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谷随着丫鬟进入了内殿,内殿里的仆人们异常忙碌,桌子上摆满了珍馐玉酿。
王妃笑意盈盈,略显媚态的丹凤眼里满是欢喜:“来,毓儿,挨着母亲坐。”
冉清谷乖顺的跟着她坐过去,坐下后,便乖巧说:“母亲,毓儿觉得,王府圣眷正渥,世子又有着一等王爵位,承蒙圣上眷顾,世子他又担任着大理寺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如今他正值年少,是报效圣上报效家国的好年华,切不可虚度。”
这话一出,满座震惊。
成王世子嚣张跋扈,顽劣不堪。
虽说担任着大理寺卿,他把大理寺都快给开成了妓院赌坊,时不时的还跟罪犯一起赌博玩歌舞,被皇上说了几次后,便再也不去大理寺,每日让奴仆去大理寺点个卯,自己则三五好友逛青楼,钻赌坊,他被人称大溯王朝头号混世魔王,却自得其乐,还自己叫上了瘾。
让这混世魔王去报效家国?
别开玩笑了,当年坑杀北蛮三万降兵,搞得北蛮现在还仇恨着大溯。
连皇上王爷都管不住这混世魔王,这世子妃竟然让他不要虚度光阴?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世子妃莫不是养在闺中养傻了吧。
王妃笑容凝滞一瞬:“那毓儿觉得当何如?”
冉清谷微笑:“毓儿既已嫁给世子,生死都是世子的人,世子的事就是毓儿的事,毓儿已经为世子备了书万卷与大理寺刑狱律法,希望世子能利用闲暇时间看看。”
他之前问过丫鬟,这王世子生来自由洒脱,无拘无束,最讨厌被人禁锢。
他欣赏有野性活泼点的女孩子,十分厌恶矫揉造作死气沉沉满嘴功名利禄的闺阁中人。
他劝世子读书报效家国,兢兢业业为朝廷办事,百分之百符合“矫揉造作死气沉沉满嘴功名利禄闺阁中人”。
他就是要让那位王世子彻底厌弃他,最好厌弃到连看他一眼都恶心的地步。
王妃笑容彻底沉了下去,说:“毓儿,你有心了。”
旁边的王爷也吹胡子瞪眼,一脸愤岔。
这个儿子他们要是能管得住,还能让他无法无天至此?
“好一个‘生死都是本世子的人’。”一声清亮的男声响起。
冉清谷抬眼看去,玄黄华服,俊美无俦,姿态散漫张扬……
这不是刚刚那棵梅树上的人吗?
成王一见到商容与,两眼怒火腾腾燃烧起来,怒吼:“逆子,你还敢回来?”
说着,他就火冒三丈撸起袖子欲要揍商容与。
成王向来稳重老练,敦默寡言,能把他气成这样,只有他的幼子。
他能驯服百万雄师,却驯服不了自己的儿子。
王妃连忙站起,挡在商容与面前:“王爷!”
成王这两天气得心梗都犯了,骂着:“慈母多败儿,看你教出的儿子,成什么样了。”
商容与随手在旁边丫鬟端着的葡萄盘里抠下一颗葡萄,朝天一扔,拿嘴接住,吞了下去:“父王,你儿媳还在这里呢?如果吓坏了她,谁陪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古籍书卷刑狱法度呢?”
成王抬手就要揍他,继而手愣在空中,以为自己幻听了:“你刚刚说什么?”
商容与抬眼噱向冉清谷:“儿子觉得世子妃说得对,切不可虚度光阴,正所谓夫妻本一体,想来世子妃也不会让本世子太辛苦,会随侍在侧的吧?”
王妃恍然在梦中,她这儿子是要上进?
她连忙说:“那是自然。”
她笑意满满看向冉清谷:“毓儿,辛苦你了。”
她巴不得这两人多相处,好日久生情,她也早点抱上孙子。
那些年她怀不上嫡子,没少被刘侧妃嘲笑,现在如果成王府长孙是她的儿子所出,那就是嫡长孙,刘侧妃不得气死。
冉清谷:“……”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就是想让商容与厌弃他,怎么就变成随身伺候他?
这个时候,商容与难道不是连活刮了他的心都有了吗?
刘侧妃一系幸灾乐祸。
这白毓怕是怎么死的不知道吧?
