床上空空如也,洁白的床单平整的没有一丝皱褶,看不出有人躺过的痕迹,而枕头上则是端端正正地放着那个统一分发的金属手环,在黑暗中静静地闪烁着微光。
脑后传来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轻柔的贴着他的耳边响起,仿佛枕边情人的絮语,在漆黑一片的船舱中却犹如鬼魅一般:
“在找我吗?”
船员心中大骇,但是还没有来得及扭头,就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攀上了他的脖颈,精准而狠辣地扼住了他的颈动脉。
在昏迷的前一秒,他看到了袭击者的脸。
半大的少年瘦的皮包骨头,颧骨生硬地突出,泛着营养不良的惨青色,和垃圾星上的其他人丝毫没有多大的区别,但是眼眶里的一双眼睛却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闪烁着诡谲的冷光。
仿佛沉睡于深渊的兽缓缓地裂开血腥的口,冲着猎物扯出一个邪恶而疯狂的微笑。
紧接着,船舱内重归寂静。
戈修注视着那比自己壮硕一倍的船员一头栽倒在空床上,眼底压抑着的兴奋意味仍旧黑暗在闪闪发光。
他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腕,然后弯下腰,熟练地开始搜刮那人身上有用的东西。
身份卡,智脑,三四剂麻醉剂,两剂肾上腺素,半包烟草替代品,以及一块糖果。
戈修谨慎地端详了一下那个躺在他手心里的小小糖块,它被铝箔材质的糖纸包裹着,上面印着几个小字:“物资处统一发放”。
他摸索着剥开糖纸,试探性地嗅了嗅糖球。
甜的。
戈修小心翼翼地舔了舔糖球表面,眼前微微一亮,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整个糖果塞进了嘴里。
工业化的糖精味道单调而强烈,利剑般划过味蕾,迅猛地攻占了他的感官。
少年像猫一般慵懒地眯起了双眼。
他笑眯眯地将船员的脚塞到床铺里侧,然后轻巧地跳上了床,两条细瘦的腿暂时还碰不到地面,只能垂在半空中,悠闲而愉快地摇晃着。
戈修低着头,一边专注地研究着他从船员身上摸出来的智脑,一边舔舐着在口腔内缓缓融化的劣质糖果。
那淡蓝色的电子屏幕在黑暗的船舱中亮起,给他的脸映上了一层莹莹的浅蓝。
数分钟后,戈修终于一目十行地扫完了全部的资料,抬起了头。
他若有所思地歪着脑袋,沉思了一小会儿,然后轻巧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游鱼似的溜到了小一的床前,从口袋里掏出肾上腺素,从他的手背上注射了进去。
小一的身体猛地弓了起来,茫然地睁开了双眼,他慌张地大吸一口气,但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丝毫的声音,就被戈修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嘘。”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经过了短暂的失神,小一终于认出了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谁,他又惊又喜,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在戈修放开他之后,小一才压低声音问道:
“小七?你怎么……”
他话还没有说完,戈修就将手中还亮着屏幕的光脑扔到了他的身上,那张闪烁着莹莹蓝光的屏幕正对着小一的脸。
小一愣了愣,旋即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
他认识的字不多,最多只能分辨出贴在不同垃圾上面的字符,以确定什么可以捡回家,什么根本不该靠近。
但是这也足够了。
尤其是戈修还特意选取了文字相对简单,图示更多的部分展示给他。
小一越读越心惊,到最后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原来,那个所谓的联盟人道主义法令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那些边缘星系当中密布着被联盟抛弃的废弃行星,在矿石资源被榨干之后成为了星际内的垃圾倾倒处,但是联盟不舍得放弃上面的劳动力资源,而通过这个方式,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够用最少的资源消耗或许更多的廉价劳动力,而且还节约了镇压暴动的成本,而那些被拐骗来的廉价人力要么成为了苦役奴隶,要么被低价贱卖给了不同的势力家族。
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联盟也并没有说谎,选拔者在完成基础服役期后,联盟将负责退休后赡养事宜。
……如果他们能够活得了那么久的话。
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小一虽然思绪混乱,但仍旧隐隐约约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如坠深渊般的恐慌感瞬间攀附而来,缠绕上他的喉咙。
他的眼睛地含着两汪眼泪,哆哆嗦嗦,六神无主地看向戈修:
“我……我……”
他想道歉,说自己之前不应该冤枉小七,同时他又满腹疑问,想知道小七是从哪里得到的信息,对未来的慌张和恐惧,和幻梦破碎的绝望充斥着他的内心,令他简单的大脑混沌杂乱,一时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站在床边的瘦弱少年却弯下腰,用指腹揩去了他眼角的泪水。
戈修的声音很低,几乎只余气音: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我有个主意,能让我们都安全地离开。”
对方的手指冰凉,动作沉稳镇定,但却莫名带着种难以言说的不详意味。
小一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小,小七,你……你准备干嘛?”
