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鸫和任渐默像两尾游鱼一般,逆行穿过密密匝匝的人流,离开花车巡游的主干道,拐进一条岔路中。
这是一条上坡路。
以两人行进的方向为参照,左手边是高低错落的钢铁建筑物,右手边则是一道悬崖。
大概是居民们都外出参加庆典去了,现在这条岔路上十分安静,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与他们擦身而过。
季鸫站在悬崖边上,扒拉着护栏往外看。
有顶天城就像是立在云中的一座孤山,哪怕是天清气朗的日子,离开了城市,所能看到的也只是无边无际的云海。晚上更是只有无垠的黑暗,以及镶嵌在夜空中的,零星几颗星子而已。
“啊呀!”
季小鸟忽然轻声叫了起来。
他抬手朝左边一指,回头对任渐默说道:“你看,是轨道火车。”
果然,在他所指的方向大约两百米处,一辆冒着蒸汽的火车沿着悬浮在半空中的轨道,从两座楼房中间穿过,缓缓减速,驶入了一座箱型建筑物里。
“那是车站吧?”
季鸫双眼发亮,表情像发现了过山车的小孩子一样,“我们也去坐吧?”
他记得修齐院负责跟他们接洽的教授说过,他们的定位手环能够乘坐城市内绝大部分的公共交通工具。
任渐默点了点头。
两人慢慢地沿着盘山道走了一段,来到了那座箱型的建筑物前。
果然,建筑物上用繁体中文写着“虞凤桥南站”五个大字。
季鸫和任渐默在入口刷了手环,顺利入站,又花了一点儿时间研究了一下月台旁的线路图,找了一条会从有顶天城最高点——也就是梵花殿前的广场——经过的线路。
“虞凤桥南站”不是一个大站,通行的轻轨总共只有三条线。
而季鸫他们即将乘坐的是一条环线,全程一个小时零五分钟。
也就是说,二人上车以后不必来回倒车,只要一直坐下来,一个小时以后,就能直接回到这里。
距离下一辆车进站还有十五分钟,两人无事可做,干脆沿着月台来回走了一遍。
月台上的人不多,除了他们俩之外,还有一对年轻的父母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胖墩,三个穿着修齐院儒生袍制服的女孩儿,以及两个年逾四十的醉酒大叔。
不管是年幼的小孩、大学校园里的女生还是喝了酒的大叔,都是能闹腾的主儿,空旷的月台又自带回音效果,所以半点不显冷清,反而能从笑闹声中听出这里每个人的心情似乎都好得很的样子。
季鸫面向轨道,面具下的眼神有些愣怔。
自从进入了“桃花源”后,他已经多久没见到过如此单纯而具有生活气息的场景了?
季小鸟无意识地紧了紧手指。
接着,任渐默的手就温柔地覆盖住了他蜷起的拳头,“你在想什么?”
季鸫听到他家任大美人儿用很轻柔的声音问道。
季小鸟抬起头,目光冷不丁地对上了任渐默的双眼。
——我想回去。
季鸫在心中回答。
等这四个字出口之后,他猛地一激灵,再看任渐默从面具眼洞中露出来的双眼,才发现对方的右眼巩膜正从浅金色慢慢地重新恢复成了墨染般的纯黑。
“你刚才对我用能力了?”
季鸫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说,刚才那脑海中浮现的想法,也肯定被对方听见了。
任渐默将面具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脸,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他没有回答季小鸟的问题,反而朝隧道的一端指了指:
“车要来了。”
风从隧道的那头吹来,一辆蒸汽轨道车入站。
季鸫和任渐默上了车。
有顶天城的轻轨,内部结构很像季鸫以前经常坐的地铁,只是车厢更宽敞一些,位置也更多一点,而且座位都是面朝车子行径方向的。
这时车内乘客不多,两人在这节车厢的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车子很快启动,平稳而安静地朝着前方驶去。
出了车站,这列轨道车就又处在了悬空的状态中。
季鸫贴着窗玻璃往外张望,看到的都是飞速倒退的街景与阑珊的万家灯火,颇有种在游乐园里乘坐高空观景火车的感觉。
没有人说话,两人肩膀相抵,好像一对普通的恋人一般,相依而坐。
轨道车驶过了七八个车站,行程过半,车厢里的乘客来来去去,已经换过了一批。
待到距离“梵花殿广场站”还有一个站时,这节车厢就只剩下季鸫和任渐默两人了。
轨道车在月台上停了下来。
这时,季小鸟忽然抬起一侧肩膀,轻轻蹭了蹭他家任大美人儿的胳膊。
任渐默转头,用目光表达疑问。
季鸫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任渐默:“……”
他用一双异色的瞳仁注视着自家小孩儿的双眼,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季鸫看四下无人,掀开了面具,眼尾略有些下垂的狗狗眼亮晶晶地回视任大美人儿:
“因为,出门约会什么的,不像你啊。”
任渐默愣住了。
他其实知道自家小孩儿一贯是个很敏锐也很聪明的人,有些事情,比如他的第二种异能,还有关于“桃花源”的一切,季鸫一直不问,只是不想问,或者知道不应该问而已。
任渐默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喜欢一个人也不像我。”
他用近乎耳语的气音说道。
声音轻到几乎要被火车烟囱的声音所遮盖住。
但季鸫依然耳尖地捕捉到了这一句话。
他伸手掀开了任渐默的面具,露出了对方的脸,依旧如此的俊美且艳丽。
“那么,你喜欢我吗?”
