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酌院上空, 数十道剑痕凌空而来。
沈拂星坐在树下,玉白的手指抬起玉壶,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月华如练, 透过树叶落在沈拂星已换过的青色长袍上, 星点斑驳, 清俊的侧颜沉静, 悠然地品着一杯碧茶。
护道堂堂主严络率众前来,在看到这一幕之后, 也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徐徐落在沈拂星面前。
不过, 严络慢了,他身边跟着的李常温却不慢。
“沈师弟, 师兄真是小看了你的胆子!竟敢趁夜闯水牢救人!还杀了知恶殿三名防守弟子, 看来你是完全不把宗规放在眼里!”
李常温怎么也没想到,沈拂星上次特意过来挑衅他, 竟是为了套他的话,不过, 也幸而沈拂星性急,竟然当晚就去水牢救出了那白毛怪,还杀了三名防守弟子, 真是自作孽。
严络紧紧盯着沈拂星的表情,生怕有一丝错漏。
但沈拂星闻言一脸惊愕加疑惑:“什么夜闯水牢?水牢出事了?还死了三名弟子?”
沈拂星放下茶盏,仿佛对李常温的话中内容一无所知,还连连反问三句。
严络眉头皱起, 沈拂星的表情,不似作假。
然而,李常温却丝毫不信:“整个云来仙宗,那白毛怪只跟你有关系,他不见了如何与你不相干?多说无用,严堂主,我建议直接搜院,那白毛怪肯定在他这里。”
沈拂星脸色一沉:“严堂主,水牢之事,我确实不知,无凭无据就想搜院,于理不合吧。”
“不过是搜个院子罢了,如果真的问心无愧,以严堂主的人品,必然不会冤枉好人。还是说,你心虚?”
李常温笃定这件事是沈拂星所为,就算不是他不是主犯,也一定与整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沈拂星看向严络:“严堂主也是这样认为吗?”
严络思索片刻后,面露迟疑:“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沈师叔谅解。”
沈拂星满脸怒气,却强压不发的模样,沉声道:“严堂主,我给你面子,配合你调查。但是李师兄,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如果小白不在我院内,李师兄,希望你答应,日后无论何种情况,再不入我花酌院半步。”李常温此刻已是确定沈拂星在垂死挣扎,一口应下:“沈师弟放心,此事过后,若我冤枉了师弟,日后莫说靠近师弟的花酌院了,有师弟在的地方,我李常温退避三舍给沈师弟赔罪。”
沈拂星收起脸上的怒气,表情平静下来,他做了一个手势,请严络随意:“还请不要触碰我院内的物件,那些都是我亲自挑选而来,损坏很麻烦。”
严络点头,走进了沈拂星的院子。
沈拂星站在院子中,看着严络等人进入院内,右手腕微转,光华一闪而逝。
地下酒窖内,弥漫起淡淡的雾气,一段时间后,酒窖内除了酒架上排列的美酒,空无一人。
严络一路穿过主屋的客厅、偏房、卧室,沿途看见了不下三个软榻,眼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心中对于沈拂星的怀疑又下降了三成。
入宗八年,未过灵动期的混沌异骨,果真名不虚传。
看过整个院子、还特意用法宝检测过每个房间的气息之后,严络毫无所获地出了房门。
“不可能!人一定在他这里!”李常温坚定道,他的目光扫视过整个院子,突然道:“还有地下室没有看,沈师弟的院子,应该也有地下室吧。”
不仅仅是沈拂星的花酌院,长老座下弟子一大半弟子院都有地下室。
这是自千年前留下的传统,那时候修士还习惯随便在山上凿个洞就当洞府,一闭关就是几十年,是真正地与天地合为一体。
云来仙宗立宗后,建立弟子院的时候都特意留了个洞,弟子钻不钻另说,反正先建着。
一无所获地逛了一圈之后,严络其实已经不再怀疑沈拂星,但是二长老亲传弟子如此坚持,只好告罪一声,往地下室而去。
不过,没等严络走进地下室,一阵酒香飘来,酒窖内晃晃悠悠走出一个眼眸迷离、双颊绯红的绝色男子。
他身上的衣服敞开许多,露出雪白的胸膛,衣袖和白色的长发上还沾着湿润醇香的酒液,眸中似有万顷春水,每一个眸光都动人心弦。
“你是来……跟我喝酒的吗?”白发男子微微一笑,脸颊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异常醉人,他一手揽住严络的脖颈,沾湿的衣袖贴在严络的后颈上,冰凉的同时,严络竟然感觉到一丝火热。
严络看着男人身上白皙柔嫩的皮肤,俊美不似凡人的面容,竟然心脏微微跳动,一时没舍得推开男人。
“白毛怪!”李常温没有看到白发男人的脸,但是仅仅是那一头白发,李常温便激动地叫嚷起来:“我说了他肯定在你院子里!”