伺候的下人们倒吸一口凉气。
世子是在找借口折腾世子妃吧?
世子妃不会这么快要被赶出府吧?
最起码要坚持一个月吧?他们可都是把棺材本拿去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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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三头金麒麟香炉鼎内熏香寥寥,火盆里金丝炭烧得正旺。
商容与斜依在书桌后的榻上,腿上搭着毛毡毯,右手执着一本书随意翻着。冉清谷坐在离他最远的案几上,面前摆放着一本书。
他非常冷,连手都不想伸出来。
他本来就畏寒,一到冬天,手脚腿冰的像冰块,骨头都冒着寒气,隐隐作痛。
而现在,商容与故意整他,将炭火全部挪到自己跟前,他的面前什么都没有。
虽然屋子里烧着地龙,但寒冷像会找缝隙钻似的,钻到身体的每一处。
商容与挑眉吩咐着仆人:“本世子冷,把那火盆再挪近一点。”
两个伺候的仆人面面相觑,屋子里烧了五个火盆,其中四个被挪到世子的脚边,剩下那一个是大火炉,放在世子与世子妃之间,现在世子连这个大火炉也要拿走吗?
全放到世子面前不会觉得烤得难受吗?
世子为了整世子妃真是煞费苦心。
下人抬着那个火盆放到商容与面前。
商容与皱眉,瞪向下人:“想烤死本世子吗?”
两下人不敢反驳,惶恐发抖不知怎么办?
商容与:“本世子脚冷。”
两下人只得抬着火炉放到世子脚那里,那里已经放了三个火炉。
这下五个火炉都在世子这边,世子妃那边冷冷清清的,看着就很可怜。
冉清谷后悔刚刚没披一件披风,他两只腿已经冻麻木了。
现在他就穿着一件淡蓝色襦裙,白色蓝绣花外套披帛。
大溯王朝贵族女眷服饰崇尚华美宽松,女装多襦裙,襦裙要么腰部系丝带,要么腋下用丝线系住,而裙摆宽大褶皱多,会显得灵动,仙气满满,因此又叫留仙裙。
这就导致腿部以下很容易兜风。
世子果然恨他,竟想出这种方法整治自己。
商容与右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趣打量着冉清谷。
她半天都没翻一页,可见是冻着了。
既然这么冷,为什么要坐那么远?非要挑一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着……
“世子妃可是觉得冷了?可靠近本世子点。”
冉清谷恭敬答话:“回世子,毓儿不冷。”
商容与挑眉笑:“哦?那好,给本世子读大溯刑法,本世子眼睛累了。”
冉清谷只得站起来,拿过刑法的书,颤声读了出来:“伤人罪四十三例,残疾手足殴人有伤,是以见血,鼻口,杖三十……伤人罪一百零八条,斗殴伤人致死者,绞刑……”
商容与淡淡说着:“你掉了两条。第五十四条,伤人致残尚有劳动能力,鞭三百,上交纹银三百两,第九十八条,毁坏阴阳(命|根子)发配充军三百里。”
冉清谷非常冷,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没想到商容与全背下来了,且一字不差。
这人不像传说中那样是只会撒泼的草包。
不仅不草包,反而十分聪明。
他嫁过来之前总以为成王世子只会仗着家世为所欲为,是个手握权势仗势欺人的无能废物,因此他信心十足能与他周旋,现在看来……
他失算了。
与这种人周旋,得万分小心。
商容与走了下来,“这种小玩意儿,本世子十岁都会默,亏你想得出来,让本世子上进,本世子若上进,还有满朝文武什么事儿,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要有一颗普度众生的心……”
他从冉清谷手里抢走了那卷律法,不经意间,他触碰到冉清谷的手。
冰冷冰冷的,比屋檐上挂着的冰棱还冷。
“你手怎么这么冰?”他握住冉清谷的手。
冻成这样还要离他那样远,真把他当成豺狼猛兽了?
