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校大门口, 三人顺着主街道往前走,在路过一个路口时,看到几个把衣袍下摆掖在腰间的人匆匆忙忙走过, 路过他们时眼神不住往四周查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而他们身后的方向, 便是宁寿镇后方的那座有温泉的山。
此时已是接近傍晚,然而路上有不少人都在往山上走, 其中有小部分穿着改良的汉服,而其他的则一看便是外面来的游客。
祁禹秋朝两人示意,他们便绕到另一条路上,也随着人群移动的方向朝山上走去。
就在三人刚要拐弯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突然从阴影里爬了出来, 吓得一直提着一颗心的莫军差点跳起来。
老人花白的头发像鸡窝一样杂乱, 散落在额前遮住了她的脸, 她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外套,伸出来的手黑黢黢, 全是翘起来的干皮和污泥。
常先见赶紧弯腰想要把人扶起来,可是他的手刚伸出来, 女人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嘴里发出呜呜的惨叫声,连连往后爬。
“大婶,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莫军蹲下来轻声对女人道。
似乎听懂了莫军的话,女人停止后退的动作,慢慢抬起了头。
透过纠结成团的头发,莫军看到一张十分骇人的脸,他即使是见过不少怨魂厉鬼, 也被这张脸吓了一跳。
红色和青黑色的胎记交缠占据了女人的半张脸,而另外半边脸上虽然没有胎记,却布满了坑坑洼洼,其中还有不少黄豆大小的脓包。
女人的一只眼睛似乎出了什么毛病,整个眼珠都是白色的,不见黑色瞳孔,另一只眼则全是血丝,看着莫军的时候,那眼神让他有种浑身发凉的感觉。
“啊~救、救我……救我女儿!”女人似乎很久没开过口,说话声音干哑。
祁禹秋示意莫军将人扶起来,问她:“你女儿怎么了?她现在在哪里?”
“我的女儿,我的两个女儿,她们生病了,生了很重的病。你给我一盒退烧药吧,她们得的不是瘟疫,只要吃了退烧药就能好,求求你!我有钱,真的,我有钱的!”女人见祁禹秋似乎有要帮她的意思,眼睛一亮,抓着他的手臂祈求道。
说话间她的脸彻底露出来,祁禹秋仔细看着这张几乎面目全非的脸,微微皱起了眉头。
女人见祁禹秋不言语,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腿一软就要朝他跪下来:“你别、别告诉他们,我不要退烧药了,你别告诉他们啊!他们会把晗晗和小蒙关起来的,关起来就会死的!”
祁禹秋微微叹了口气,从女人的面相上看,她的两个女儿分明早已去世,如今大约已经成了白骨。
“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吧。”他微微用力,将要下跪的女人轻轻托起,然后松开了手。
祁禹秋的话让女人不再焦急,她似乎察觉到三人对她并没有敌意,再次恳求道:“你们是好人,能不能帮帮我,给我一盒药啊?真的只要一盒药就能救我的两个女儿了。”
“她们才四岁,不能就这么让她们一直发高烧,会烧傻的!不不不,不会烧傻,会被烧死,你们知道吗,发烧也会烧死人。”
女人说着,语气慢慢变的阴郁,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始揪着自己的头发狠狠往外扯,污垢结成块的袖口擦在她的脸上,擦破了不少脓包。
“我的小晗呢,她怎么不起来吃饭啊,都这个时候了,再不起来要迟到了!还有小蒙,小蒙说了要考大学,带我去大城市,不好好学习怎么考到大城市啊。”
女人越说越焦急,手里抓着从头上扯下来的一大把头发,惶恐的往四周看,然而怎么看都找不到她的两个乖女儿。
“晗晗啊,你在哪儿啊,不要和妈妈玩捉迷藏了,你快带着妹妹出来吧!妈妈这就带你们走,咱不在这里了,妈妈带你们回姥姥家,你们别躲妈妈了好不好?”
听着女人凄厉的叫喊声,祁禹秋面色冷下来,眼中带着隐隐的愤怒。
莫军和常先见自然也从女人的话中听出来,她那两个乖巧的女儿已经死了,不会再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两人心里难受,不忍再继续看着女人发疯惨叫,然而就在他们红着眼眶想要将人拉回来时,不远处却跑过来几个人,迅速将女人制止,然后用布条把她挣扎的胳膊绑住,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
女人的哀叫声被堵在嘴里,只剩下无奈的呜咽。
祁禹秋冷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其中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男人把捆着女人嘴的绳子绑好,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三位客人没受伤吧?这女人疯了四五年了,每次跑出来都会伤人,平日里他们家人都能看的好好的,今天是镇子有事,她就趁着家里没人逃出来了。三位要是被伤到了,我这就带你们去包扎,治疗费用和精神损失全都由我们镇子里出!”