季鸫认真地问道。
任渐默点了点头,“嗯。”
季小鸟笑了起来,“这不就行了。”
他用额头在任渐默的肩膀上撞了撞。
“反正,不管像不像你会做的事,你也还是做了——木已成舟,你跑不掉了!”
车子重新启动,朝着有顶天的至高点驶去。
任渐默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住了自家小孩儿的手。
火车沿着轨道开始爬一个十分陡峭的坡。
季鸫的身体微微朝后仰,窗外的建筑物也变得越来越少了。
季小鸟忽然想起了在“落羽”中的一幕。
他家任大美人儿飞进汍水河里,捞出了他放的花灯。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寄希望于异世中不知是否存在的某个神明,实在幼稚得有些可笑。
——但这般幼稚的行为,任渐默却依然做了,还做得如此的理所当然……
“对了,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
季鸫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任渐默:“?”
季鸫伸手比划出了个“圆”:
“就是那个流传了好几十年的传说:在摩天轮的最高点接吻的话,有情人就能终成眷属什么的。”
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轨道车在坡道的尽头缓缓减速,最后停在了一个露天的广场上。
车窗外,能够看到一座大殿,高高地矗立在山巅之上。
季鸫伸出手,揪住任渐默的衣领,将他朝自己拉过来,同时扬起头,一口就啄在了对方的嘴唇上。
“啾!”
他响亮地吻了一下。
“虽然没有摩天轮,不过,在城市的最高点亲吻,应该也有同样的效果吧。”
季鸫笑着说道。
任渐默的眼神忽然变了。一对异色的瞳眸似有两撮火苗隐隐燃烧,炽热而滚烫。
他扣住自家小孩儿的后脑,一口咬住嘴唇,如同饥渴到了极致的猛兽叼住了猎物一般,狠狠地吻了上去。
两人的唇舌纠缠在了一起。
这个吻从停车时开始,一直到轨道列车再次启动,依然没有停下……
……
“……够了够了!”
季鸫抵住任渐默的肩膀,从热吻中挣脱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舌头麻掉了,再一摸嘴唇,又红又肿又疼,简直跟吃了半斤辣椒似的,等会儿不戴面具都不敢出去见人。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季小鸟伸手环住任渐默的肩膀,额头抵在他的肩窝里,用力地喘着气,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和呼吸。
刚才他家任大美人儿亲他的时候,热辣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唇齿相依间透出的侵略意味,简直像是想要把他活活拆吃入腹一般。
如果不是两人还在轻轨车上,季鸫觉得,怕是自家恋人就要将他就地正法,直奔本垒而去了。
“没什么。”
任渐默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季鸫的疑问。
他用袖子帮季鸫擦掉唇角的水渍,又替他整理好乱翘的头发和凌乱的衣襟,然后再度低下头,在季鸫的唇角印下一个轻如蝶翼的浅吻。
“对了。”
任渐默开口问道:
“月神石在你身上吗?”
这问题实在有些突兀,季鸫呆了足有两秒。
“嗯。”
季鸫回答:“在我这儿呢。”
月神石是他在“骨肉分离”那个“世界”里得到的第一件收藏品,等级也是极其罕见的S级,二道贩子姚万贯曾经想用他的弓跟他换月神石,不过当时他稀罕得很,没有答应。
只是几个“世界”下来,这件精贵的宝贝却一直没派上用场,就被他当成了压箱底的玩意,塞到了随身背包的最深处,从来没掏出来过。
“能把它交给我吗?”
任渐默问道。
季鸫无所谓地卸下背包,将月神石翻了出来,递给自家恋人,“这本来就是团队的东西,放在我这里还是你那里,根本没区别吧?”
任渐默笑了笑,接过月神石,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了“一立方米的自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