沈拂星震惊地看着和严络勾肩搭背走出主屋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还是自己亲自给换的,然而蜡黄干瘪的面容不再,反而是双颊微红的俊美容貌。
那双清澈见底的灰色眸子,此时盛满了陌生的风情,清澈依旧,却不再懵懂无知,含着淡淡的锐利之色。
与沈拂星的眸子对上,那双眼睛的锐利之色不减,甚至比起面对严络之时还多了许多冷漠的防备。
沈拂星微微张启的唇重新抿住,没有出声。
那边,严络终于从迷离中回过神来,颈边冰凉依旧,严络却不敢再感受,甚至不敢正眼看白发男子一眼。
他皱眉看了胡搅蛮缠的李常温一眼:“这位道友怎么可能是那个全身上下一丝灵气也无的水牢囚犯,心魂境的实力你感受不到吗?”
虽然同为白发,但是严络的判断力还是在的,两人面容修为气质截然不同,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乱扣帽子也不是这样扣的。
白衣的男人站在原地,似乎酒醉还没完全醒过来,身体有些摇摇晃晃,离了严络,靠在了门框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几人,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李常温还待说些什么,却被耐心用尽的严络打断:“李师叔,与其在这里怀疑同门弟子,不如尽快重新划定范围,别让囚犯跑远!”
“如果他不是白毛怪,他是怎么入的云来仙宗?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
严络有些为难地看向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丢出一张令牌,是一张完全不同于弟子令牌的雕花玉令,严络看到之后,本来还有些羞赧的表情顿时一肃,给白衣男人行了一礼:“原来是五长老引荐的白客卿,多有冒犯,失敬!”
白客卿?李常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好了,师叔也和我一起走吧。沈师叔,今日之事,严某改日赔罪,告辞。”严络不再回应李常温,带着人手离开花酌院。
独留李常温一个人在这里尴尬,严络一走,他知道自己又错过了这次机会,狠狠瞪了沈拂星和白衣男人一样,匆匆离开了花酌院。
离开之前,沈拂星大喊:“别忘了你的承诺,日后见我退避三舍!”
李常温脚下一个踉跄,从灵剑上跌了下去,恰巧一只大鹏飞过,李常温没来得及重新踏上灵剑,从空中直直坠落,也不知掉下去没有。
沈拂星重新看向站在院内的男人。
对方也审视地看着他。
“既然恢复记忆,阁下还请自行离去,院子小,容不下阁下这尊大佛。”
沈拂星面无表情道,他不再看向白衣男人,从男人身边走过,进了主屋。
然而,就在沈拂星即将进入屋内时,靠在门框上的男人突然浑身一软,从门框上直直往地上倒。
沈拂星狠下心没回头,心想既然记忆都恢复了,就不用他再管了,倒了也不关他的事。
结果沈拂星刚往前走一步,衣角就被人扯动。
沈拂星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没有停下脚步,任由对方的手指从他衣角滑落。
然而下一秒,沈拂星整个大腿被人抱住,低低的哽咽从脚下传来,还带着吸鼻涕的声音。
沈拂星忍着嫌弃回头,看见一张蜡黄干瘪的丑脸,正抱着自己的大腿啜泣。
整张脸皱巴巴地还沾着泪水,丑得惨不忍睹,只有那一双眼睛,像是被水洗过的珠子一样,干净明澈,带着对世界的懵懂。
沈拂星走不动了。
他恶狠狠地擦掉了那张丑脸上的泪痕,拉着人往屋子里拖。
变回原来样子的小白很听话,见沈拂星挪得费力,一边哭还一边自己动脚,只是无论沈拂星怎么安慰,那双眼睛里的泪珠子就是止不住。
当扶渊回来,立时便听见沈拂星所在的院子里传来难听的哭嚎声,扶渊连忙走进屋内,正看到沈拂星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椅子上,脚下扒拉着一团白色人影,抱着沈拂星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
这场景扶渊觉得略有些眼熟。
他凝重地看了一眼沈拂星,再看了看沈拂星脚下哭个不停的小白,眉头微皱,语气严肃:“小孩子爱哭的话,最好别惯着,要我帮你施展一个禁言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