冉清谷刚被商容与那翻秒天秒地的豪言壮语惊到了,突然被商容与握住手,他本能的往后缩,“谢世子关心。”
商容与拿起一旁放的披风随意披在了冉清谷的身上,拽着他走到火炉前,“烤会吧,万一你病了,父王母妃又得骂我了。”
冉清谷温顺说:“谢世子。”
商容与拉着冉清谷的手放火炉上烤了烤,又帮他搓了搓。
几经折腾,冉清谷的手终于暖和起来了。
这时,王府小厮下人罗贯而入,抱来了锦被物什放在了书房里供休憩的榻上,出门时,他们锁上了门。
小厮在出门前煞有介事说:“世子,王妃怕旁人打扰了世子用功,故而命奴才们将书房锁起来,明早卯时再开门。王妃还吩咐说,如果世子累了,就早点与世子妃休息,用功也不急于这一时,早点怀上子嗣才是大事。”
冉清谷:“……”
王妃为了要孙子也真是煞费苦心。
小厮说完就去跟王妃回话了。
因两个主子被锁在书房,伺候的小厮丫鬟没事干,就被关系亲近的下人小厮拖到别处,交头接耳的问情况。
“世子妃甭提多惨了,我刚刚去锁门,世子把她的手摁到炉火上烤呢。”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最开始世子不给世子妃炭火,冻得世子妃浑身发抖,还罚世子妃读书……”
“还有还有,世子不愿意碰世子妃,就连读书时,都让世子妃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一旁的丫鬟惊讶的捂着嘴。
其他几个在感慨着。
“世子妃这是彻底招惹到世子了。”
“太惨了,新婚之夜就被世子抛弃去醉红楼找娼|妓了,现在又……”
“京都都传遍了,说世子妃长得丑,可明明世子妃长得那么好看,比醉红楼那花魁好看多了。”
“你见过醉红楼那花魁?”
“没有。”
……
“桃子,你站那么高干什么?快下来。”纯儿微笑冲着屋檐招手。
桃子站在沉鱼阁最高的屋檐处,目光死死盯着成王世子书房的方向。
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如同绷紧弦的弓箭,只要那边窗格有动静,她就会飞跳过去,救她家少爷。
纯儿见桃子不理她,就喜笑颜开去吩咐别的丫鬟:“世子妃与世子圆房回来不能受凉,新人第一夜终究是难受的,屋子里炭火要备充足,床也要软的,垫子全换成棉的……让炉子现在就炖上冰枣乌鸡,饮食要忌口辛辣,香炉里的熏香也要换成紫香草……”
几个丫鬟连连说“是”就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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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香烟枭枭,商容与看着紧闭的大门愣了一瞬:“母妃还真是……”
他看了冉清谷一眼,呼出一口气:“罢了,本世子乏了,更衣。”
说着,他就抬起手,示意冉清谷伺候他更衣。
冉清谷早算到这一步,只是没想到这一步来得这样快,还是他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商容与看冉清谷呆愣在原地,问:“愣着干什么?”
冉清谷走了过去,解开他的腰带,脱掉了外袍。
接着又慢腾腾脱了中衣。
脱掉中衣就看到紧贴身的亵衣,露出的胸膛那块皮肤白而紧,宽肩窄腰长腿,站在那里,比冬雪里的松柏还有风骨。
这种精瘦悍利的身材没经过常年锻炼,是绝不可能长成的。
此人的身手比他千倍有余。
冉清谷心下怅然。
他本以为成为世子就是个草包,文治武功都不行,他只需要稍微周旋,就能蒙混过关,迫不得已之际,可杀掉对方保命。
现在看情况,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商容与见冉清谷盯着他发愣,微笑:“怎么?本王的身材很好吗?世子妃这么入迷?”
冉清谷连忙后退一步,行礼:“白毓深知世子殿下有心上人,白毓不敢高攀……”
商容与正要问“我什么时候有心上人”时,却听到冉清谷清清淡淡气力不足的声音:“世子被逼娶白毓,实属无奈,而白毓也是被逼嫁给世子的,白毓万不敢对世子殿下有非分之想,也绝不会对世子有非分之想,所以殿下不用试探白毓,白毓既答应和离,绝对会遵循承诺。”
商容与脸色一沉:“你是被逼嫁给本世子的?”
白毓点头:“皇上赐婚,措手不及,我也是身不由己,还望世子殿□□恤。”
商容与心底涌上一股说不上莫名的失落。
他没想对白毓怎么样,只是他从小被伺候惯了,就有使唤人的习惯。
他郁闷不已走向书桌后的竹榻:“呵呵,你倒是个明白人。”
冉清谷看着身材高大的世子依在竹榻上,拉过毛毡盖住身体,小半条腿蜷缩着。
这是打算把书房唯一的床榻让给他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