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行吟之后一直没有见到顾放为, 这个少年像是突然从他的世界消失了,但他依然每天都给他发送一些图片,有时候是全自动化重型机械生产的工厂厂房, 有时候是码头港口卸货的远景, 成排的轮船靠岸, 残阳拖着火烧云,将海面照得如同燃烧起来。
还发送改装后的小机器人。原本戴着清代开心鬼僵尸帽子的外壳已经被换了下来, 一代一代换成了更加工业化、冰冷生硬的造型。
国家决赛报道前一天, 他发来的是一个小视频, 是通过和小机器人一样的机械臂卸货、搬运的场景。
他还附带了一行字:“今天尝试了机械臂和交互系统升级,很省力省时, 不过如果要实装的话体积要扩大很多倍, 阻力相应变大, 我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以前喜欢给他发吃的,一些鹿行吟叫不上名字的海鲜, 精巧而细致的餐品, 还有前菜后菜的区别,各种地方奇奇怪怪的特产食品。顾放为爱吃,以前在青墨七中吃个套餐盒饭也会拍一张照片, 只是最近都没有再拍给他了。
陈冲要他们提前一天在S市集合,他喜笑颜开的:“熬了这么久,总算到决赛了,你们都给我争点气, 少说拿个银牌啊!”
一群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兴奋、激动的光。
也因为旅途劳顿的缘故, 他们这次破天荒的订了机票,直飞四小时抵达熊猫市。
冬令营开设酒店本身就坐落在一片幽静开阔的园林区, 门口就有接待车辆接送,一路进去,绿树浓荫,湖光粼粼。
酒店金碧辉煌,远远望去两个红气球条幅高挂:“第XX届中国化学奥林匹克决赛暨冬令营”,门口人声鼎沸,酒店大堂人员来去,多数是领队和学生。
登记报道的都赶在一块儿了,不少省队举着标牌,陈冲也赶紧把他们S省的标牌找了出来——“中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决赛暨冬令营-S省代表队”,之前那根被他们落在了火车站,淘宝上买的五十块一根包邮,重得要死,坐飞机还得特意托运。
“给给鹿行吟!他个子高长得也好看,举着让大家看看咱们S省的牌面!”李琦起哄说。
后面几个省队成员笑骂:“又不是选美比赛!”又把“长得还算端正”的康勤推到了前面,和鹿行吟轮换举牌子。
登记等排队,鹿行吟抱着牌子等在门边,整个人如同迎风挺拔的一株清秀白杨,引来了不少人注意。
现场还有记者和老师过来拍摄,大厅里热热闹闹的,不少人都是熟面孔,哪怕有些人没见过,但是名字在今年的化竞圈子也如雷贯耳,除去程恪、奶神、楚泉这些参加了北开集训的大佬们,还有更多没来参加集训的人选——去年国家集训队排名第三的G市一中高三队员秦楚嘉,他去年本应该是国家队选手,但因“同省不出两个国家国家队”的原则,国家队选用了排行第二的G市学生,随后跳过他录用了顺位第五的O省队员。
U省省队第一学生江少凡,去年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国际金牌成员,已经签约清华大学无条件保送,今年转战化学,原话是“来玩玩。”
……
许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真正决定他们命运的机会,就在这短短几天之内。
“顾放为呢?”李琦发现不对劲,“老师,顾放为还没来吗?”
“没事,这个我会跟主办方说一声,他自己晚上单独报道,说是有事情耽误了。”
鹿行吟低头看手机。
“那酒店房间怎么分配啊,还是两个人一个房间?”省队成员季平平问道。
“标准间,两人一间。”陈冲随口说道,他正在看日程安排,今晚有个领队会议,其余时间学生们可以自由活动。学生们彼此商议好,回酒店小小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先去熊猫大学看一下实验场地,随后再参与一下化学岛和画图队组织的面基活动。
康勤倒是拒绝了:“我就不去了,我今晚还有复习计划,打乱了我就得熬夜,好几天调整不过来。”
剩下的几个人有的决定留在酒店自习,有的决定去熊猫大学校园内嗨一把。
鹿行吟突然说:“我和顾放为一个房间吧,我等他。”
李琦和其他几个准备来他这蹭住的都有点失望:“啊,那好吧。”
鹿行吟在省队里非常受欢迎,虽然话少,但是爱干净又勤奋,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所有人都想跟他住一间。
登记完毕,每个人发了一个印着冬令营字样的水杯和文化衫,还送了一个熊猫省特色熊猫徽章。
鹿行吟拖着行李箱走过大厅。大厅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两个高大显眼的宣传牌,不少代表队在那里合影。临电梯的地方放着长长一列白板,上边贴着大大小小的A4打印纸,每张纸上都十分随便地用彩色荧光笔写着字。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牛皮藓小广告。
“浙江大学化学系招生组,地点:3701,联系老师电话XXXXX”
“上海交通大学第XX届中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决赛)暨冬令营现场招生说明,咨询及报名方式如下XXXX”
“北京大学招生组,地点:房间2106,北大欢迎你。”
“清华大学招生组,地点:房间2101,我们是清华。”
……
电梯上行,所有孩子们都在强压着眼底的激动,不出声地深深吸着气,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和压抑。
陈冲鼓励他们:“都加加看,先咨询一下可以,不过考试之前先调整好心态准备考试,想预定报名的先预定。考完我们来具体选学校,不用怕没有学上,没有北大清华,还有浙复上交,一批结束之后有第二批捡漏的,第二批结束之后还有第三批。”
“老师。”康勤问道,“可以同时签约多所学校吗?”
