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胡九河, 你在干什么!”

金海一脸不可置信的吼道, 胡九河和他一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二十年了, 每年山神祭最重要的纸扎从来都是出自胡九河之手。今天胡九河一反常态, 拒绝了他的订单,而且对他避而不见,说手里有很重要的一个单子在做。

金海去胡九河的院子时,也看到了里面热火朝天的忙碌场景,原本以为胡九河真的是接了大单子, 没时间做山神祭要用的东西, 他没想到,这老东西竟然和陈家那小子串通好了!

胡九河冷哼一声:“金海,我还要问问你想干什么?!当年你们逼死我师父一家子, 我当了二十年缩头乌龟,我认了, 我胡九河就不是个人,但是你比我还畜生!”

“我师侄小小年纪便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在外漂泊了二十多年,才刚回来几天,你就想害他。怎么,是怕我这个两三岁便离开清溪镇的侄子,戳穿你那张人皮,露出你流着脓汁儿的真面目吗!”

众人哗然,他们没想到, 胡老竟然是那个陈随云的徒弟,而且还说出这种话,当年的事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金海气得脸色涨红,吼道:“胡九河,你发了疯了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逼死你师父一家子?我们这些人都可以作证,你师父他们是自找的,是羞愧自裁!难道我们都是在撒谎吗?”

旁边站着的几位老人出来道:“胡九河,你捣什么乱,扰乱了山神祭,你赔得起吗?”

“诸位,别听这老头子胡言,他和我们和和气气二十年,今年不知道安了什么心非要在山神祭上捣乱,我他看是被他那个师侄给收买了!”

“对,我们都能作证,当年那件事完全是陈家的错。”

“胡九河,我们敬重你是因为你当年大义灭亲,现在是怎么着,为了钱要给你师父翻案?”

围观的人听了这话,看向胡九河的眼神带上了异样。

“对啊,胡九河前二十几年都没说这事儿,这今年陈家人一回来他就跳脚了,不是收了钱是什么?”

“看来陈家的那个回来是想翻案,洗白陈随云,然后把金老先生一群人拉下马啊。”

“我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相信金老爷子和镇上的老人,去相信他啊!”

议论声中,金海走到胡九河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今年没赞助你,你心里有火气我理解,但是山神祭是关系到整个清溪镇的大事,你不要意气用事啊。”

“嗨,原来是嫌金老先生钱没给到位啊。”

胡九河拍掉金海的手,怒声道:“金海,你还在颠倒黑白!当年就是你老子一手策划了李家的事儿,抢走我师父的传家宝卖了,才有今天的身家,你们家坏事做绝,就不怕遭报应吗!”

金海和气一笑:“老胡,你就别气了,赶紧回去吧,我金海这辈子可从来不做亏心事,我做了多少慈善,那网上可都能查得出来的,你说出这种话,不觉得尴尬吗?”

周围的人轰然笑了起来,金老爷子这些年对清溪镇的帮助,可是数不胜数,修桥铺路,翻新学校,捐款养孤寡老人。镇上的小孩不知道二十年前的往事,但是绝对知道他们清溪镇有今天,离不了金老先生的慷慨。

胡九河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神情缓和下来,冷笑一声道:“金海,你是不是忘了,我,胡九河,是陈随云的亲传弟子?”

说着他挥手,他的大徒弟梁建国立刻递上来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毛笔,笔尖沾着鲜红色的墨。

而举着龙头的韩翔也赶紧走过来微微压低身子,把龙眼睛的位置凑到胡九河面前。

金海看到这一幕,眼神立马变了,他沉声道:“胡九河,你别瞎闹,有什么事等下了山再说!”

胡九河轻笑:“怎么,怕了啊?金海,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你别忘了,咱们是绑在一起的,船翻了你也别想好过!”金海凑近了他,压低声音道。

善水道人也匆匆从山洞口处走到石阶前,胡九河赶紧后退一步,他的几个徒弟立刻围上来护住了他。

“想干什么?欺负我师父当我们是死的吗?”韩翔厉声道。

胡九河不管善水道人和金海的动作,抬手便拿出那支笔,往龙眼睛的位置点去。

“诸位,咱们清溪镇以纸扎闻名,但是现在的纸扎啊,都是劣质品,残次品,我今天就让大家伙开开眼,什么叫真正的纸扎!”胡九河朗声大笑,一手托着手腕,红色的笔尖便要触碰到龙头的眼睛。

善水道人眼神一厉,手中的拂尘甩过去,缠住了胡九河的手:“胡九河,你是要将这镇上所有人都害死才甘心吗?”