祁禹秋看着慢慢安静下来的女人,嘴角带着丝冷笑道:“我们没有受伤,多谢你的好意了。”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三位客人是今天才来?我们镇上今年可是考出去十来个名牌大学生,晚上山上会开祠堂,热闹着呢,镇上的客人都去沾喜气去了,三位如果没事,也可以去看看。”男人长相憨厚,乐呵呵笑起来时看上去越发的实诚。
莫军看着被制住的女人,忍着怒气开口道:“这个大婶似乎在找她的女儿,你们知道她女儿去哪里了吗?”
那两个孩子的死和这镇子上的人脱不了干系,他本以为听到这话,这几个男人至少会露出些许心虚或是愧疚,在受害人面前总归会有些异样的情绪。
然而他想错了,几个人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没有哪怕一瞬间的怔愣,只有说话的男人脸上迅速爬上了遗憾的表情,看了女人一眼,小声对祁禹秋他们道:“三位可千万别提她那两个女儿了,她就是因为那两个小孩没了才会疯成这样。”
“怎么会这样,两个女儿全都没了吗?”莫军挑眉,似乎很是疑惑,心里却为这几人的表现凉了半截。
“是啊,也是可怜见的,两个双胞胎娃娃一起得了怪病,一夜之间就没了,也难怪她会发疯,这落到谁的身上谁都受不了啊!”男人叹了口气道。
祁禹秋轻笑一声,看着男人的表情开口道:“是啊,只要还是个人,肯定受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离去,连畜牲都有舐犊之情呢。这世界上大概不会有做父母的能舍得孩子受苦,不然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男人听到这话表情不自然的僵了一下,视线也转向别处,笑着附和道:“是啊,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宝……”
“守成叔,咱赶紧把人带回去吧,不然赶不上开祠堂的仪式了。”抓着女人的其中一个青年小声提醒道。
男人点点头,再次朝祁禹秋三人赔笑:“真是对不住,我们得赶紧把人送回家里去,三位就在这里逛逛吧。”
说完就带着女人转身离去。
眼看着那女人被几人粗鲁的提着,嘴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莫军和常先见咬牙切齿,却不能出手相救。一旦现在和这些人起了冲突,他们肯定会警惕起来,想要查出事情真相就难了。
可是看这些人的架势,这个女人被抓回去后肯定凶多吉少,难道他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女人死吗?
祁禹秋看见他们纠结的表情,摇摇头道:“行了,你们跟上去救人,他们要开祠堂,肯定不会今天动手,把人带出来后就直接送出去,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记住,不要被发现,万事小心,有事就立刻通知我。”
莫军和常先见眼睛一亮,用力点点头,便立即小心跟了上去。
等两人离开后,祁禹秋顺着通往山上的路混入了人群中。
宁寿镇后面的山不算高,通往山上的路被修的平平整整,路边架着灯,直通山上的胡氏祠堂。
胡氏祠堂是一座院子,院子里有高约七八米的房子,雕梁画栋,十分壮观。
祠堂大门还没打开,不少人挤挤挨挨的站在大门前的空地上排队,门口有几个老人在分发什么东西,排队的人依次上前去从他们手里接过东西,便再次走向队尾。
轮到祁禹秋时,穿着长袍的老人将一块石头递到他手里,双手合十道:“这石头上是我们宁寿镇的守护图腾,只要诚心供奉它,它就能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祁禹秋借着灯光眯眼看去,石头上刻着一个有些复杂的图案,正是秦冰梦里那个图腾。
他轻笑道:“真有这么神奇吗?”
似乎被他这怀疑的态度气到,老人冷哼一声,将他从队伍里推开,开始给下一个人发石头。
另一支队伍后方有人见祁禹秋被推出来,走过来拉着他走到一边小声道:“小兄弟,你要是不信,可以把这石头给我啊!”