“现场签约那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如果到时候走阳光高考系统,倒是可以签多个学校。”陈冲说,“不过签约也要慎重,签约多所学校,或者签好了学校没去,虽然对你们个人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或许会对下一届同省、同校的选手签约造成一定的不利影响,签约校方会重新考虑履约精神的。”
“这些都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准备后天的理论考试,以及大后天的实验考试。”
到了这个阶段,陈冲能够给予他们的指导和建议已经不多了,反而负担起了老妈子一样的责任,看到他们喝冰饮料都忍不住说上两句,八点时陈冲去开了领队会议,周围就又安静了下来。
鹿行吟捧着一本英文有机书跑了出去,就在他们楼层的正中,趴着拉杆一边看书一边往下看。
12月初已经有些冷了,酒店开着暖气,不过风依然从大门口往里吹,冷气也顺着往上扑过来,他看过一页,之后就要看看手机,往门口盯一下。
顾放为从昨天最后发完那组图之后就跟他断了联系,不知道是因为没电还是什么,打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鹿行吟?”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是程恪和他们省队的人,他奇怪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鹿行吟回头看他,说:“等人。”
“哦——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宵夜?熊猫省好吃的东西出了名的多,我们打算去撸个串,话筒队的大家都在。”程恪说。“不用怕吃辣拉肚子,明天是开幕式,还可以缓冲一下。”
鹿行吟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等他。”
程恪狐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正在此时,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师你好,我S省代表队的,登记是在这吗?”
“对对往里走,胸卡记得戴好。”
鹿行吟赶紧转身往下看。
隔着三楼,声音很小,但是说不出为什么,顾放为的声音就是可以那样被人精准地从各路杂音中挑出来。
顾放为穿着一件十分圆润的薄羽绒服,牛仔裤,沾满灰尘的靴子,就这样出现在了大门口,他正要往里走,鹿行吟手里一下子没抓稳,一滑,那么重的一本大本从三楼垂直落了下去,砸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卧槽,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什么什么?有人跳楼?”
“放屁——”
底下的顾放为也被吓了一跳,他抬起头往上看,恰好就看见了鹿行吟这张白净而有些不知所措的脸,跟着笑了一下:“小计算器——没必要这么狠吧,我一来就要砸死我?”
他俯身拾起那本书,挠挠头对旁边的人说:“不好意思哈,没事没事,不小心掉下来的。”
他再抬头往上看,鹿行吟已经不见了。
鹿行吟捏着笔往下走,连话也忘了说,程恪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别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陈老师开会去了,你去那边登记,然后领徽章水杯和文化衫。”楼下,鹿行吟对顾放为说,“电梯往右边走,然后里边有很多个学校的招生组联系方式,可以先加上报名,考完之后挨个咨询。”
顾放为安静地听着。
眼前的白团子像个小导游,哪怕看起来十分平静,但他眼底的光让人感到心安。
鹿行吟又想了一会儿:“然后,明天开幕式,后天理论考试,大后天实验考试,明天下午,或者今天晚上,可以去熊猫大学实验室踩踩点,陈老师说这几天……”
他还在说,没注意顾放为已经没有在听了。高高瘦瘦的少年人站在他面前,桃花眼微微眯起,俯身凑近,指尖勾住他的胸牌。
“中国化学奥林匹克(决赛)暨冬令营S省代表队,鹿行吟。”
“这个到哪里领,老陈没给我。”顾放为说。
他凑得很近,呼吸贴过来。鹿行吟怔愣了几秒后,说:“……陈老师帮你收着的。”
“好。”顾放为喜欢这个,“和你一样。我的房间在哪里?”
鹿行吟抿起嘴:“你先登记签到。”
登记完毕之后,顾放为由他带着上楼。途径那些招生组信息时,他稍微停留看了几眼;咳嗽了一下:“小计算器,你想去哪儿啊?”
鹿行吟说:“不知道。”
酒店地毯柔软细密,顾放为被他领到自己的房间,看见是标准间两张床,先把箱子放了进去,顿了一下,又问他:“小计算器,你住哪间啊?我想这几天还能找你玩。”
鹿行吟避开他的视线,随手关上门,插上房卡。
“就这间。”又补充了一句,“陈老师安排的。”