“你这一笔点下去,在场的人要承受怎样的后果你是知道的,就因为一点钱,就要拉这么多无辜的人下水,胡九河,你过分了。”善水道士一脸正气,厉声呵斥他。

山上的人静了一瞬,然后哗然,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喂,那道士,你说的是真的假的?一个纸扎的龙而已,怎么就威胁到我们了?”穿着青色外套的青年喊道。

善水严肃道:“这胡九河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邪术,要借纸扎请邪神出来,邪神一出,清溪就不是被山神遗弃那么简单了。”

着话一出来,老一辈深信不疑,都愤怒的瞪着胡九河,年轻人则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祭拜山神他们可以理解为一种文化,但是邪神又是什么东西,一听就像是骗人的啊。

小说里都要编造个有理有据的名头,这老道士张嘴就是邪神这种听着就像是随口编造的名字,这些人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过家家啊。

他们看着群情激奋的老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邪神啊,神神叨叨的,刚刚我还真被忽悠的相信了什么山神,好会洗脑啊。”

“咦~有点像三流制作的垃圾电视剧,装模作样,陈家的事儿抖出来,要让那小子道歉我理解,突然给我来个邪神,这是把人当傻子忽悠了?”

“哎管他是不是在演戏,反正钱都拿到手里,就看着呗。”

周围的窃窃私语让善水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他甚至想干脆让胡九河点了那龙睛,给这些人开开眼,到时候再把那东西收了,好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过家家的骗子。

然而那东西被压了二十年,早已不是他单枪匹马能对付得了的。如此想着,善水只好吞下了这口恶气,等解决了这件事,再给清溪镇的人一点教训!

胡九河被善水缠住手,他的徒弟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几个人迅速上来围住了善水和金海,想要把两人制住,但是人群里突然钻出几个陌生人,将他们隔开,有人甚至已经开始上手抢那条纸龙。

金海看着胡九河冷笑,他做事向来小心,即使是顺顺利利举办了将近二十年的山神祭,他也每次都要带人过来以防万一,这不,这就用上了。

挣扎中,那条龙的身子被人压到,顿时断成了两截,胡九河见状大吼一声,扑倒在地,连滚带爬的爬到断口处,神色有些茫然,他回头看陈延钰,陈延钰正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便又看向场中扭打起来的那群人。

胡九河微微垂头,然后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的腿,突然爬起来,冲向了山洞前的金奇骏。

没人料到胡九河突然冲向后方,金海还愣愣的看着他从自己身边冲过去,纳闷儿他为什么没有冲自己下拳头,然后有人都看到,胡九河从自己腿上的绑带里抽出了一把小刀。

金海瞪大了眼睛,看向胡九河前方的人,正是他的孙子金奇骏。

“啊!别,奇骏快跑!”他没想到胡九河真的疯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持刀伤人,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人也下意识的冲上去想要扑倒胡九河。

山神洞前的人都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好好一个节日活动,怎么忽然动起手来了!

“这、这赶紧拦住他啊,要出人命啦!”有人喊了一声,顿时不少人反应过来,涌向正在扭打的两群人和胡九河。

距离金奇骏最近的是他的父亲金延顺,金延顺在明白过来胡九河的目标是他的儿子后,便立刻伸手抱着小孩赶紧躲开。他身后保镖的动作更快,就在胡九河的刀接触到金奇骏的衣摆时,一脚踹飞了胡九河。

胡九河倒在地上,咳了两下,咳出一口血沫子,心有不甘的盯着金奇骏。

金海再也绷不住,走到他面前踹了几脚,才心惊胆战气喘吁吁的把自己孙子抱在怀里。

“金海,你等着,我一定要让你们金家绝后,我要让你断子绝孙!”胡九河诅咒道,“我要让你生不如死,临终烂在床上都无人知!”

金海冷笑:“你脑子有病就去看病,没钱我来掏,毕竟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你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我总不能看着你真的无人送终吧?”

“老头子你说什么呢!”胡九河的几个徒弟倒是丝毫不鸟金海,气冲冲吼道。

场地里的乱战也渐渐平息,韩翔和梁建国赶紧把胡九河扶起来,扶到石阶前,随时准备下山。

金海和善水道人以胜利者的姿势站在山洞前,看着胡九河狼狈的样子,眼含怜悯:“你还是下山去吧,山神祭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你再捣乱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少人也急着赶紧参加完活动下山,跟着起哄让胡九河赶紧走,胡九河低头看着一直沉默的陈延钰,悲声道:“小雨啊,我对不起你们一家子,当年师父被这些奸人合伙陷害,最终他们一把火烧了纸扎铺子,我都没胆子给师父收尸,我该死!”