此人穿着一件牛仔外套,带着眼镜,一看便是外面来的人。
“你要这石头干什么,没什么用,别家忽悠人好歹也拿什么福袋玉佩,这光给一块石头也太敷衍了吧?”祁禹秋轻抛着手里的石块,漫不经心道。
那人的视线随着石头上下移动,嗨了一声道:“就是朴素才真,小兄弟,这石头是真的有用,我这都是第二次来了,上次是一年前的今天,也是恰好遇到他们开祠堂,不过那时候他们都不让闲人上来,我跟我老婆是误打误撞走到这边来的。”
“我妻子对这些文化很感兴趣,当时他们本来是要把我们赶走,我好说歹说才说服他们让我们夫妻二人留下。祭祀的时候,那些人说在这里许愿很灵验,我们俩肯定不相信啊,但还是跟着他们走完了祭祀仪式,许下了愿望。”
“我和妻子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我们俩的愿望自然是想要一个孩子,结果回去没俩星期我妻子还真就怀孕了,你就说神不神吧!”
“那确实很神奇啊。”祁禹秋看了他一眼,笑着把石头递给他,“既然你想要,就拿去吧,我拿着也没用。”
“哎呦,那真是多谢你了,我看筐子里的石头不多,轮到我就没了,本来都不抱希望了。”男人有些惊喜的捧着石头道。
祁禹秋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又问他:“去年祭祀还不让人在场,今年怎么突然开放了?”
男人拍拍祁禹秋的肩膀道:“小兄弟你是不是今天才刚进宁寿镇?这几天镇子里可都传开了,祠堂里胡家祖先显灵,说要宁寿镇的人将福报传播出去,让更多人能像他们一样,事事顺意,所以他们才来开放祠堂让我们来参观。”
祁禹秋笑着点点头,那东西蛰伏了十来年,大概是觉得时机到了。
就在此时,一群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人上来,分开众人,清空了大门前的空地。
紧接着几位老人蹒跚着走出人群,站在路口处,随着领头人的口令开始跪拜叩首,他们遵循古礼从路口一直叩到大门口,紧接着又是一顿折腾,眼看着几个老人精神越发不济,他们才叩响了祠堂的大门。
黑色的木门大气庄严,门上的铜锁被打开,随着嘎吱轻响,木门推开,一股浊气从门内溢散出来。
众人探头朝前看去,院子里的青石地板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物,边边角角也没有任何杂草生出来。
正对着大门的是祠堂正厅木门,正厅木门仍然是黑色,只不过黑底上描着红色的图案,隐约可以看到,这图案与刚刚那些老人分发的石头上的似乎是同一个。
就在众人呆愣的时候,几个老人踏入院子,点燃院子四角的灯,然后推开了正厅的门。
木门被打开,看到正厅里的摆设,所有的外来人都呆了,胡家祠堂里供奉的不是胡家的祖先,竟然是一块大石头!
这、这真是奇了怪了,还真没听说过谁家的祠堂里不摆祖先牌位,而是摆别的东西的。
然而宁寿镇的人不仅不觉得奇怪,更是在看到石头的时候便虔诚的跪倒在地上,深深埋首不敢再直视。
“哇,他们的祖先难道就是这块石头?这镇子里的人怕不是美猴王的后代哦!”有外来的年轻人不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声嘀咕道。
他的声音很小,但说完后刚闭上嘴,就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他顺着感觉到的方向望去,几个穿着黑衣服的年轻人正死死瞪着他,神色十分吓人。
“神经病!”小伙子撇撇嘴,悄悄往后走了两步躲进了人群中。这些人可真是诡异的很,这镇子里不会像电影演的一样,藏着什么古怪吧?
不行,等下山后他就立马离开这里,省得在这里呆着出什么事儿。
宁寿镇的人一一上前去拜完了那块石头,才有个头发全白,面色却十分红润的老人站出来,站在院子里笑呵呵的拿着话筒向外来的人介绍石头的来历。
“我们宁寿镇能有今天,全都是靠神石的保佑,要是没有神石,老头子我今天也不可能站在这里。我今年都九十八岁了,身体硬朗的很,再活上个十来年不成问题!”