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楚彼此的面孔,但是对方沙哑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耳边,少年的声音平稳,甚至还带着清晰可辨的笑意,但是在那平静到可怕的声线下,仿佛还有什么歇斯底里的东西在撕扯跳跃,兴奋尖啸着。
小一甚至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抢船。”
驾驶舱内,舰员们正在肆无忌惮地谈笑着。
这艘是货物运输型舰船,驾驶操作可由智脑全权代理,再加上又是执行这种低危任务,所以舰内成员一共只有八人,七个普通舰员,还有一个低级士官。
星舰的控制版上显示着自动驾驶模式,操控着这艘舰船在广袤漆黑的宇宙间匀速地穿行着,大大小小的天体从舰体边划过,一派宁静。
这次收获颇丰,上面下的单子里有不少油水可捞,这让船内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点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愉快。
就连作为高级物资的酒精都从仓库中取出,作为这趟旅途的犒劳。
他们一边推杯换盏,一边用粗俗的语言大声谈笑着。
在热闹喧嚣中,士官打扮的那人频频地看向紧闭的舱口,烦躁地皱了皱眉头:
“利奇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修个控制手环要费多长时间?”
另外一人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揶揄而猥亵地说道:“说不定又看上了哪个姿色上乘的货物快活去了。”
对于他们而言,这些位于边缘星系的住民早已不再是人类,而是能够让他们大发横财的货物,或是某种开发成本极低的矿藏,这些货物的身体和容貌都是可以被交换卖出的财产,是物品,而非同类。
士官眉头拧的更紧,啐了一口唾沫:
“都跟他说过多少次了,有的主顾只要干净的,他糟蹋的货物价格可是要从他的分成里面扣的。”
还没有继续聊上几句,驾驶舱内突然被闪烁的红色警报灯照亮,机械的声音响彻整个控制舱:
“警报,燃料舱泄露!警报,燃料舱泄露!”
士官站起身来,熟练地在电子屏上点划了两下,将受损处的信息调了出来,先是一愣,然后气愤地骂道:
“妈的,又是前天利奇修补的那块漏洞,就连破损数据都是一样的,这小子干活也太偷懒了,现在又跑的没影……”
他骂骂咧咧了一阵,然后吩咐道:
“你们几个拿着工具去修理一下,你,你去货舱找到那个懒货,管他在哪个人身上都把他给我揪起来。”
三个人去修理燃料舱漏洞,一人去了货舱,驾驶舱内一下子还剩了四个人。
燃料舱的漏洞确实不是非常严重,修补只不过需要短短几分钟。
那三人一边骂着工作手脚不利落的利奇,一边收拾着工具箱转身向外走去,但走到门口,却发现背后的舱门不知道何时居然紧紧地锁住了,他们赶忙上前查看。
透过隔离玻璃能够看到外面的刷卡处被破坏,一个身穿货物衣服的瘦小少年慌慌张张地消失在了远处的走廊尽头。
他们一惊,赶忙打开通讯器,将自己的见闻向驾驶舱内的士官报告。
与此同时,电子屏幕上出现了那个被派去货舱的舰员的面孔,他神情慌张地叫嚷道:“利奇被打昏过去了,有两个货物逃跑了!”
士官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吩咐道:“准备启动应急程式。”
应急程式专为防止货物逃脱,即在除驾驶舱以外的整个舰艇范围内释放高浓度的麻醉气体,确保所有在驾驶舱之外的活物陷入昏迷状态,即使有舰员昏迷也不要紧,驾驶舱内有大量的肾上腺素,可以在保证货物被迷晕之后,将同样被困在舱外的舰员弄醒。
他掀开操控主板上一个小小的玻璃罩子,按下上面鲜红的按钮。
下一秒,士官就感到脑袋一晕,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他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大骇:“怎,怎么可能……!”
还没有等他说完,高浓度的麻醉气体瞬间见效,驾驶舱内的四人接连栽倒在地。
而那个刚刚从货舱内走出的舰员则是一脸懵逼。
他都已经做好被麻晕的准备了,但是这么久了,为什么他整个人还是清醒状态?
他还没想明白,就感到自己的脑后受到了毫不留情的一记重击,眼前瞬间一黑。
只见那高壮的船员身形一晃,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露出了刚才被他的身形完全遮盖的瘦小少年。
戈修眯起双眼,他注视着船员失去意识的身体,漆黑的眼底闪烁着纯然的兴奋和愉悦。
他漫不经心地将手里的螺丝刀抛起又接住,轻飘飘地吹了声婉转的口哨:
“做个好梦。”
小一有些战战兢兢地从不远处的走廊里探出头来,在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那个……他,他晕了吗?”
戈修从不省人事的船员身上轻巧地跳过,孩子气地挑挑眉,扯出一个美丽而罪恶的浅笑:
“像死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