陈延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胡老,您说陈家是被陷害的,那么,真正的事实到底是怎样的呢?”

“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反正,这一时半会儿的人也走不了,就当听个睡前故事了。”

他摊手环顾四周,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什么意思?”有人喊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赶紧搞完我们就走了,想让我们留下来,那就掏钱啊!”

陈延钰看着他笑而不语,那青年有些气恼,连结束时的钱都不要了,甩手便往石阶走去:“你们搞吧,老子下山了。”

然而他不过走了几步,脚下便拐了个弯,回到了原地。等站到刚刚自己的位置,青年才晃晃脑袋,有些惊恐的看着周围的人。

“你怎么又不走了?”他的朋友小声问道。

青年抖了一下,摇摇头:“我、我不知道,走了两步脑子就像喝晕了一下什么都不知道了。”

善水见状脸色一沉,赶紧转头看向那条断龙,却看到了让他心里发沉的一幕。

龙身断口拴着两条红绳,把两截身子接到了一起,而一个长相精致的青年正站在龙头处,手里提着毛笔,笑眯眯的看着这边。

“不好意思,一时手痒,这么精致的纸扎,胡老先生怕是花了不少时间啊。”祁禹秋把笔扔进盒子里,结过盛玉柯递过来的湿巾擦擦手,“那么,接下来就好好听胡老爷子讲个故事吧,金先生,哦还有这位持证办事的道长,故事没讲完,谁也别想走哦。”

善水下意识的握紧手里的拂尘,脸色十分不好看,看着祁禹秋道:“是我看走眼了,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师出何门啊?”

祁禹秋一摆手:“我就是个靠脸吃饭的小明星,道长就不要再问了。胡老爷子,开始吧。”

说完他走到程雨等人身边,陈延钰感激的看了祁禹秋一眼。

胡九河转身看着被点上睛的纸龙,普通一声跪下,给纸龙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转过方向朝祁禹秋深深鞠了一躬。

他走到场中央,看着那群和他年纪差不多,满脸愤怒的老人,嘲讽道:“一群脑子装了粪水,被忽悠了二十年的老东西,当年我师父待你们不薄啊!”

“不不不,你们不是蠢,是坏!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是怕拿在手里的钱烫手,便昧了良心说瞎话,说上二十年自己都当真了。是不是觉得自己骂的越狠,金海给的钱拿着越心安?我今天就给你们揭了这块遮羞布,让你们看看自己皮子下面是人是鬼!”

“二十四年前,金运和李昌河找我师父商量,将三家的手艺综合起来,让纸扎这门手艺能更加完整,我师父自然是欣然答应。但是他没想到,这只是金运和李昌河想要夺陈家传家宝的一个阴谋。”

“我师父祖上曾经出过状元,后来朝代更迭,家道中落,最后能留下来的东西只有一件御赐的玉雕,上面还刻着当时皇帝的亲笔赐语,那可是皇帝的东西啊,多值钱啊!”

“后来有天金运半夜叫我师父去开会,我那天晚上恰好在搓纸捻子,亲眼看着金运带着我师父出去。然后没多长时间我师父就慌里慌张的回来,紧接着李家的人就找上门来,让我师父赔偿他儿媳妇,并且指明了要那座玉雕。”

“我师父没干坏事,怎么可能愿意吃这亏,他直接拒绝了李家的要求,没想到,第二天金运便带着人上门说我师父偷谱子,偷李家的传家宝。”

“当时那女人哭哭啼啼的一头撞在纸扎铺的大门前,不少人都信了他们的鬼话。等那女人死在山上,镇上的人就开始打砸我们的纸扎店和院子,我的几个师兄弟家里都遭了灾,我家里还有老母要养活,一时糊涂,便投靠了金运。”

说到这里,胡九河泪流满面,狠狠的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各位的不是奇怪,这几个人为什么这么怕我给纸扎点睛吗?哈哈哈因为他们做了亏心事,怕被冤魂找上门来啊!”

“我师父临死前说了,只要清溪镇还有纸扎,他一定会回来报仇。纸扎可通阴阳,金运他们怕被报复,一狠心,竟然废了点睛的手艺,从此镇上所有的纸扎都成了没点睛的废纸。”

“今天,二十年过去了,我也当够缩头乌龟了,在场的金海,老道士,还有这些在清溪镇德高望重的老东西们,有一个算一个,咱就一起下地狱去见我师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