祁禹秋嗤笑,别说十来年,只要舍了人性,他能一直活下去。
老人微微弯腰,憧憬道:“而我们宁寿与神石的缘分,还要从十三年前说起。”
十三年前,宁寿还是个又穷又破的小村子,这老头家里更是村子里有名的贫困户。他儿子儿媳早些年得病死了,就留下老头和他的孙子胡岩,老头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孙子拉扯大,到了胡岩该娶媳妇的年纪,他们家里却连锅都快揭不开了,最终只能将流浪到村子里的傻女人留下来当了媳妇儿。
说到这里老头眼中出现了一丝厌恶,明显将那个傻女人当做是他们家的一个污点。
可惜傻女人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就在爷孙俩以为他们老胡家要断根时,胡岩在一次上山时发现了位于半山腰的神石。
当时的胡岩不知道神石的作用,只是在神石旁边休息时抱怨了几句,结果当天晚上傻女人肚子里那个被断定是女儿的小孩落地,竟然变成了儿子!
那时候医院还没如今管控的这么严,他们带傻子去检查了好几次,分明就是女孩,生出来却突然变成男孩,爷孙俩高兴疯了。等冷静下来后,胡岩就想起了山上的那块石头。
肯定是那块石头听到他的抱怨,才让他心愿成真,不然怎么可能发生这么神奇的事情!
然后胡岩就上山来将石头供了起来,后来他在神石的指引下,让全村人都知道了这块石头的存在。村子里的人在这里盖了祠堂,这个穷困的小村子就慢慢发达,变成了今天的宁寿镇。
“只要诚心相信神石,神石就会保我们一声顺遂,健康长寿啊!”老头最后跪在神石右侧,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再抬起脸时泪流满面。
人群中有人附和道:“我可以作证,我不是宁寿村的人,但是两年前我来过这里。当时我父亲得了癌症,我带他来散心,镇上有老人看不过去,就带我们父子俩上来拜了拜,回去后我父亲的病就好了,到现在还健健康康的呢!”
“我也来过,我上高中时成绩不好,高考前心情抑郁,本来是来这里想自杀的,但被一个大叔拦住,他就带我来这里了。结果我回去参加考试,当年的高考题题型竟然全都恰好是我会做的那些,真的太神了!”
人群里陆陆续续有人说出了自己在这里的神奇经历,那些不信的人也开始慢慢动摇起来。
此时有人大声喊:“既然这么厉害,以前不可能没一点消息吧?你们怕不是在唬我们!”
是啊,这么神的事情传出去,宁寿镇这小祠堂肯定早就成旅游胜地了,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老头轻抚胡须,呵呵笑道:“外面没消息那是因为我们不允许有消息传出去,神石是我们发现的,我们自然将它作为宁寿镇的私有物,凭什么与外人分享?若是外人蜂拥进来,消耗了神石太多神力我们可怎么办?”
“所以当时我们只让命苦的有缘人进祠堂,且提前和他们约定,不得泄露神石的秘密,所以这么多年来消息才没有传开。”
“那为什么今年你们又要将神石的存在公开呢?”又有人喊道。
老头面色淡然:“自然是因为,神石慈悲,不忍看世人在苦难中挣扎,故托梦要我们让更多苦命人来到这里,找到自己的路。我们宁寿镇不会收取任何费用,也不会卖任何和神石有关的东西,信则灵不信则不灵,能不能实现心愿那只能看你们自己有几分诚心。”
不收钱,不卖“周边”,看起来好像确实没什么陷阱?
不少人蠢蠢欲动,刚刚喊话作证的那几个已经从人群里走出来,跪在了神石前,磕几个响头后将双手放在石头上,闭上眼虔诚祈祷。
随后他们又一声不吭的起身离开,直接下了山。而这过程中,宁寿镇的人没有任何动作。
有人上前跪拜神石,有人不屑一顾的离开,更多的则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站在外面看热闹。
胡老头被孙子扶着坐在一旁,看着排起队参拜神石的人,脸上露出了微微笑意。
不怕那些人不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肯定会三跪九叩的来到神石前跪拜。
等这批人愿望实现,消息传出去就会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一传十十传百,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神石的存在,都会成为它最忠实的信徒!
胡老头越想越兴奋,看着神石的目光越柔和,这可是他们的宝贝,有神石在,他可以活到一百二、一百三,成为世界上最长寿的老人。
就在老头感慨的时候,他看到搭在石头上的那只手不老实的左摸一下右摸一下,似乎在寻摸什么东西。
他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皱着眉头看向手的主人,那人根本没跪下,而是笔直的站在供桌前,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根本没有一丝对神石的敬重。
“你在干什么?!”胡老头气上心头,对青年大吼道。
青年微微扭头,精致的眉眼带着一丝嘲讽。
“我在看这石头里有您几个孙女儿,不多不少,刚好三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